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给奶奶看病了。” 顾舟手中攥着刚刚的碎片,那双眸子凶厉冷漠:“你要是真想要,去医院找她吧。” 家里终于安静了一瞬,顾舟才将那枚碎片丢了。 握了握手指,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想起那天乔淮生附在耳边的一句:“做得不错。” 他轻轻地抬眼,对面的按摩店窗户紧闭,但是月亮之上,却依稀红光闪烁。 * 乔淮生满意地按灭手机。 “小少爷,在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乔淮生唇角依然是勾着,“这么晚还在煲汤啊王姨,过两天过节,我给你多包点红包。” “哎呦,那真是太谢谢小少爷了。” 阿姨这么说着,可是脸上却不见笑意,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才道:“你先上楼去吧小少爷,等会儿夫人和乔总要回来呢。” 她欲言又止,表情中带了几分不忍。可只需这么一句,家里的仿佛已经习惯性地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乔淮生原本浮现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好在他已经非常习惯这一切,坐在楼上的房间里,安静等待,没过多久,家里就响起了车辆进出的声音。 随后,那些声音逐渐变得嘈杂、混乱,家具倒落的声音、碗碟摔碎的声音、男人的嘶吼声、女人的尖叫声,还有那夹杂其中的隐隐啜泣。 整个家里变成了一段蒸腾在水上的,沸腾的闹剧,所有这片水里的人都要像是那只青蛙一样,一起慢慢地滑向死亡。 乔淮生没有关门,因为只需要稍稍等上一会儿,另一辆车驶离的声音响起,房门砰得一声被打开,傅芸冲过来,几乎是神经质地握住他的手臂:“生生,生生!” “你会永远陪着妈妈的对吧,妈妈只有你了,妈妈最爱你了!” 妆容精致的女人头发散乱,瞳孔突出,像是在午夜游荡的鬼魂:“你会帮妈妈的吧,你帮妈妈劝劝你爸爸好不好?” “你再乖一点听话一点,你爸爸肯定会喜欢我们的……” “不!”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女人突然又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不是!” “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嫁给他!”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那瞳孔恶毒地盯着他,“是你!都是你!为什么你当初要生下来!为什么?” 不知道阿姨现在下班了没有,乔淮生想,她花了两个小时煲的汤,肯定没有人喝。 等到傅芸走了之后,房门终于可以关上了,手臂上是两道新鲜的、显眼的血痕,乔淮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等到鲜血不流了,突然又用手指扒开伤痕,好像这样的疼痛给了他一种近乎报复的畅快。 如果秦家的那个孩子还活着,也会过着和他一样的生活吗? 乔淮生突然就想到顾舟。 摸出手机,在那静谧的窗前,另一个人显然也没有休息。 可是他却依然有着令人疑惑的平静和恢复能力,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将那些凌乱的衣服收起来,衣架重新组装,做饭,洗碗,在窗前做着自己的课程作业。 标准到好像是从一天里复制出的无数套模板。 乔淮生从愣神中醒过来,才发现手臂上血液似乎又一次停止流淌了。 生命的恢复能力还真是惊人。 乔淮生只好躺下来,将手机放在旁边,那闪烁着的屏幕上是整个房间唯一的一点亮光。 闭上眼睛,乔淮生决定尽快拍自己的第二场戏。 * “让我看看,到底是谁,连我的人也敢动!” 闫玲换了一身黑色皮衣,烫卷发,一副大姐大的样子,高跟鞋尖咔咔作响,抬脚踢了踢地上的顾舟。 她踢得很轻又很心虚,虽然顾舟只是那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但是他那双眼睛——怎么说呢,很少有人能真的直视那样一双眼而不感到害怕。 就好像,就好像……他真的能面不改色将一把刀捅进人的心脏一样。 乔淮生从哪里找来的这个人,明明看起来没什么演技,但是气质却如此的相像。 闫玲胆战心惊地演着,等待着顾舟按照剧本,将那把折叠刀刺进她的心脏,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卡!”旁边传来不满的声音,乔淮生道,“不对!” “对不起对不起学长,”闫玲后退一步,立刻道歉,“是我刚刚……” “顾舟,你的神情不对。” 闫玲这才唰得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乔淮生的视线压根连看都没看她,仿佛从头到尾,他盯着的只有顾舟一个人。 “各就各位,”乔淮生扶了扶耳麦,“重来!” 这还不对啊,顾舟刚刚那一下的神情,闫玲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命丧当场了。 “不行!”两人按照剧本来了两次,乔淮生依然眉头紧皱,“感觉不对。” 他望着顾舟的眼睛,像是透过他,凝视那天下午窥视到的一切:“你没有愤怒。” “都停一下吧。”乔淮生说,“我来给主角讲一下戏。” 等到所有人都忙着布景,顾舟和乔淮生终于重新回到了那个狭窄昏暗的更衣室。 “顾同学。”乔淮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长舒一口气,像是毒蛇悄悄露出蛇信,轻声询问: “你会有想要杀掉一个人的想法吗? ” 顾舟猛地抬起眼睛。
