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缺很久没有说话,半晌他才开口,“叶导,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呢。” 还是那么野心勃勃,所有的欲望都不忌讳地说出来。她是不受任何桎梏的花瓷瓶,不愿停在岸上供人如痴如醉半辈子,把自己打碎重塑,成了有刀刃般锋芒的瓷片。 “原本就没有什么好变的不是吗?”叶瑰在电话那头说道,“我们谁也无法欺骗自己,有过光芒万丈的时候又怎么会坦然接受下坠的失重感。哪怕你能努力催眠自己不在乎,但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之时,你又真的想放弃吗?” 房间里安静极了,钟缺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钟缺十八岁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演戏天赋这种东西,他出演人生第一部电影完全是机缘巧合,那会儿他还在京城的一家餐厅当服务员赚着自己的大学学费,不知怎么的就被穆奈看上,问他来不来演电影,叫《铃兰童话》,演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他问有钱吗。 穆奈说当然。 然后钟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了电影圈,稀里糊涂地出演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部电影,又稀里糊涂地发现了自己演戏的天赋。 《铃兰童话》让他站在电影圈出道新人的最高峰,随之而来的电影出演邀约接踵而至。 只是天赋这种东西要真说的话,实在有些虚无缥缈。它没有实感,靠的是最不靠谱的感觉。所以当有一天这玩意抽离出身体,从前从未察觉到的痛苦与未找上门来的麻烦都会乘势而入。这是对钟缺演戏这么久完全靠感觉的惩罚。 他在寒冬腊月里NG二十次,在第二十一次的开演与片场工作人员的白眼中终于将到位的情绪演绎出来。杀青的那一天钟缺异常冷静,他把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全部扯掉,然后点了一支烟在手上,也不抽,就那么看着它燃尽,对程衔没头没脑地说,“我走了。” 坐上飞机飞去东京之前他把手机关机,在万米高空之上平静地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他只在东京待了一个月,这就是他任性的最高限度。 钟缺拨弄着桌子上的纸张,静默许久,才说:“叶导,你这算命的本事能不能教我,哪天我失业了,还能靠这个本事去凑合活着。” 叶瑰笑骂他混账。 又问:“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钟缺任由着方才拨弄上去的头发又遮住他的眼睛。他承认自己的确被说动了。 叶瑰揣测的很对,长期的电影拍摄让钟缺在连轴转中产生了失误,这让他很不自在。从他出道以来,他被媒体称为天才,被影迷称为“零失误的神”,导演们夸他入戏很快,同剧组的演员说他就是角色本人。 这样的人失误是不能被原谅的。 但他是人,并不是神。一次又一次的失误让他逐渐丧气,他开始麻痹自己,他人替他找好了失败的理由那他就用上。而那些所谓的不在乎,其实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启动的应激反应,为了保护自己而已。 这些他一层一层套上的自以为是的伪装却在今天就这样被叶瑰拆穿,让他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 但他这一次并不恼怒,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麻痹自己的。 钟缺打好的拒绝的腹稿在此刻烟消云散,他想,也许这一次,真的会有一点改变呢。 “好啊。”钟缺说。“我答应。”
第3章 大梦一场 叶瑰后来将更详细的角色介绍与定妆参考发了过来,和这些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一段话。 【叶瑰:明天剧组见个面,我组了饭局,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人,记得来】 比起程衔来还是叶瑰的发消息方式更让钟缺感到舒适,他实在不喜欢接收旁人给他发来的语音消息,这对常年手机静音的他来说就是个大麻烦,或者即便有时他插着耳机在听歌,也总归不太喜欢嘈杂的声音中断动听的旋律。 此时此刻他正好在完成最后的陈青人物小传。不久前做的日系碎盖没怎么打理,落在额头上的头发快要遮住眼睛。整间屋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照得白色的墙壁也泛起黄色,纸张上是关于陈青的一切。 电影讲述的主人公陈青是从小镇里走出来的人,他努力地挣扎着向上生活,大学甫一毕业便拿到了上市五百强公司的offer,然而不过两年,他就被公司随便搪塞了一个理由强行辞退,连赔偿金都是在仲裁之后才勉强拿到。 刚刚失业下岗的他选择了旅行,在旅行的最后一站,陈青走进了一家临海的私人美术馆,遇见了风景摄影师肖伤。他们太投缘了,得知两个人如今都是四处流浪的情况后便索性一起结伴。 两个人原本的计划被搁置,他们在这座城市的海边停留了很久的时日,他们偶尔会共享一支冰激凌,很多个时日里为了省一点路费,便骑着单车跨越大半个城市,去看想要看到的日落。肖伤为陈青拍下了好多的照片,在那之前,他从不拍摄任何人。 陈青和肖伤谈理想、谈人生,他们在路灯下跳华尔兹舞。回到一起租的房子前,肖伤把手背在身后藏了一朵花,又在陈青不注意的时候把花拿出来送给他。 陈青失业的第三个月,他收到前领导发来的邀请书,对方已经跳槽,并向新公司举荐了他,希望他能够考虑一下。 新公司在内陆,和海边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肖伤也在此时被一家摄影公司找上,他们看到了肖伤的作品,希望与他有长期的合作,聘请他为专门的摄影顾问。 