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逸给周若安拍了张照片,墙面斑驳,红字醒目,挺拔削瘦的身影模糊,像无所寄托的旅人一样,怪他妈文艺的。 周若安对这张照片挺满意:“以后等我死了墓碑上就放这张,有这个‘拆’字镇着,我的墓地能江山永固。” 蔺逸一直在看照片里的人,如今抬头瞅了瞅正主儿,然后一点屏幕,删了。 周若安皱了皱眉:“蔺逸,你揍人揍得自己脑子都傻了,最近越来越奇怪了。” 蔺逸懒得理他,收起手机向前走,越过周若安时接过他手中的寿衣,问:“为什么给张瑾买这东西。” 巷子不宽,两人并行几乎占了一半,有孩子在巷子里踢球,来来回回总往人身上撞。 周若安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小孩儿,一把将蔺逸拉到了外侧:“他最近开始吐血,昨晚几乎将自己吐干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挂了,丁老头要死那会儿,早早给自己准备了寿衣,他说死后得马上穿上这衣服,不要到那边就得衣衫褴褛一辈子,再投的胎都不会体面。” 他将手插进蔺逸的大衣口袋里去翻烟,翻出来,衔了两根入口,烟丝过了火开始慢慢卷曲,腥红的颜色逐渐暗淡。 分了一根给蔺逸,周若安夹着烟笑骂:“收起你那看圣母的眼神,我他妈没那么好心,就是怕他做了厉鬼还要光着屁股来找我寻仇。” 蔺逸将手中的寿衣举高瞧着:“所以你就给他买了一千五百块钱的高档寿衣,我替他揍人就是免费送的?” 周若安咬着烟哧哧地笑:“算我欠你的,改天请你吃饭。” 一转头看到了一家小发廊,在城中村,这种装饰得花里胡哨的发廊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 发廊的窗户上结着冰花,隐约能看到来回走动的女人,腰不算细胸脯却极高。 周若安叼着烟收了一点笑:“张瑾说他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要是死了也不会瞑目。” 他转头玩味地睨了一眼蔺逸,“咱俩也没尝过呢,要是哪天你被人反杀,我被人设局玩死,荤都没开过是不是也挺吃亏的?” 城中村的路旁没什么垃圾桶,只有一米多长的绿色垃圾箱,蔺逸将烟头弹进去:“你想尝尝?”他向理发店抬了抬下巴,“去吧,我等你。” 周若安抽烟从不深吞,过了口就吐,如今吐的不利索,轻咳了几声。 “草”他笑,“以我的时长,你跟这儿守着能冻死。” 他将人向前一推,“我他妈就算开荤也得选选,哪能上来一个就行。” 蔺逸个子大,拎着印着丧葬店名字的袋子更显煞气,他隔着衣服摸了一把胸口的伤疤,又低又缓地说道:“选吧。” 丁老头脾气不好,生前嘴里一直骂骂咧咧,却得了个大善人的名号,只因他二十多年前先后捡了两个襁褓中的孩子,还一直抚养长大。 周若安十四岁之前与张瑾一直住在丁老头的废品收货站。十四岁那年他坑蒙拐骗存了点小钱,就在附近租了处民房,告别了与苍蝇蟑螂共处一室的糟糕环境。 丁老头不来住,嫌周若安赚得钱脏,却把张瑾送来了,名义上让他看着周若安别犯事儿,实际是想体弱多病的张瑾住得舒服些。 有人说周若安像丁老头,肚子里揣了八百个心眼子,丁老头将说过这话的人都噘了八辈祖宗,嚷嚷着:“我哪有那小子那么心术不正。” 周若安如今二十一,这房子已经住了六七年,六十年代建的筒子楼,二楼,最里面那间。 刚走到楼下,蔺逸眼尖,看到了角落里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又来了。”蔺逸说。 周若安爆了粗口:“草,张瑾他们母子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一直把我夹在中间当传声筒。”他调出收款码向角落走了过去,“今天我就让她知道知道老子有多贵。” 走了几步,周若安又回头看蔺逸,“晚上吃什么?” 蔺逸瞧了一眼楼上:“要不我做?” 周若安的戾气一扫而空:“别带张瑾那份儿,让他饿死总比病死强。” 在冰箱中冻了几个月的排骨淋上了酱油,煤气灶的火被调到最大。 蔺逸做饭不算好吃,倒意外合了周若安的口味,大油重荤,不必精致,但要味厚香浓。 据说是丁老头苛刻,养两个崽子时一个月也见不到一回荤腥闹的。 破旧的案台上放着手机,蔺逸专心,电话响时,他磕了一下烟机。 听筒里的声音有些陌生,报出的名号却响亮:“蔺逸吗,九爷让你过来打一场擂台。” 蔺逸被锅沿儿烫了下指尖:“九爷吗?” 人分三六九等,堂口帮派中亦然。 烟城被一江横断,分南北两区,城中小的帮派不计,大的只有两个,以一江作隔,划分地盘。 蔺逸在南城的白九麾下,如今只是个收债的打手,虽然做出了一点名堂,却仍是不入眼的末流。 他自然想往上爬,各方打点见过两次白九,与白九碰杯时,中间人介绍蔺逸只用了几个字:“下手狠,是个能打的。” 当时白九点了下头,嘴皮子连杯口都没碰上。 电话里的人明显拿出了高位者的架势,寥寥几句后报了个地址:“快点过来,你是第三场,好好表现。” 放下手机,蔺逸从有限的对话中捋出了大概。 南北两帮的大佬见面,一时兴起弄了打擂台的“友谊赛”。 