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 斐守岁耐心着想给陆观道擦去灰土,伸手一滞,这嚎啕大哭的孩子一把冲进他的怀里,以至于斐守岁差点后仰,摔倒。 怀里的人儿还在哭,泪水黏在斐守岁胸口的绣花上。 斐守岁知道了,当初成衣铺老板推荐他买另外一身,幸好因为太贵没买,不然早晚这个下场。 老妖怪叹一气,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问了茶摊,他说、说你往这边走了。” 斐守岁心里啐一口,怀里仍抱着小孩。 小孩的寿衣没有好好穿,绸缎拖在地上,脏了好大一片。想来茶摊伙计是看见陆观道这身寿衣,才将他供出来的。 叹一句,冥冥之中。 可惜斐守岁为妖,不能冒然算命,不然他一定要去好好算上一卦,看看这月为什么摊上这么个人物。 陆观道还在哭,但动静消了不少。路过买完菜的农家,以为是斐守岁抛下的私生子,被寻上来了,都不停地指指点点。 “你……” 真是我的劫难啊。 小孩子一头扎在斐守岁身上,起不来了。 斐守岁便抱起他,哄着他说:“我没带过孩子,你跟着我只有吃苦的份。要不这样,我带你进城,立马给你寻户好人家,让他们收你为义子。怎么样?” 陆观道吸了吸鼻涕,使劲摇头。 “不要。” 斐守岁一把拉起箱笼,抖落剩下的梧桐叶,他耐心道:“那你总得告诉我,为何非要和我过苦日子。” 孩子在怀里窸窸窣窣,走上一会,才说:“你和别人不一样。” 斐守岁笑不出来,他确实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人,他是死人窟里的老树成精。 “看上去很干净。” “干净吗。” 一叶梧桐稳当地落在小孩头上。小孩红肿着眼睛,不敢撒手去赶走枯黄。 “别人都是脏的。” “怎么个脏法。” 斐守岁觉着现在的自己,还未洗净怨念的他,并不干净。 陆观道想了会,说:“里面是脏的,他们洗不干净,用多少水都洗不掉。” 斐守岁听到这句谜语,引导着陆观道。 “那你自己呢。” “我?”陆观道终于抬起头,他满脸泪痕,眼下只有疑惑,他不知道怎么说,渐渐地开始思考斐守岁问他的短短五个字。最终孩子得出结论。 “我就是我啊。” “……倒也是。” 斐守岁带着陆观道一路走到城门口,说是镇子,但百年前这儿曾击退过叛军,所以城墙高大,也颇有秩序。 人开始变多,斐守岁因带着陆观道,又因陆观道穿着寿衣,受到了不少的注目。 戴着帷帽的妇人说:“这孩子……怎么穿着寿衣?” “可不吗,我和他们一路来的,看着都晦气。” “会不会是盗墓贼?” 守城将士检查斐守岁的文牒时,难免多问上几句:“这小孩怎么穿这身。” 言下之意,他疑惑书生样子的斐守岁是盗墓的。 斐守岁不得以面对这么多人的闲言,他将陆观道的小手拉出,那瘦小的手腕,让守城将士放不下警惕。 “官爷,您看这么瘦,头这么脏,是乞丐。寿衣就那城外棺材铺里,一口黑牙的老师傅给的。” 守城将士后退些,陆观道一头乱发似乎证实了斐守岁的话。 “行行行,走吧,走吧!” “多谢官爷。” 斐守岁恭维完,离开了人群,他讨厌人多的地方,叽叽喳喳,总是吵闹。 但陆观道实在是太醒目了。当务之急不是去住店,而是要给这个麻烦换件正常的衣衫,还有他自己也需要。 转头到成衣铺,差点被老板娘赶出来。要不是斐守岁巧舌如簧,加上拿出的二十两银子,不然他和陆观道就真的要落上盗墓贼和小乞丐的别称了。 斐守岁的衣裳很简单,因他长得高又不胖,身量算得上不错,腰细腿长。随便一件成衣就可以对付。 陆观道则需要在原来基础上裁剪。 小孩子没受过这样的待遇,被三四个漂亮姐姐拉着量尺寸,他很不习惯想趁机跑掉又被拉回来。 “呜,姐姐绑着我作甚。”陆观道下巴点了点软尺。 做衣裳的姑娘笑说:“量了尺寸才能给你做新衣裳。” 陆观道不解:“那件衣裳不好吗?” “别惦记那件了。” 斐守岁已换好一身浅绿,腰间挂着画笔与折扇,他心情好了不少,故来看看陆观道。 小孩抿唇不说话,他好似舍不得般望着不远处无人靠近的深蓝寿衣。 “多可惜啊。” “姐姐们做出来的可比那件好看。”姑娘说着,拿出一匹布,对着斐守岁说,“公子你看这个颜色如何。” “再浅一些。” “那这匹?” 说着说着,年轻貌美的女儿家就都围在斐守岁身旁了。 在姑娘家眼里斐守岁年纪适中,样貌又不错,为人处世说得上好听的话,况且出手阔绰。可惜就可惜在带了个孩子,但咬咬牙为拼前程,有个孩子也不是不行。 “公子还要买些什么,且去看看,都是上好的料子。” “是啊,给小公子也多选些。” 陆观道仰头看着姑娘家围着斐守岁,他一皱眉,三两下挣脱出软尺的包围。一个箭步抱住斐守岁的大腿。 可怜兮兮地说:“你不要我了?”
