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与云燃一起去探望了他师尊梅真人后,两人之间有些僵硬,不曾再见。 但今日大比,沈忆寒仍是早早去了登阳峰,笑吟吟的提出想和他同座,共观大比。 云燃答应了。 两人之间,又一如往昔般默契和谐,仿佛两日前的那一点僵硬龃龉,并不曾存在过一般。 沈忆寒想,大概是云燃已想通了吧。 说到底,修行毕竟是自己的事。 朋友之间关系再好,也不能替对方修行突破,他有他的道心,云燃有云燃的剑心,他们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云燃如果太过执念于自己突破与否,对他来说反而并非好事。 执念便是业障,业障便可演化成心魔。 云燃如今已至小乘巅峰,距离突破至大乘期,也就差戳破一层窗户纸,和沈忆寒可以预见的即将寿竭灯灭的未来不同,云燃前途大好,不该被耽误。 修行之人的友情,本来就是如此,君子之交淡如水,相逢时即使投缘,别离时亦该淡然。 至于他自己—— 他和云燃自然不同,一个连精进之心都没有的修者,何必受这些条条框框束缚。 他偏要理直气壮的执念,偏要理直气壮的护短。 沈忆寒亦从未觉得,这有甚不妥。 * 楚掌门倒是很有眼色,见沈、云二人结伴而来,不知和身边弟子吩咐了些什么,落座时,沈忆寒发现自己和妙音宗众弟子的位置,被安排得离云燃很近。 沈宗主尤嫌不够,见登阳峰那一席冷冷清清,只有好友云燃一人,索性挪了桌案,坐到了他身边。 妙音宗众弟子们,都唯宗主马首是瞻,见状自然也跟着一齐搬桌案的搬桌案、扔果子的扔果子,笑笑闹闹,往登阳峰席下挪。 妙音宗弟子虽然不多,只有十数人,却十分引人注目。 与窄袖劲装、多着深色衣裳,个个缄默不言、气场凌厉的剑派弟子们不同。 妙音宗弟子大都穿着黛紫、雪青二色法衣,广袖流裳,身姿俱都十分漂亮,一眼望去,竟找不到半个歪瓜裂枣,男弟子们锦带掐腰,发束一根白玉鸾飞簪,都是挺拔俊俏、眉目飞扬的少年郎;女弟子则梳飞仙髻,发尾用浅紫色的飘带系住,行走起来,半点不显沉坠,反倒轻灵翻飞,飘盈游动,衬着女孩们花般容貌,当真是顾盼生辉,叫人挪不开眼。 这一群妙音宗少年弟子们,笑笑闹闹,叽叽喳喳,像是一群花蝴蝶,突兀的飞进了云真人座下那本该寂寥的登阳峰席间。 活泼虽是活泼,聒噪却也十分聒噪,愣生生弄出了一百只鸭子的动静,引得剑派弟子们频频侧目。 沈宗主倒是泰然自若,半点不觉有何不妥。 他以为门派大比这种盛事,弄得热闹些很妥当,再说都是少年弟子,他们乐修本来就是要性情活泛灵动些,情感丰沛,才更能领悟曲谱中的感情和真蕴,若都像他这好友一般,越修仙越沉默寡言,只怕才是大大不妙。 沈宗主于是没事儿人一般,任由后头弟子们挪动坐席,他手里握着一柄折扇,扭过头来动作优雅漂亮的啪一声展开,摇着扇子笑吟吟的问好友道:“梅叔呢?怎么没见他人?” 那模样不像玄门正宗一派之主,倒像是个游戏人间的风流公子。 比起那一群“小蝴蝶”,沈宗主也并未沉稳多少,顶多算是一群小蝴蝶中,最招摇的那只蝴蝶头子罢了。 “师尊很快便来。” “不如让梅叔也跟咱们同座。”沈忆寒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道,“也好方便我替他老人家相看相看小弟子。” 云燃“嗯”了一声,沈忆寒见他目光总看着自己手中的折扇,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道:“哦,对了,这扇子好像还是当年你送我的,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来着?” 云燃看着他:“……是你结丹后,你我一道在广陵一带游历。” 沈忆寒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是我在街边看见一个落魄书生卖扇子,画画儿画得不错,你见我多看了两眼,便买了送我的,对吧?” 云燃“嗯”了一声。 沈忆寒:“都过了这么久了,你倒是还记得挺清楚。” 云燃:“扇子上有我留下的防尘避水咒诀。” 沈忆寒一愣,前后翻转了一下那扇面,见上头的美人图仍然墨色鲜明,栩栩如生,恍然大悟道:“……难怪呢,我先前还想,这扇子也不过只是凡物,怎的几百年了,还是崭新崭新?先前还当我什么时候在上面留下了防尘咒,原来是你送我时就弄好了,还是你细心。” 云燃未再回答,只转开了目光,望向下方擂台,淡淡道:“大比要开始了。”
