事实是我真的太累了,小三爷要向前走,小三爷不可以停下,潘子的话推着我走过了一整个十年,暂时就努力到这里吧,多年来我终于有了一个脱身的机会,我必须牢牢抓住。 小花挑了挑眉,并不接腔,“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好像是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我闷在心里很久,至少有大半年,所有准备工作都是一个人默默,连胖子都没有告诉,“我打算去福建龙岩乡下的一个村子里待一段时间,享受下田园牧歌的乡村生活。” 小花听后皱起眉,“虽然这话轮不到我说,但你是该好好考虑今后的生活了。” 我挠挠头,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到村里养老难道不算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摇摇头,显然不赞同我的话,“吴邪,再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你想不出来是因为心被遮住了。” 我被他说得一愣,还想再从他嘴里得到点额外的信息,他却坚决不肯再和我谈论这个话题。 小花总说我是我们这一代里最聪明的,实际上我知道我这个人只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 那个计划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为了达成目的,我把整件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复杂化,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会变成那只被线球困住的猫。 当时的我刻意不让自己去见胖子,是因为胖子会成为我的干扰。他会出手制止我做某些过激的事情。 我无比需要有小花这样一个不会阻拦我的人在我身边时刻提醒我专注问题的核心,大约是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他往往能注意到我疏忽了的一些东西,而这正好是我破局的关键。 我的确是靠小哥在西藏给我的那一丝信念撑下来的,但这种希望渺茫的坚持又离不开小花的修正。 十年里我最大的幸运是遇到了很多像他一样义无反顾选择站在我这边的人,哪怕他们的动机并不纯粹。反抗一个比自己强大数十倍乃至数百倍的敌人本身就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不论这份勇气来源于何处都值得赞叹。 “这几个地方你着重看下。”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解董事长让手下的专业法务团队拟了完整的合同,我耐着性子一条条看完繁琐的条款和报表,期间不知不觉抽掉好几包烟。 新时代了,解董名下许多生意都是合法的,至少明面上是合法的,所以我的铺子转手给他也要走法律途径。 来长白山以前我们完成了大部分交接程序只差最后的签字,可就是这一步小花说什么都不肯提前办了,说要等我从长白山上下来以后再做决定。 到底是自家兄弟,拟条款的人很厚道地没有在细节方面给我使绊子,看完最后一页,我敲敲桌子,小花笑了下,适时地递过来一只钢笔。 “看完后没有异议的话就在上面签字。” 欢呼吧,今天起你们就是有编制的人了。我签下自己的名字,小花把文件装进袋子里封好,“要留下来吃午饭吗?” 我不确定是我想多了,还是他确实看出来些端倪却很体贴地没有戳破,“拿了我这么多好处,这顿你请客。”我做出副苦瓜脸。说到底我确实不想这么早就回去,面对一些我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他无表情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份客房服务的菜单扔给我,似乎是早有准备,“要吃什么自己点。”
第4章 和小花道别后我没回宾馆,长白山景区最近在搞活动,二道白河到处都是年轻人,还有一些穿着朝鲜族服饰的大姐在拍照合影,我四处走走逛逛,路上碰到几个组团来买人参、貂皮、鹿茸、榛蘑等长白山特产的伙计,我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帮着捎带一份直接寄到我爸妈家里。 八月末的长白山气候十分怡人,比潮湿闷热的杭州不知道好到哪里去,我慢慢地顺着人行道走着,面前经过一群刚从景区里出来的游客,据他们说这几天天气不错,什么时候上去都能看到天池。 路边的树叶子在太阳下呈现出一种层层叠叠的暖金色,不远处是哗啦啦流淌的小溪和一整片林子,水很清澈,红叶倒映在上面像一簇簇跃动的火焰。再晚一两个月的话杭州其实也有类似的景色。 年初的某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快步走在杭州的街头,在经过一对年轻情侣时,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很惊喜地说宁波路的玉兰花开了,正是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仔细看过这座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了。 很久以前,大学毕业还没多久的我会在天气好的时候绕着西湖边骑自行车,或是到太子湾公园散步,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最需要操心的事也不过是另外半边铺面的水电。后面我被三叔哄骗着进入这个行业,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依旧是那个一事无成的二世祖,直到在西藏墨脱,我依靠熊熊燃烧着的愤怒和仇恨翻过了我的家人还有朋友们为了保护我竖起的高高围墙,寻找到被埋藏的历史真相,世界从此在我的眼中变成了一片难以被理解的灰色虚无。 至此我认清了需要打倒的敌人的真面目,作为代价,我过去的生活完全地被毁掉了。 我成功接到小哥了。