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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上渡船，就能到达你来时那个码头了。”那秃子慢慢开口，声音很轻，混在潺潺的溪流中不甚分明。吴邪皱了皱眉头，勉强挤出一句回答：“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老想着赶我走？” 他看到那秃子的神色动了动，似乎要再说些什么，这时两人身后突然传出一阵脚步声，回头时却看到西欢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那山里人紧皱的眉毛顿时垂落下来，似乎松懈了不少。吴邪心里没来由的一震，西欢却转头对着那秃子开口：“张老板，怎么这天有闲心回寨子里？麻家那姑娘讨要的说法给了吗？” 这话说得吴邪一愣，回头时看到西欢正挤眉弄眼的暗示着什么，便顺势凑到对方身边想探听虚实。那秃子对此未置一言，只是转身沿着小径慢慢离开了，这时西欢一把搂着他的肩膀低声道：“老板，您怎么还和他有什么牵扯？这人不是我们村子里的，前几年突然来这，说是要做生意，结果呆了一段时间后村里好几个姑娘非要嫁他，你看他那寒碜样儿……那爹妈哪能乐意，说肯定是轻薄了他们家的女孩子，现在闹得人见狗嫌的，大家都不待见他。” “轻薄的说法有证据吗？”吴邪问道。 “这……见不得人的事，谁知道？要不那些小女孩放着适龄人不嫁，对着这猪八戒一样的人发什么疯？”西欢被吴邪问得一梗，十分想当然的回答。吴邪没有说话，只在心里持了否定的意思。他看过那人的眼睛，沉的像一潭深渊，这不是一个市侩轻浮的中年人会有的瞳孔，这秃子一定有撇去俗世浮华后让姑娘们爱上的本事。 闹出这么个风波，他今天的采风计划算是搅黄了。回去后吴邪睡了会午觉，醒来已到了饭点。西欢夫妇做了一桌子好菜，有肉有酒，他一见那摆得琳琅满目的几案心里就颇为羞愧，忍不住又从所剩无几的钞票里挑了几张塞给对方。那妇人的眉眼微微颤抖，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的丈夫，西欢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接过吴邪递来的钱，一边搓着枯树皮似的胳膊开口：“老板，您明天有什么想拍的没？我去帮您找。” 吴邪抿着筷子思考了一会，总觉得脑袋里空落落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打算。这反应有点奇怪，过去他即便没有推敲出精彩的构图，但场景和画面总该有个模块，但不知为何，今天他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好像是下午睡得太多了。想着他勉强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吃完饭后便拾掇着上楼休息了。今天也没怎么运动，但他好像就是特别困，不一会儿便又躺在床上陷入无际的梦魇。 也不知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多久，吴邪感觉手脚都沉得要命，身上也如镇着千斤的担子，那沉甸甸的压迫感逼得他呼吸困难，连梦境中缥缈恍惚的感觉都消散了些。他一边努力支棱起眼皮，一边尽力维系着神志去控制肢体，这感觉好像是鬼压床。不知为什么，那撑船小哥的脸却格外清晰的在幻梦中浮现，冷毅的唇一遍又一遍重复。 “离开这里。” 他感到嘴缓缓张开，却并不受自己头脑的控制。暖热的气流随着呼吸缠绵，好像还有人托着他的后背，将身体一点点抱起。他坠入了一座冷冽的雪壁，肌理流淌着血肉的温度，如沐温汤。 这感觉太真实了，什么梦能做成这样？吴邪脑子里那部分还能转动的神经浑浑噩噩的思考着，一面感到自己与幻想中的空气肌理相贴，那虚无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慢慢解开衣服扣子，锁骨被冷风一渡，立刻瑟缩着颤栗。吴邪勉强摆头，像是抗拒这冷着他睡觉的行径，那解衣服的动作顿了顿，一只手将他抱得更紧，他察觉到那拂过来的暖湿气流迫近了，在口腔外缠绵的萦绕。 他的唇间呵出的气是一股股的，仓促又频繁，却被另一边来的呼吸抵挡了回去，像麻绳一样扭裹，却又在碰到皮肤后漾漾的散开，变成一缕冰冷的雾。这感觉冻得吴邪有些不舒服，舌尖挤着轻飘飘的冷霜往外推，纯属无意使然，贝齿间是嫣红的舌尖。下一秒，他感到什么东西一把握住了两颊，抵着他嘴慢慢收拢，他后背的力气也变大了，像是要把身躯往那雪墙上推。相贴的冷冽血肉像是伸进潭里的一只手，将他从恍惚的水底拉出。 吴邪猛地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独独睡前他刻意掩上的竹窗不知何时开了，窗外的树影婆娑。他起身想要去重新关好，但手脚还是照旧使不上劲，软绵绵的，像是重病初愈。吴邪拖着身子踉跄到窗边，伸手去够那敞开的外框，突然，他感到身后传来一声窣窣的轻响，在寂静的深夜不免让人寒毛直竖。 他不敢回头，只能盯着黑魆魆的夜景，心跳加速。但很快，西欢家屋子的前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纤细的人影正慢慢往外走，看个头不像是他认知里西欢家任何一个家庭成员。因为天色太暗，吴邪压根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留意到对方沿着敞开的室外快速走了一圈，接着又自前门回到了屋里。四周便静了下来。 他娘的，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吴邪发了会呆，还是伸手先把窗户给关好，心里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联想到张秃子和那个年轻小哥的警告，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在这地方久呆，心里已暗下了明早就离开的决定。这么思考着，吴邪心里那股郁结的恐惧似乎消散了不少，灌铅似的手脚更沉了，不免踉跄着扑在床上，没一会儿便陷入了深眠之中。 