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几乎不记得任何事情,但我相当信任自己的眼光和直觉。如果在雪崩之前他说我们只是点头之交,我可能还会相信。现在这种说辞不可能瞒过我。 可这有什么好瞒我的?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小哥,”我想了想说,“你知道我父亲叫什么名字?” “吴一穷。”他回答。 “我不是被抱养的吧?”我问。 他转过目光看我,似乎有点困惑。 “开个玩笑,”我冲他摆摆手,感觉有点烦躁,“但是我对我爸的名字也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也太不科学了,你不会在骗我吧。” “我不会。”他说,放下了手里的罐头。 “那我是干什么的?”我又问。 “十年前你在杭州开古董店,主要研究拓本,”他说,“现在我不知道。” 鬼也知道我现在肯定不是开店的,看看我的手臂。 我闭着眼睛按住了额头。新发现的问题让我更茫然了,相比之下他的态度反而不那么重要。他应该没有骗我,但我对他说的生活也毫无印象。都说失忆症患者听到熟悉的内容时会头疼,我却完全是空白一片,就连想起的那几个名字也是毫无感情色彩,空荡荡地飘在脑子里。这比疼痛还令人难熬,我甚至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慌。 “算了,”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正对上他沉沉的黑眼睛,“这些离我太远,先不管那个。小哥,就现在的情况你有什么是可以告诉我的?” “我送你出去。”他说。 “然后,就这个?”我问。 “嗯。”他说。 我差点笑出来,心想你也太天真了,没看见炮灰恨我胜过恨你吗,这样放我啥也不知道地跑出去不是死得更快。但是一时懒得和他理论,干脆不说了。 我们相对无语,喝完了半炉罐头汤。我想到之前还有个问题,也不抱什么幻想,随口问道:“小哥,你说十年前我们有个约定,当时约的是什么?” 他听若无闻,背靠着岩壁,合着眼睛,似乎打算睡了。我知道他是不会回答了,把空罐头踢到一边,也把眼睛闭上了。 第6章 06 我闭着眼睛,并没有睡觉。从昨天到今天我约莫睡了十七八个小时,休息一充足,身体就轻巧得多。这身伤如果换了是个都市白领,可能会被医生勒令卧床三个月,我显然不是什么小老板,我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健步如飞爬山架桥了。 这位张小哥不打算告诉我,那就算了。我知道从一个不愿意说的人嘴里撬出话来是很难的,而且往往得不到真话。人家屡次救我性命,我太不依不饶心里也有点过不去,不如放过他吧。 我静下心来,默默回想。我一片空白的大脑像是一张等待落笔的白纸,而模糊的思绪在周围漂浮着,由我慢慢拆解构成。 我在白纸上写字。 一、我的失忆情况不正常。 理由1,小哥曾说我既不像伤因性失忆,也不像心因性失忆; 理由2,我曾经回想起一些琐碎短暂的事件,比如那些手指和一闪而过的名字,但是在家庭、生活、工作这样长期的、绝无可能彻底忘记的事情上反而毫无印象,没有激起一点感应,这不符合常理。 备注:我得到的信息全部来自小哥,也有可能是他一直在骗我。 二、这伙黑白无常叫做“汪家”,事关一个叫“终极”的东西或者人。我把他们惹毛了。这伙人和小哥也有仇,估计还不小,所以小哥认为他们是来找他的。 备注:小哥当时没有意识到我的失忆情况,这一部分应该是正确的。 三、小哥的行为。 我在这里顿了一下,又把目前短暂的记忆梳理了一遍。说实话整个大脑里只有一两天记忆的感觉非常舒爽,意识轻松又敏锐,每一秒钟的事件都纤毫毕见。我竟然有种诡异的被感动了的感觉。 小哥刚才的表现让我有点意外,但一定有逻辑可循。看看事件的发展:小哥遇到我,问我过去的约定,我们遇到炮灰,发现炮灰是来找我的,他明显感到不满,随后他发现我失忆,于是决定什么也不告诉我,并且拉开距离。 我之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是没想到他会说我们不熟。且不说雪山上如何救我,如果他在听我说“忘了”时的表情算是不熟的话,那真不知他在世间能有几个熟人。再一联系他发现炮灰的目标不是他时流露出的惊讶,似乎也挺好理解的:他自己在某个事件中卷入很深,以至到了有他就必有那件事的地步,现在他发现我这个朋友也卷进去而且忘了,于是觉得对我最好的情况是根本没认识过他。 呵呵,吴邪同志,你从哪里认识了这么一位观世音菩萨。 我耸耸肩,把三划掉了,还有一件事非常重要,但是没有必要写出来。那张纸退到了脑海深处,我站起来走到岩洞口往下看。 岩洞是挖在陡直的山峰侧面的,那条锁链通向下方十几米处一个浅浅的平台,应该是进出的唯一通道,我看了一下,觉得自己也可以爬下去,就是要费一点时间。无常们很牛的样子,能每天爬上爬下并不奇怪,不过小哥能把我搬上来还不弄醒我,倒真是令人咋舌了。 我看看天色,约莫是下午一两点,太阳缩成一个淡黄的圆点,明亮却毫无暖意,数百米下的湖水反着一波波白鳞,和着四周群山的银光,差点闪瞎我。 我回头问小哥:“有没有护目镜?” 我站起来时起他就睁眼了,见我问他,默默点了点头,把之前带回来的第四个背包丢给我。