第5章 乞丐 斐守岁低头看到腿上的挂件。 黑色眼睛中带一点绿,在杂乱如鸟窝的头发下,还算漂亮。 昨夜烛火中无法端详这一细节,眼下看清了,小孩子是有点惹人怜惜。这样可怜的小人儿,虽无法激起一个老妖怪的同情心,但捉弄之意难免。 斐守岁故意扳出严肃神色:“松手。” “不松……我怕你不要我。”陆观道咬牙不愿离开,他晃着脑袋,委屈溢满眼眶。 这让旁边的女儿家看了都蹙眉。 斐守岁感受到周围人炽热的眼神,他挑了挑眉,扒拉开陆观道的手,又将这个在撒娇的孩子抱起。语气被温柔浸透,仿佛是夜晚在哄孩子睡着的母亲。 “怎么会不要你,那日都是和你闹着玩的,当真了?” 斐守岁等着陆观道的话,他眼见陆观道被这串话问住,呆呆地看着他。 “没……” “乖孩子。” 斐守岁心满意足,拍拍陆观道的脑袋,复将他放下。 拿着软尺的女儿家着急忙慌上前给陆观道量尺寸。那被突然哄懵的人儿就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直到量完,女儿家将陆观道推到斐守岁面前,陆观道才有些该为人的反应。 小孩仰首而问,语气微颤:“我、我可以当真吗?” 斐守岁得逞似的回他:“你说哪句话啊。” “嗯……”陆观道思索道,“就是你说,你还要我的话,就是那句。” 一气呵成,都被逼得不结巴了。 斐守岁俯首看着那双真诚的眼睛,眯眼笑说:“乖些我就留下你。” 有个好玩的活物,似乎也不算什么坏事。 得知这个回答,陆观道脸上的局促一下子被欣喜填满。孩子露出少有的真挚笑容,像朵完全开放的迟粉芍药,却因开得太过了,容易傻乎乎的败下花瓣。 斐守岁见着这朵花儿,伸手摸了摸陆观道的小脑袋。 “别张嘴笑。” 陆观道立马把嘴闭上,后怕般用手背去擦脸。擦了会,抬头拉着斐守岁的衣角,晃道:“你听我说。” “嗯?”斐守岁放下手中布匹,俯身将耳朵凑过去。 陆观道笑嘻嘻地踮起脚,小声着:“我有家了呢!” “……” 斐守岁回不了孩子的话,他不过一时兴起,就这样有了家?可他也没有家啊。 小孩偏头自言自语:“陆姨说了、说一个人不算家,两个人才算。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这个是家。所以我有家了。” 斐守岁的目光复杂,他被小孩单纯的想法击倒,也佩服那位陆姨,借着小孩的嘴说出了这样的道理。 于是老妖怪笑道:“那我多亏你,第一次有了家。” “嗯!” 陆观道乐呵呵的样子,映入斐守岁的眼瞳,还算有点可爱。 一会儿。 裁缝娘子很快将衣裳改好。斐守岁付了钱,穿着整齐。一大一小,一浅一深。斐守岁的品位百年没有变过,他替陆观道选的虽差强人意,但总比寿衣好看。 小孩子着深绿绣墨竹的衣衫,在斐守岁面前转圈。 “好看。”小孩这么说。 斐守岁颔首与陆观道出了铺子。 路上,陆观道问他:“这衣裳多、多少钱啊。” “不贵。” 陆观道低头琢磨:“我不会弄脏的。” 斐守岁笑了笑没有回复孩子的话。 走了些路,斐守岁想在宵禁前找到客栈住下,一路从市集出来拐进个巷口。 巷子口开了家卖肉包的铺子,香味在很远处就能闻到。陆观道趁着斐守岁去买笔墨纸砚,偷偷地往包子铺走。小孩子站在街对面,眼睛盯着小贩。 小贩注意到陆观道,百无聊赖地盯了回去。 盯到斐守岁买完东西,还没结束。 老妖怪看着小孩一动不动,便顺着目光看到了小贩。他都忘了自己是妖怪不吃凡人食物没事,陆观道可不行。 斐守岁摸出一只素色绣槐花的荷包,取出十枚铜钱。 “喏。” 陆观道看着那十枚铜钱,他又回首望了眼小贩,小贩正憨憨地朝他笑。孩子领悟了斐守岁的意思,接过钱,还没把铜钱捂热乎,对面的包子铺就一顿吵闹。 眼见着店里走出个穿围裙的中年男子,男子左手拿着把笤帚,右手从地上拖了一人。 那人蓬头垢面,胡子攀上半张脸,眼睛没入刘海里头,什么也寻不着。看着像未开化的野人。 陆观道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还好他尚且穿着干净衣裳,不过是不敢去买包子了,转头就把钱塞回斐守岁的手里。 “不去了!” 斐守岁捏着铜钱,笑看:“不饿吗?” 小孩沉默片刻,撇着头去看包子铺。包子铺前的男子出口就骂:“没钱吃什么包子,别影响我做生意!” 声音从街的对头一巴掌扇到陆观道脸上。 陆观道吓得躲到斐守岁身后,连声:“不饿、不饿!一点都不饿……” 斐守岁乐得看见这么个可怜样子,他蹲下又将钱塞给陆观道。 “饿就去买,这点钱我出得起,你跟了我就不要委屈自己。” 陆观道不懂拒绝,接过钱,又张望包子铺的情况。 被摔在地上的乞丐居然抱着中年男子的腿,一张看不清嘴巴的脸吐出一长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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