他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脑袋昏得厉害，又像是晕车，肺腑间像是呕着浊气。那屋子也跟闹鬼似的阴森森的，即便吴邪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但总觉得有人在周围游荡，温热的气打在他的脸上，呼吸交缠。等到生物钟迫使他睁眼起床时，一夜魑魅散去，此时天光大亮，那折腾了他一宿的动静已经消失了。 赶紧走人，越快越好。吴邪立刻从床上弹起，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他本打算趁着西欢两口子早上忙碌时不告而别，但蹑手蹑脚出门时却和对方撞了个正着，不得已只能讪讪的开口解释，说自己计划夭折，准备打道回府云云。西欢诧异的和他媳妇交换了个眼色，而后才字斟句酌的开口：“老板，您运气不好，昨天渡口上游开闸，水急得很呐，现在那些船夫都不过来了，生怕出事。” “什么？！”吴邪差点一跃而起，还当是西欢在说谎话诓他。但等火急火燎的赶到张秃子昨天指的地方时，他的心猛一下沉了下去：西欢说的不错，那沿河的吃水线已经比昨天深了三指有余，一浪浪碎雪似的水花在岸边撞碎，隔老远都嗅到了喷来的水汽。看来三五天内想离开是不可能了。想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跟过来的西欢，那人老实巴交、黝黑矮小的模样深深映在吴邪眼中，这不过一个淳朴厚道的山里人，为什么张秃子和那小哥老说着什么有危险让他赶紧离开？ 吴邪心里顿时踌躇起来。初来乍到，他压根不清楚这些山民的爱恨情仇，万一只是平常的民事纠纷，牵扯到他一个外来户身上，那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了。而今只有再见到那个张秃子，或者那个年轻的小哥，把始末缘由问个明白才好下定论。这么一想，他便顺势向西欢询问：“老乡，昨天那个姓张的秃子住在哪里？” 西欢犹豫了一阵，这才回答：“老板，他倒是住在村子里，但昨天我说了那话后他划船去镇上了，估计是觉得老脸没地方搁呐，现在还没回来。” 这话说得像放屁，吴邪哪管他在东拉西扯的，立刻吩咐道：“带我过去看看就是了，哪那么多话！”他难得拿出三叔所谓的土匪少爷脾气，西欢顿时也不敢再多说了，转头带他往山下走。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他们在山脚看到一间孤零零的房子，像是自己搭建的，看成色修葺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年。吴邪走到门口，见入户的地方挂着一把大锁，昭示了主人不在家的事实。 “这几天他大概不会回来了。”西欢在一旁补充道。 吴邪没吱声，只是绕到一旁的窗户旁打量。这屋子的装潢十分简单，仅有一张床、一把竹椅，还有旧的外皮脱落的书桌，这姓张的秃子估计是一个人在这居住。他把脑袋伸得更长，视线顺着床铺游移，一件叠放整齐的黑色衬衫吸引了吴邪的注意。 “张秃子有没有孩子？”吴邪盯着那衣服看了一会，心立刻像被点燃似的沸腾起来，忙不迭转身询问一旁的西欢。那人倒是很坚定的摇摇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没见有家室。” 怎么可能？！尽管已经过了好几天，但吴邪依旧记得清清楚楚，那黑衬衫是来的第一天那个撑船小哥的装束，怎么突然落到了这姓张的秃子家里？
第3章 难道那年轻小哥是张秃子偷偷带过来的儿子？吴邪暗自思索了一阵，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来时那人就叮嘱他不要透露自己的下落，这里的村民又不待见张秃子，说不定为了瞒天过海从而隐藏父子的真实身份也不得而知。想着他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生怕西欢察觉，撤了半边身子扮作找人扑空的模样，一面顺着来时路回到了西欢家里。 尽管因为突发情况不得不留在这村寨中，但一想到那秃子和小哥轮番上阵劝离，吴邪哪还能在西欢家心安理得的呆着，绞尽脑汁编了个要走远点不方便的借口准备搬离。一开始西欢媳妇还十分殷切的挽留，但西欢反倒十分理解似的，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帮着吴邪收拾了行李送到门口。看着那山里汉子招手和他挥别的模样，吴邪心里反倒羞愧的忸怩起来：难道自己枉信奸佞错付了好人？那张秃子真如西欢说的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想归想，找个下榻的地方还是当务之急。于是吴邪便背了包往山上走去，重新找了户人家暂住。新寻到的房东是个古稀之年的老人，一个人独居，平时除了在门口晒太阳就是吃饭睡觉，根本顾及不了吴邪什么。这反倒合了他的心意，毕竟来摄影采风最怕的就是固定时辰影响别人，再加上远离了落脚西欢家带来的一系列麻烦，因此下午出门找景时吴邪的心情还算不错。等他走到半山腰，见溪边的平地上栽着一片梨林，一簇簇梨花如落雪般纷飞。这时已然五月光景了，平地的桃李早结了蓓蕾，独这山野中还能看到香气馥郁的漫天飞雪。想着他忍不住举起相机咔咔连拍，弓腰时又看到一条悬瀑从山涧的洞穴里飞漱而出，在崖下聚出的深潭溅起好大一片水声。 这地方并不容易察觉，那些密密匝匝的花瓣遮天蔽日，普通人路过时也只会以为是一片平地上的花海。意识到自己找到个摄影的宝库，吴邪抱着照相机慢慢往山崖下攀，一旁的水流声震耳欲聋。等到他一手扶着崖壁在山脚站定时，视野里闪过一个白雪似的东西，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飘落的梨花，不免伸手去接，但那些洒落的飞花悉数从指缝滑落，吴邪便侧身想要去触碰，视线尽头却摇曳着一个生动的影子，他的心猛一下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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