我想我检查过了啊,但还是翻了翻,这回发现有一个饼干盒子比较轻,倒出来一看,只有两边各夹着饼干,中间有一副黑色的折叠护目镜。 估计他怕爬岩壁时撞坏了,这孩子是有恃无恐还是真有点呆,贴心成这样,你倒是要我信你是个路过的啊。 我摇摇头,把护目镜挂在脖子上,对他说:“我要走了。” 他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讶表情,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去哪里?” “不知道,”我说,“山里吧。” 他看着我,似乎在评估我的严肃程度,我冲他笑了笑,说:“你来这儿也不是为了给我做保镖的吧,我们就此别过。” “你没有装备,也没有食物。”他说。 “你愿意的话给我一点,”我说,“不给也没有关系。我当初敢什么都没有地进来,总是有原因的。” 他沉默半晌,没有动。我等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这两天谢谢你了,看你也没什么我能帮上的,再见吧。”然后一撑岩壁就往裂缝开口处爬。 相处时间太短,我到底没摸透他的性格,虽然想过他可能会阻止我,但以为他不吭声就算是默许了。我没料到他完全是动手不动口,而且动得这么狠:我手刚撑到裂缝口,眼前一花,一下撞到了岩隙对面的石壁上。按他的劲道估计算轻了,可也只能说不是杀人的劲儿,我当时就没能站起来。 “你发什么疯!”我对他怒道,“你他妈能用说的吗?!” “我说过会送你出去。”他站在岩隙前说。 “你问过我了吗,我根本没想要出去,”我哭笑不得,伸手支着地,“你,你真是……你要是觉得我这是找死,分我点装备就行了啊。” 他不说话,堵在洞口,我只好继续劝他。 “你之前说了你有事要干吧?我也有件事要做。你又不能给我什么信息,我们在一起互相耽搁,你忙你的去吧。” “你有什么事?”他冷冷地说,“你说你都不记得了。” “我是不记得了,”我坦率地说,“可我觉得它很重要,我得找到它,去完成它。” “你会死。” “你给我点吃的,我能过一个月,”我说,“估计就行了。” “这里还有很多哨塔,”他说,“你会死。” “别小看我。”我说。 “你会死的。”他还是说,顽固得像个小孩。我看着他逆光的面孔,突然觉得很忧伤,而且很疲惫。 我叹了口气。 “小哥,人都是要死的,”我说,“你不会没想到吧,我那个状态进山里来,估计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小哥你不承认,我知道我们曾经是朋友,你想让我安全地脱离这里,我很感动。”我又说,“但是朋友也是有限度的吧?你也得理解我的选择啊。如果我冒死也要去做一件事,说明它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你何必楸着不放。” “你看,我打不过你,”我还说,“但你总不能把我打瘸了关在这里。就算你把我送出去,我肯定也还会跑回来。好兄弟做到这里已经尽力了,纠缠不休就过啦,我现在记得你了,你就让我走吧。” 我说得口干舌燥,他像个木头一样扎在那里没有反应。我真是对牛弹琴,看到他堵在洞口就心累,不由又长叹一声,翻身躺下了。 “你愿意就在那儿守着吧,”我看着洞顶说,“反正我肯定要找机会跑掉的,你总不能二十四小时都醒着。” “我睡觉时可以把你打晕。”他这时倒回答了。 “我艹你,张起灵,”我被他气得笑了,觉得简直滑稽,“你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媳妇儿,刚才还和我装路人,你他妈是哪家的‘不熟’,这管的也太宽了吧!” 他被我连名带姓地骂,脸上一点变化也没有,施施然就在洞口坐下了。 我向他比了个中指,觉得被人救命能发展成这样也真是出乎意料了。 第7章 07 我心里有点憋屈,又有点好笑,望着洞顶的岩石,脑子里转着弯,居然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醒来时看到微弱的火焰影子在黯淡的光晕中摇曳着,已经是夜晚了。 我扭头去看洞口下的岩石,预料小哥还像个桩子似的呆坐在那里。没想到却看了个空,我心想不会吧,他想通了自己走掉了?再一看,锁链边有个黑影子,他背对着岩洞,盘腿坐在狭窄的入口处,抬着头在看月亮。看他一手撑着铁链,双脚悬在几百米高的峭壁边缘,冷月冰风,倒颇有一翻意趣。 我慢腾腾地爬起来,走过去对他说:“你也不担心我把你推下去。” 他转过头来看我,没说话。 “别傻啦,”我说,“你一定知道,我们在这儿呆不久的。小黑们的包里有手机,还有信号弹,他们肯定是定时联系,出了事会来查看。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沟通方式,呆在这里,最早明天就要变靶子了。” 他还是不说话,黑幽幽的眼睛看着我,我叹口气,居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我是个神经病,宁可落到他们手上也不想出山去。这地方地形这么险,我如果不配合,你想保护我都不行。到时候救我命还被我捅刀,你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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