那天晚上他们在租住的房间里很久都没有言语,一直到肖伤打破沉默。他问陈青是要走了么,陈青说是。肖伤又问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吧,陈青说知道。肖伤最后说,那么,再见。 陈青说:“再见。” 陈青离开的那一天肖伤拿奖了,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拿到的摄影最高奖项,网上都在夸他,夸他的光影,夸他的构图,夸他本人是如何的天才。但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拍不出来这样的照片了,因为那张得了奖的照片,是他在海边的夕阳里给陈青拍摄的。 钟缺将人物小传写到这个剧情就停了笔,接着将已经写好的四页人物小传整理好夹在了一起,这才回了叶瑰的话。 【z:好】 【z: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让我看看肖伤的详细角色介绍吗】 那边过了一阵子才回话。 【叶瑰:没问题】 【叶瑰:[图片]】 【叶瑰:还没有告诉你,和你对戏的是斯星燃,就是这几年大火的那个歌手。这点我得向你保证,他不是靠关系或者别的什么塞进来的,他的试戏视频我发给你,你可以看一下】 【叶瑰:[视频分享]】 钟缺没找耳机,他的耳机前几天找不到了,一直没有去买新的。他点开视频,将音量调到最大。 视频里的人和钟缺在东京见到的那个人截然不同,在东京的时候,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面充满的是焦虑与忧郁,那时候钟缺以为是他性格使然,如今回想,大约是解约的事情让他烦躁不已。 但镜头里的斯星燃,他的眼神里装着的是生命力,仿若春日画笔点出的满山翠绿。这是遇见陈青之前的肖伤,他明媚又热烈,望向他的时候,自己会在燃烧。 他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蓝色的长发扎了一个小辫在颈后,除了耳朵上蓝色的耳钉外什么其余的装饰也没有,但即便这样,他仍旧是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焦点。他开口的时候,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恰好留下一束在他身上,那一刻时间好像都为肖伤停止了一秒。 有些人就是这样,即便再朴素,也能让人感觉世界是为他而生的。 “我从来都不觉得摄影是冰冷的,我们太多人都把这件事情当成了一件任务。因为可以获奖就去拍摄人物,第二年风向变了便把镜头转向动物了。因为有意义你们拍摄那么多的纪实和人文题材,哪怕当事人的创伤那么深。” 肖伤站在会议室的最前面,他的面前是无数比他有资历的摄影师,但他没有丝毫怯场。他们想要将自己的观念纠正成他们的模样,只有这样才能给予肖伤摄影圈最高门槛的入场券,可是肖伤不喜欢。 “你们想要告诉我摄影不是自由的,它必须带着任务,必须要有意义,必须以向着最高的荣誉为目标拍摄,否则就永远只是业余的、二流的。如果真的如此,那我宁愿永远做一个二流的摄影师,拍摄着我喜爱的二流风景。我很热爱我镜头里的一切,不想这样放弃。” 他的名字只差一点就能写在摄影家协会的会员名单上,但他不在乎。肖伤是狂妄又自信的肖伤,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东西。他不要自己被驯化,变成追求那些他从前从不理解的艺术的人。 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反驳所有试图想要用大道理说服他的人,他想告诉他们即便他们觉得自己可笑,但他的确很讨厌给他灌输他们所默认的一切准则。他有自己对世界的想法,他不用遵照他们的话语也一样能闯出来。 “我要说的话这一次都说完了,我很感谢你们对我天赋的肯定,当然,如果你们是真心的话,我想我会更加高兴。” 肖伤高傲地抬着头,他笑起来,蓝色的耳钉和蓝色的长发随风飘动,让镜头里的他显得那么耀眼。 “我相信摄影是有生命的,拍摄出来的照片不会辜负摄影师。我不相信你们没有过我这个时候,那么请问,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你们呢?” 钟缺有些怔怔地看着镜头黑下来,黑屏照出他的脸庞。 叶瑰从来不随意对待自己的选角,他早就知道,但看到这段试戏视频后还是有一些惊讶。他刚才看到的肖伤张扬又叛逆,和他记忆里的斯星燃全然相反,却与剧本里的肖伤完全相同。 钟缺完全明白叶瑰为什么会在几万人的海选里挑中斯星燃,并不是如同一些为了赚取流量的新闻所说想要斯星燃的流量,而是他,斯星燃,就是肖伤的不二人选。 尽管斯星燃的台词功底还是明显的不足,一些断句与咬字上还有问题,但和他的表演结合起来,完全瑕不掩瑜。 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这对演员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如果不是自己知道斯星燃是正经国内顶尖音乐学院毕业的,他会怀疑斯星燃以前真的学过演戏。 钟缺将视频点击保存在了自己的手机里。 已经凌晨两点,钟缺没有睡。他翻看着叶瑰发过来的肖伤角色介绍,电脑上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斯星燃的那段试戏视频。他不认真,他总是想很多,想过去他和斯星燃在一起的那三天。有些时候经历过的事情,在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过了一阵回想起来,倒觉得弥足珍贵。 他记起来那一天他从便利店门口出来,被店子门口的流浪狗咬住了裤脚,和这只流浪狗足足///交涉了十多分钟他才顺利将自己的裤脚解救出来,再到达站台时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末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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