第6章 “他决定一个人死去。”…… “不要紧张,我只是帮助你更好地进入角色,”乔淮生笑容轻松,“每个人都会偶尔有这样的想法啊,不是吗?” 他一笑,那枚痣便在他的眼下浮动,像是黑暗中闪烁着的红光。 “比如被讨厌的上司责骂、比如楼上不停传来的噪音,又比如……”乔淮生开口,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碰撞,又回落到他自己身上:“你是一个不被任何人期待着降生的人。” “至亲之人带给你只有痛苦,这个世界永远只向你呈现伤害的一面。” 乔淮生的声音像是温柔的蛇信,危险又暧昧地扫过人性中那层岌岌可危的蛛网: “就没有那么一刻,你会想要撕毁这个世界吗?” “有。 ”房间里总是充斥着的酒味,那些挥落到身上的语言和拳头……顾舟说:“当然有。” “那为什么放弃呢?” 乔淮生紧紧地抓着顾舟的胳膊,手臂上的伤口还在分明地地提醒着的存在,可是乔淮生却觉得愉悦,指甲深深地按进顾舟被割伤的地方,仿佛他们通过这一刻完成了疼痛的共享,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询问:“为什么要放弃?” 老实讲,顾舟前二十年的时间里,经历过远比乔淮生严重许多倍的羞辱和恶意。 但是乔淮生跟他们都不一样。 不是因为他长得了一双这样漂亮的眼睛却表现出一副恶劣的样子,也不是因为他虽然如此恶劣,却总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碎掉。 而是因为乔淮生永远都这么炽热又疯狂地望着他,好似把自己的生命力和执着全部悬挂在他的身上。 他这样肮脏的、狼狈的、乏味的一个人身上。 “不为什么,”顾舟避开了他的眼睛,“不是你说的吗?” “正常人都会放弃。” 是,正常人都会放弃。 所以谁才是不正常的呢?所以看到刀就会想起鲜血迸溅的瞬间,是因为他早已从内里坏掉了吗? 是啊,也许吧。 他疯了。 “当然,正常人都会放弃。”乔淮生笑起来,“不过没关系。” “你很快就能够体会到了。” 他会帮顾舟体验这一切的。 在这个烂泥一样的世界里,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疯掉呢? * 顾舟的生活,忽然从那一天开始陷落。 首先是会所的老板将他开除。 “理由?你把客人气成这个样子还问我要理由?!你之前砸了我一瓶十二万的酒,那时淮少大度不跟你计较,你还以为你什么时候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呢?” 顾舟低垂着眼眸,静静地等着老板骂完,只是问:“那我这个月的工资呢?” “工资?你还敢要工资?老子还没问你要赔偿呢!赶紧给老子滚!” 然后,是医院的缴费突然开始催促。 “上个月费用已经拖欠了,我也知道你们的情况,也已经尽可能跟主任申请了,但是你也知道,现在床位紧张,要是费用再补不上,那之后可就……” “听说你把你奶奶的供都给断了?行啊,钱不给我花就算了,现在连你奶奶你也不管了!好啊,白眼狼果然是白眼狼!你有种把我跟你奶奶都弄死算了!” 然后,顾舟发现,他似乎找不到工作了。 学生能够迅速拿到钱的工种本来就不多,可顾舟几乎可以说是次次碰壁,奶茶店上班的第一天,就有人投诉他在里面多放了过敏物。工厂卸货的隔日,那批货物就莫名其妙地少了一箱,为了领奖学金而参加的比赛,负责人突然委婉告诉他名额被加塞。 就好像是,有什么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跟着一条阴沟的鬣狗,围堵他,逼迫他,看着他因为绝望而陷入愤怒,为了一块骨头去撕扯血肉。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 家里在某一天做饭的时候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在这样如他的生活一样的黑暗里,手中的屏幕却骤然亮起,是陌生号码发来的新信息: “现在找到感觉了吗,陈焰?” 顾舟猛地打开窗户,窗外一片黑暗,只有那点闪烁的红色,在皎洁的月色里,刺目又明晰。 * “生生。”包养精致的女人挽着他的手,“慢一点,跟紧妈妈。” “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连领针都戴不好,”宴会厅前人来人往,傅芸伸出手,将他的领口给重新整理,“现在好啦。” 女人的笑容温婉宠溺,任谁第一眼看到乔淮生,都会羡慕他有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妈妈。 旁边的乔南山替傅芸提着包,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侍者,这才道:“还说生生呢,你这么大了,连个包都选不好,还非要等我给你搭完了才出门。” “行啦!”傅芸一只手挽上他的肩膀,“这种事你怎么也出来说,等会儿让人听见都笑话了。” “结婚这么多年,乔总和夫人的感情还是这么好啊!” “那是,谁不知道乔总事业有成家庭和睦,我老婆天天揪着我的耳朵跟我说让学学人家老乔!” “听说今年清源的项目,又是恒盛中标了吧。” “那当然,”旁边的人附和,“清源那边要打的主题叫温馨家园,咱们这个人的家,谁有乔总家的温馨啊。” “是啊,生个孩子也这么优秀,这个就是淮生吧,瞧瞧这模样,真是一表人材!” “生生,”傅芸拍拍他,手指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拧上乔淮生的胳膊,示意他打起注意力,“杨伯伯跟你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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