名头挂着“友谊”二字,实则带着火药味,双方各选了几人,因着对方的名单里有个最近风头正劲的年轻人,白九这边不好用老手压人,分支堂口百来号兄弟,不知怎么蔺逸就被白九点了将。 对于蔺逸来说,这是个一飞冲天的机会,但他却在上场半个小时前接到了周若安的电话。 短裤背心外只套了件长款羽绒服,蔺逸离开场馆时留下一句:“上场前我一定会回来。” 车子的刹车声异常刺耳,推门下车,蔺逸拉开前车的门,将周若安一把从驾驶位拖了出来。 他将人过了遍眼:“受伤了吗?” 周若安恍若未闻,在蔺逸脸上盯了三五秒便疯狂地去翻他的烟。 蔺逸握着周若安的腕子将人向身边一拉,发现他整个人正微微打着抖。 “能走吗?”似乎也没打算要答案,蔺逸一沉身将周若安坑在了肩上,“我没空和你废话,误了我的时间我弄死你。” 他将周若安摔进自己车里,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烟,整包扔了过去。 屈身坐进车里,蔺逸离上场还有15分钟。 他发动车子,一脚踩下油门。 不断后退的光影在蔺逸脸上掠过,车内没人说话,只有火石一次次被拨动的声音。 蔺逸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抓过周若安手里的打火机,一甩,弹开金属盖子,拇指向下一拨,引出了火苗。 跳跃的火光被送到不断轻抖的烟杆前,他问:“怎么了?” 周若安凑过去点了烟,深吸了一口开始轻咳。 火苗灭了,车内又陷入黑暗,周若安擎着烟,烟杆顶端的猩红映入了他的眼底,烧起了一片火光:“张羽婷死了。” “谁?” “张瑾的妈妈。” 蔺逸微微蹙眉,他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一个小时前,我离开你家时,你不还在楼下敲她的钱吗?” 周若安急急地把烟咬进嘴里,呼吸逐渐变得短促:“那个女人被车撞死了。” 他骤然看向蔺逸,“就在我的面前。” -- 第4章 砰,一记重拳迎面砸在蔺逸的脸上,见了血。 擂台下,欢呼声压着咒骂声,差点掀了房顶。 “妈的,这个姓蔺的到底行不行?” “咱们连输了两局,要是这局再拿不下来,老脸都丢光了。” 台下最显眼的位置,白九耷拉着眼皮坐在那里,手里夹着雪茄,脸上不辨喜怒。 他顺着蔺逸的目光看向场下一个失魂落魄的青年,面白,清俊,皮囊不错,未经雕琢。 “那个人是谁?”他问。 手下回得恭敬,腰几乎弯了九十度:“蔺逸带来的,不是咱们的人。” 白九“唔”了一声,轻轻扬了下手。 周若安被身边欢呼的人重重一撞,终于回了神,他深吸了口气,用手抹了把脸。 垂着的眼皮一掀,周若安猛然从椅子上站起,看着台上青紫交加的那张脸,扯着脖子怒吼:“蔺逸,你他妈废物啊,连鸡崽子都收拾不了,赶紧回家穿张瑾的寿衣吧。” 台上的蔺逸微微一怔,从带着血水的齿间吐出一声“草”。 对手拳风再次呼啸而至,蔺逸眼神冷静,身形微侧,轻松躲过了对方的猛攻。 他像终于按下了自己的启动键,在周若安攀着擂台要送张瑾来比赛的骂声中,绷紧肌肉以一记凶猛的肘击直击对方胸部,又在对手初露颓势之时,乘胜追击,挥出了一记重拳。 拳风凌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皮肉被击打的声音清晰得像过年时炸响的烟花,在全场短暂却又异常漫长的静默中,对手应声倒地! 蔺逸的身后终于爆发出惊呼和掌声,白九的目光在蔺逸和周若安身上滑过,咬着雪茄,慢吞吞地鼓起掌。 拳馆后台,周若安正给蔺逸上药。 他斜叼着烟,在腾起的烟雾中眯着眼,用棉签没轻没重地往蔺逸脸上涂药水。 “今晚这是第几根了?”蔺逸把烟薅下来往自己嘴里送,送到唇旁一停,他看了看烟蒂上的清晰齿痕,一转手,将烟按死在旁边的空酒罐上。 “你他妈嫌弃我?”周若安手下微微用力,疼得蔺逸“嘶”了一声。 两人眼中都含了笑,目光陡然相撞,又都慢慢收了。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瑾的妈妈为什么会被撞死?” 周若安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又是那副与己无关的腔调:“我和她说张瑾要死了。” 沾了碘伏的棉签在蔺逸的脸上拖出了像泪水一样的黄色道子,从颌角滑下,被握入手中:“她说要去找周家救张瑾,又说见张瑾他爸不容易,让我帮她。” 将棉签扔进插着烟蒂的啤酒罐,周若安空出来的手撑住了屁股下的长条椅子,挺直了脊背:“那个女人每三个月来看张瑾一次,这种话我每三个月就要听上一回。” 他轻轻一笑:“可是两年了,她却从来没去找过周家。” “你知道吗?”周若安又抽出根烟衔进嘴里,含混的话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像是嘲讽,“周家根本不知道张瑾的存在。” “我想着反正她也是口头功夫,何不敲她一笔,就同意开车载她去找周家算账。” 周若安没去寻火,撑着的手臂让他微微耸着肩,看起来有些懒散:“本以为她会中途变卦,毕竟她怕了这么多年,怕人家老婆再次报复,怕她那个当科长老公将她扫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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