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 乐野没有对这个回答表达什么看法,打了个哈欠躺下。 就在凌唐刚有些睡意的时候,他在月光下冲着旁边烦人地开口: “怎么戴呢,那里软软的……” 他没能把话说完,猛然看见凌唐倏地睁开的眼睛,夹着火苗和冰碴,瞪得他心尖发颤,咽了咽口水,赶忙用被子蒙上脸: “我睡啦,凌唐哥哥晚安。” 一夜无话。 凌唐睡醒的时候,看见乐野已经坐了起来,只是垂着脑袋,用手撑开一点被子,像是在看着那里。他不禁有些恼火。 众所周知,只有一两岁的小男孩才对身体器官好奇,这没什么,那很正常。 但乐野已经十八岁了,生活环境再封闭,总不能跟个孩子一样,正要训斥,对方见他终于醒来,发现新大陆般报告: “我知道怎么戴它了!” 凌唐彻底沉下脸,深吸两口气才稳住情绪,不得不在大早上又费了一番口舌,给十八岁的黑户讲了讲时刻保持“羞耻心”的重要性: “……记住了?” 乐野点点头,然后用蔓到颈后的一片红,向凌唐用切身体会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真的明白了,以至于换衣服都知道避着人了。 凌唐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了,累,他小时候也没这么难带的。 接下来的时间,乐野全部根据凌唐的眼神、神色行事,赶在太阳高照之前出了酒店的大门。 乐野有点慌,觉得自己还是拿不准凌唐的脾气,生怕自己被对方扔在半道,往前走两步,在凌唐身前快速倒退着走,笑眯眯跟他说话: “凌医生,我今天还帮你看着病人的消息?” 凌唐瞥了他一眼,没表态。 乐野抿了抿唇,开始没话找话,裹着小雪粒的太阳光落在他软乎乎的头发上,透着一圈毛茸茸的光,他抓了下头发,光散了。 凌唐伸出手,一把将人拽到身旁,乐野蹦过脚下的石头,看见路旁一只大马正在不礼貌地排泄,他眨了眨眼,捣了一下凌唐的胳膊: “那只马在拉屎。” 果然,凌唐不再对他视而不见,转头瞪了一眼,把他塞进副驾驶,然后把手机支起来: “看。” 乐野笑呵呵地答应,从包里摸出昨天没吃完的彩虹糖,给凌唐递过去,对方正在倒车,两只手都忙,他想了想,直接塞进凌唐嘴里。 凌唐看他一眼,用舌尖卷进彩虹糖,呼之欲出的话也咽了下去。 乐野笑嘻嘻地嗦了嗦自己的手指,把手机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分出一根弦注意手机消息,然后翻出一本散文集磕磕绊绊地看起来。 这本书是昨天卖干果的老板送的,乐野让他再便宜二十块钱,老板不乐意,从自家孩子手里夺过这本“课外杂书”,送给了他。 乐野央汗克孜姐姐买过书,比这贵,所以他觉得挺值,看的也认真,时不时发表见解。 “秋天最冷淡、最呆板……怎么会呢,我觉得每一片落叶都像开过的花。” “活着很辛苦……但很有意思吧,太阳才比较辛苦,日日夜夜不休息。” “黑夜总是太过漫长……假如这个问题让牧场上的马来回答,它一定不觉得夜晚漫长,也不黑,数星星撒,一颗两颗,天空还没有被星星占满,太阳就又已经冒头了。” “……你在哼歌吗,凌唐哥哥?” 冬牧场上的马正在飞奔,远远的,看着幼小可爱,像正在追风的孩子,凌唐用意念给这场景拍了张照,而后转头肯定地回答乐野的问题: “没。” “明明就唱了。” 乐野小声嘟囔着,又翻过一页书,凌唐的手机突然“叮叮当当”,是视频,上面写着“父亲”,乐野举起来给他看: “接吗?” 凌唐瞬间敛起眉头,顿了顿,才极力平静道: “接。” 乐野有样学样地划开视频,充当手机支架,大气都不敢出。 “爸。” 凌唐叫了声,照常看着前方,两只马在路旁打架,好几辆路过的车都在拍照,他勾起唇笑了笑,脑子里已经记下了这幅画面。 他爸,凌岳这才发话: “谁给你举着手机?” “乐野。” 乐野以为凌唐叫自己,这是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不留神“啊”了声,又想起对方正在跟父亲视频,赶紧闭嘴。但凌唐的父亲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 “乐野是谁?你还是要跟男的鬼混?” 凌唐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深吸一口气,拼命压制情绪: “一个十八岁的小孩。爸,你说话……” 可惜,这一场他原本以为自己平心静气就能稍微和谐一点的谈话,照旧走向极端。视频中的凌岳用力扇了自己一耳光,哪里还有半点大学教授的样子,发狠道: “你就是要逼死我,就是要逼死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当老师,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看好了,你看,凌唐,你看——” 与此同时,凌唐终于: “乐野!挂掉视频!乐野——”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分不出谁更失控。乐野翻转回手机,惊慌失措地找挂断键,却一眼看见视频里血淋淋的一把刀,他失声地喊了句,手忙脚乱地挂断,指尖都是汗。 汗水不仅爬上了乐野的指尖,还布满了凌唐的脸。 他的太阳穴一鼓一鼓,像岸边拼死挣扎的鱼。 