过去的十年太过漫长,留下的种种又太过真实,因此我需要时刻提醒自己这一事实。我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掌,我消灭了所有阻拦在我面前对我说“吴邪你不许这么做”的人和事,来到了这个被我当作是一切的起始和终点的地方。 “做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支撑我走过那十年的目标全都完成了,既然往后不会再有新的冒险故事,那么我也该回归社会了。我捏紧了拳头,打夹板的地方隐隐作痛,不过尚在可以忍耐的范畴。普通人的生活具体是什么样的?现在的我真的还能够找回以前那种散漫的状态吗? 下午三四点钟,高纬度的太阳逐渐向西边沉落,我拿手机拍了几张风景照打算发朋友圈,看到胖子给我发来一长串语音消息,我随手点开,他那边吵得厉害,只能听清“小哥”几个字。小哥怎么了?我耐着性子听到最后才搞明白原来是他带小哥去买几件衣服,出门前跟我报备一声。 “死胖子。”我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喃喃自语。 小哥是纯黑户,尽管我知道他向来很有办法,但这个世界到底和十年前不再一样了。我刚入行的那几年,各种规章制度都不完善,只要几百块就能拿到一整套足以以假乱真的假证件,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和普及,这一曾经叱咤风云的灰色地带渐渐无所遁形。 很多过去我们习以为常的手段都不再管用,一部分人被筛选掉了,另一部分人需要重新适应游戏规则。我深知九门这一诞生于特殊时代背景的组织的衰落是必然,不止是九门和我们,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废除土葬,大力推行火化,总有一天,盗墓这个古老而罪恶的行当也会彻底从世界上消失掉。 再过几十年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不论如何我应该是看不到这一天了,我无不惆怅地想,人对于未来的展望全都是基于当下,只有像闷油瓶这样的人才能够穿越漫长的时间和空间近似永恒地存在着,不过真到那一天,他得努努力不要被高速发展的时代丢下了。 还是务实一点吧。我到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站在路边抽了大半,然后准备回长白松。说到底还是我小题大做、操心过度,尽管胖子在巴乃待了这么些年也还没有彻底和社会脱节,有他在边上看着怎么想都不会出大篓子。 不过……我垂下眼睛,如果小哥不急着要走,至少不介意跟我去一趟杭州的话,我可以托关系帮他办套身份证,有合法身份意味着可以坐飞机高铁,多一种选择总归是多一条路。 天黑前剩下的时间我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处理解雨臣交给我的事情。 上午我在他那谈生意,无意间看到他露出来的另一部分资料和光绪年间发生在蒙古国的一桩怪事有关,据说是他的一个老客户委托给他的。本来这件事和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吃中饭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计划那几年我恰好调查到过一些和这件事相关联的东西,因为对我的计划没有太多帮助就被我无期限搁置了。 我将整理出来的资料发送到他的邮箱里,走出门就看到胖子靠在外头的墙壁上,看样子是在特地等我。 “小哥呢?”不是说两个人一起出的门吗,怎么只看到他一个人? 胖子大咧咧地摆两下手,“回来后就不知道上哪去了,你也知道他脾气。” “噢。”我摸摸下巴,想这确实是闷油瓶能做出来的事情。 胖子看起来有话要和我说,很不凑巧他才刚开了个头我的手机就响了。我看了眼,是小花打来的,看来东西他已经收到,来向我这个始作俑者兴师问罪了。我冲胖子比了个让他再等等的手势,被晾在边上的胖子感到很不爽,用口型冲我轻声抱怨,“吴邪是个小混蛋。” 我被他这幅阴阳怪气的嘴脸搞得很不耐烦,挂电话后怒道,“你他娘的最好是真的有事。” 胖子看着我也啧了一声,“真不说一声?” 我还在气头上,“说什么?” “咱明天上午就走了,小哥现在还蒙鼓里呢,你不去跟他说一声?”胖子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天真,胖爷心向着你,帮你瞒着小哥,一个字都没提,但我们讲道理,这事就是你做得不厚道,没得狡辩啊。” 啊。我突然就消了气,心说怪不得他突然带小哥去买衣服,原来是被我拖累,良心上过意不去。 小哥才刚出门,人生地不熟的,外面的很多东西都需要重新适应,原则上我一直避免和他提今后的打算以免干涉他做决定,但让我完全撒手不管我又做不到。最重要的是,昨天晚上我才跟小哥说过他自由了,今天就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让他跟着我去杭州,会不会显得我这个人出尔反尔很没有信誉? 胖子在我的后背拍了把,“别他娘的瞎矫情了,小哥是活着的传奇,等你金盆洗手,江湖上不再有你吴老板的传说,小哥都还要继续勇闯天涯呢。” “别说得好像小哥要改行去卖啤酒。”我瞟他一眼,没好声气地说。 胖子没跟我计较,递给我一根烟,我接过来,抽了没两口,犹豫着跟他说了我的一系列顾虑,听完后胖子非常奇怪地看过来,“你见过小哥因为什么人改变主意吗?” “没有。”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凡我能干涉到闷油瓶做决定,十年前我就把他劝下山了,何苦十年后又走一遭。 不管怎么说,像我这种凡人能够亲眼见证他生命中的一些特殊时刻已经是我最大程度为自己争取来的殊荣了。 胖子也在边上抽着,边抽边说:“过来人劝你一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话你不趁还能见面的时候说清楚,往后都不一定再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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