第7章 交斗 云燃忽然转移话题,不肯继续就着方才扇子的事聊下去,沈忆寒心知他这好友看似冷淡,其实却是个面皮薄的,听不得自己说些肉麻话夸他,心中暗笑,也不戳破他,只是眼珠子转了转,顺着云燃的话头道:“从前你们派中大比,你也次次都来观看么,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并未,偶尔陪同师尊共观。” “那怎么如今有空来看了?”沈忆寒笑吟吟道,“难不成是为了陪我么?” 这话说得及其坦然,丝毫不见心虚,连燕子徐在旁听了,都忍不住替他师尊暗自脸红,心道师尊真是好厚的脸皮,分明是他自己给云真人写信,说想要和人家共观剑派大比,如今却这样颠倒黑白。 云燃淡淡看他一眼,也不否认,竟然还“嗯”了一声,倒把沈忆寒“嗯”得一愣。 然而他还不及多想什么,便听云燃道:“我有心收徒。” 沈忆寒心中又霎时警铃大作,暗道果然,那梦中好友忽然一连串收了许多弟子,并不是因为开了贺兰庭这个大弟子的口子,而是他自己动了收徒的念头。 “你先前倒没跟我说过你有这打算。”沈忆寒道,“只是收徒弟得看缘分,没法急在一时。” 云燃“嗯”了一声,没再多做解释。 沈忆寒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得远处青霄峰一席上,传来楚玉洲声注真元,响彻了整个演剑峰的声音。 “同门大比,点到即止,各凭本事,不可伤人。” 演剑坪上参加大比的弟子们齐声洪亮的回了一句:“是,弟子谨遵掌门真人训诲。” 这便是大比正式开始了。 云燃忽然眉心一动,道:“师尊传讯,说他与长春剑君共观大比,不与我们同席了。” 长春剑君是这百年来才结婴立峰的新秀,因剑意与修习慈恩剑的梅真人相近,两人关系不错。 沈忆寒闻言,没太在意,他正忙着扫视下面几个开始比剑的擂台,寻找有无谢小风的身影。 虽然他并未真正见过谢小风,然而在那个梦中,他却已知道了这位风燮魔君夺舍后的相貌,若是谢小风出现在大比弟子当中,他肯定能一眼认出。 然而将场上几个擂台都扫了一遍后,并未发现谢小风的踪影。 沈忆寒眉心微蹙,暗想难道谢小风未在今日大比的剑派弟子中?却不知道他们昆吾剑派这大比一共分为几轮了。 除了谢小风,还有梦中云燃那个姓严的三弟子,也不得不防。 看着可怜巴巴,不声不响,心肠却最阴毒,若不是有他暗地里推波助澜,也不会让谢小风想到构陷云燃与魔修有染的阴损主意。 都不是好东西。 正自想着,却听云燃在旁忽道:“蓝衣弟子所用剑法,名为流风回雪剑,此剑法是两千年前,第十一代青霄剑主所创。” 原来云燃见他一直盯着那处擂台,以为他对两个比试的弟子所使剑法有兴趣,竟然向他解说了起来。 “此剑法飘摇灵动,看似出剑不快,步法却奇险精妙,十三式剑招与十三式步法契合,敌手无论进退,都被密不透风围在剑势之中,若再恰到好处,稍稍辅以灵力,有四两拨千斤之效,能以慢打快,以缓打急。” 沈忆寒还未说什么,倒是燕子徐在旁听的恍然大悟,道:“难怪,我见那穿褐衣的弟子,分明境界比这位蓝衣师兄高些,而且出剑又急又狠,却使不上力似得,总被这位蓝衣师兄牵着鼻子走,瞧他眼下越出剑越急,已是失了方寸了,再过几招,大约便得灵力不支,败下阵来。” 云燃颔首道:“你很聪明,若修剑道,亦会有所建树。” 燕子徐脸一红,顿时有些喏喏,不好意思起来。 众妙音宗弟子在后,见大师兄竟然得了云真人指点,都围拢过来,妙音宗弟子大多性情活泼跳脱、不拘礼节 ,没有座席围站成一圈,也并不觉的羞赧,反倒叽叽喳喳的主动提问起来。 云燃竟也十分好脾性,由着他们问了,便一一回答。 他虽然话不多,但却言简意赅,而且论剑道上的造诣和修习剑法的眼界,当世几乎无人能与他相比,连昆吾剑派中几位太上剑主,也从不敢轻易与他论短长,都怕失了老脸,晚节不保。 他简单解释几句,弟子们都或陷入沉思,或恍然大悟,一时各有所得。 沈忆寒从出神中回过神来,见此情景,倒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好友的确是修行时日长了,也想培养培养晚辈,点拨点拨弟子,所以才会起了收徒念头。 好吧,若是仔细挑选,再让他掌掌眼,避过那几个瘟神,也不是不行。 妙音宗弟子们向云真人虚心求教片刻后,很快透露出外行看热闹的弊病来,纷纷叽叽喳喳发表起自己对场下比剑弟子的高见。 “我看这位紫衣师兄,虽然不敌那个穿青衣的,但是剑法使的轻灵漂亮,假以时日,将来必定比那个膀大腰圆穿青衣的强!” “切,人家剑修比剑,又不是选美,谁规定了好看的,就一定厉害,说不准是花花架子呢!” “那哪里又有规定,不好看的就一定比好看的厉害?咱们当中,数大师兄抚琴时最为风雅,大师兄可不就是咱们岛上小辈弟子中最强的么?什么都好,连云真人也夸师兄呢!” “大师兄风姿卓然,岂能和这些木头剑修比!” 燕子徐听得不妙,倒还记得此刻和他们宗主大人坐在一处的,正有一位“木头剑修”,赶忙干咳了两声,朝那出言的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才终于发现自己失了言,赶忙闭嘴。 沈忆寒十分无奈,好在见云燃面色平静,应当并未觉得被冒犯到,才放下心来,解释道:“他们年纪小,都冒冒失失的,你别同他们计较。” 云燃将目光从场上比剑的弟子身上挪开,看他一眼,答非所问。 “你当年也这样叫我。” 沈忆寒一愣:“什么?” 云燃没再说话,沈忆寒想了一会,脑海里才电光火石、隐隐约约回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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