凌唐感觉到口腔里是血的滋味,死命压抑着顶到喉咙的咆哮,方向盘猛力一打,直直冲向路旁的悬崖。乐野急忙紧紧抓住车扶手,尖叫着闭上了双眼。 接着是猛地刹车,乐野随着惯性往前一冲,睁开了眼。凌唐已经下车,他凭着极大的意志力把车停在临时停车点,此刻扶着悬崖旁的栏杆,指尖不易察觉地微微发颤。 乐野推开车门,走到他旁边,轻轻扶上他的胳膊: “凌唐哥哥……呜呜……” 凌唐没看他,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十分用力,骨节都开始泛白。乐野除了没忍住的“呜呜”两声,没有任何挣扎。 半晌,凌唐才收回手,单手搂了搂乐野的肩膀,然后蹲下身子,抱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乐野悄悄揉了揉自己被掐红的嘴唇、下巴,跑回车上,拿出自己的随身小包,又小跑回凌唐身边,哗啦,袋子打开,是五颜六色的许多个棒棒糖。 “你喜欢橘子口味的吗?” “这个呢,这是西瓜吧?” “还有这个,牛奶味的,我很喜欢吃……” 凌唐终于有了动作,乐野闭嘴,任他在小包里随意翻捡。但凌唐的手指掠过一颗颗糖,最终停在小包的内袋里,将露出一半的灯笼木雕捏了出来。 这个小玩意儿不过核桃大小,但木艺精细,镂空的灯笼罩线条优雅,里面的一柄蜡烛小巧玲珑,红彤彤的漆已经有些掉色,想是有许多年头了。 太阳底下,小灯笼似是被点了光,很是耀眼。 凌唐举在手上看了半天,才问: “哪儿来的?” 乐野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回答: “我……我自己做的。凌唐哥哥,你喜欢的话,我再给你做个别的?” “不用,你收好吧。” 凌唐把小灯笼塞回去,捡起一颗牛奶味的棒棒糖,塞进嘴里。 “走吧。” 乐野捡起地上的小包,把小灯笼又往里塞了塞,才跟着凌唐回到了车上。 临近中午,天空开始飘雪,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凌唐放慢车速,看太阳一点一点被大雪遮住,又有些烦躁,打开电台频道,是首老歌,周传雄的《冬天的秘密》。 余光中,安静了许久的乐野瞥了他一眼,翻开书本,又开始自己给自己讲故事。 “凌唐哥哥,可以用下你的笔吗?” 乐野正在书本上作标注,铅笔秃了头,车上不方便削铅笔,他看见扶手箱里有两只中性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凌唐对这种小事全然无所谓,低头看了下,抽出来给他: “送你了。” “谢谢凌唐哥哥。” 乐野拿过笔,又开始写写画画。雪很大,他时不时抬头担忧地看看,却又觉得开心,这样的大雪天跟阿勒泰有点像,他没忍住又给凌唐“安利”起自己的家乡。 凌唐开始没什么反应,听到这里突然冷不丁开口: “我是要去趟阿勒泰,顺路带你。” 乐野瞬间住嘴,惊喜地看向凌唐,虽然他昨天已经猜到对方要去阿勒泰,也会顺路带他,但听到他把这话板上钉钉地讲出来,十分开心: “太好了,凌唐哥哥,阿勒泰超级好,不会让你失望的,不下雪到时候可以去湖面上滑冰,还能堆雪人,冬天夜晚的星星特别亮……” 凌唐打断他的话: “我不是去玩的。” 乐野“啊”了声,脸上还是掩不住的欣喜,他追问道: “那你去阿勒泰干嘛啊?” 凌唐偏头看他一眼,勾了勾唇角,但笑意未达眼底: “去死。”
第7章 鹅毛状的雪花拍打着窗子,乐野用指尖跟它们贴贴,时不时转过头看看凌唐的表情,还是按捺不住,“哈、哈”干笑两声: “凌唐哥哥,你不会气出神经病了吧?” 凌唐听到“神经病”三个字的时候,眼神正黏在前面的一辆车上,是辆装满了羊羔的大货车,不知这车要带着羊们去哪儿,但无论去哪,估计都逃脱不了成为年货的命运。 有几只小羊侧着头好奇地瞅他,跟此时的乐野一模一样,他偏了偏头,大雪天里很适合坦诚相告: “不是神经病,是焦虑症。” 乐野用两只手往后扒拉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让本就清秀的脸更加帅气几分,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疑惑: “这是啥病?你去阿勒泰,其实是要看病?” 凌唐正在超车,越过了装羊的大货车,视线一下开阔,大雪幕天席地,他觉得这雪不仅是落满天地,也落进躁乱、发烫的心里,声音彻底平稳: “是一种心理疾病,或者说情绪出了问题,会心慌,不安,头疼,气短,尤其被一些不开心的人或事刺激了大脑之后,会有些失控,暴躁,会……想死。” 乐野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地求道: “你别死,别,求你。” 凌唐快速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的这个请求,继续讲解这个病的危害。 还说了病的根源。 “刚你看到了。所以若再接到他的电话,可能还会出现今天这种状况,甚至更严重。你躲远点,我失控的时候会变得十分暴戾,也许会伤害到你。” 凌唐说完,原本以为的烦躁没有出现,倒多了几分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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