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他根本就不应该管梅森到底想做什么,像他一贯的那样,理智、冷漠,只需要冷眼旁观,无论那家伙是疯了还是没有,这与他都没什么关系。 怎么了,舒尔茨,什么让你变了?是那件粉色衬衫?是后备箱里涂了一半的填色书吗? 他从床上坐起来,手掌搓揉着脸,他感觉自己粗糙的掌纹摩擦在皮肤上,温热、厚实。梅森颤抖的手指和紧抿的嘴唇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不应该让梅森跟着他。那些计划、两年来他周密的计算,他精心安排的伪装、暗杀、逃跑,一切都将被推倒,之后分崩离析。但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像看不见的引线,每一次看到梅森,他都感觉到有一团炙热的焰火,只等他靠得足够近,然后把一切都炸得天翻地覆。 那是什么?是愤怒吗?他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他像个从未来世界跌落地球的超级战士,一切都如此陌生、危险、神秘,他察觉到有什么在他身体里凝聚、生长,可他的代码里从来没有写到这种感觉。那是什么? 舒尔茨,你真的想做一台机器吗? 他把衣服穿上,走下楼,周围静悄悄的,带着郊区特有的明亮星空。梅森蜷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舒尔茨俯下身子,发现那些金色的睫毛湿漉漉的。空气中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奶油香味,微小却让人难以忽视,舒尔茨又觉得那可能只是他的幻觉。梅森的金发落下来,挡住了额头,他抱着胳膊缩成一团,好像要躲进沙发里去。舒尔茨看着他干净的脸颊、下巴,手掌在那光洁的皮肤上方停留了一下,转而拍了拍他毯子里裹着的肩膀。 “是我。”舒尔茨看着那忽然睁大的眼睛,扔给他一件外套,“到外面去。” 引擎重新发动起来,车灯被打开,灯光在一片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舒尔茨探过身子,把副驾驶的车门拉开,而梅森呆呆的站旁边,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我们要去哪?”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车子。 “上车。”只有一个简短的命令。 舒尔茨开得很快,而山里的路上几乎没什么灯,梅森陷在座椅靠背里,紧紧抓着副驾驶座上的扶手,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扔进了《德州电锯杀人狂》的片场,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树影飞快地从他们旁边掠过,一些枝条抽打在车顶上,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你能慢一点吗?”他朝舒尔茨喊。 “不行,我们时间不多。”意料中的否定答案。 “那你还是让我回后备箱里吧!”他把眼睛紧紧闭起,“舒尔茨!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要吐了!” 十分钟后,车子停了下来,梅森仍抓着扶手。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一道微弱的蓝色亮光从两扇高大的木门中间透出来,隐隐约约,像团鬼火。 “我死了吗?”他声音还打着颤。 “恐怕还没有,奶油球。”舒尔茨熄火,跳下车,“过来。” 梅森摸索着打开车门,他撑着晕晕乎乎的脑袋,眯起眼睛,看见在厚厚的落叶和树木之间有一座仓库,亮光就是从那里面透出来的。舒尔茨把大门推开一人宽的缝隙,示意他跟上来,梅森谨慎地走进去,灯被全部打开,他眨了眨眼睛,适应光线,梅森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面人型靶前面。 “不。”他向后退。 “这由你来决定。”舒尔茨把手枪放在他面前,看着他,“不过你想当个杀手,就得会开枪。” 梅森不是没碰过枪,他演过警察,也演过杀人犯,但他没想过有一天他真的会把子弹推进某个人的骨头里。这算什么?他颤颤巍巍地捧过那把枪,他从没觉得那玩意儿有那么滚烫、令人恐惧,连舒尔茨用它顶住他身体时都没有。见鬼,他们要变成什么男版陌路狂花了吗?梅森想,命运总是捉弄人,一切事出有因,当他扔下薯片袋子,在加油站里慌不择路地跳进那辆梅赛德斯里时,这些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疯狂或许就已经注定了。 或者更往前?他想,他工作时的碰壁?他在中学里被人涂上粉色指甲油的作业本?还是他继父醉酒后挥下来的拳头? 那些剧本里的反派通常都有着悲惨的童年、不顺的人生经历,从这方面看他也许能得一百分,梅森感觉胸口的心脏正砰砰直跳。 如果他本就应该做个凶犯呢? 梅森端起手枪,他知道,他的动作还是像个小姑娘。他眯起眼睛,瞄准,射击。他感觉手枪回弹的力量震得手臂发麻,耳朵也嗡嗡作响。但他没停下,火药味渐渐飘散在空中,他一口气把子弹全部打空,直到最后一个弹壳从枪膛里蹦跳出来,清脆地跌落在地上。 舒尔茨等他放下手臂,走过去,把靶子取给他看。冷色灯光顺着他打出的枪眼透下来,梅森用手摸了摸它们,“我通过了?” “作为一个杀手,你糟透了。只有两发子弹靠近致命区域,而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你得确保让对方立刻失去行动能力。”舒尔茨把手枪接回来,“不过作为一颗奶油球,你做的还不错,恭喜你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开枪的奶油球。” “嘿!” “你开枪了,就没有回头的路了。”舒尔茨忽然严肃起来,“梅森,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他想起那些问题,他在好莱坞的七年,他站在舒尔茨的军械库里,忽然有种身处电影中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拉入了一个狭长的隧道,希亚·拉博夫穿着汗津津的衬衫站在他面前,问他。五十年后,当你回首往事时,不会后悔没胆量上这辆车吗*? 梅森觉得想笑,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像是全世界的聚光灯都照在他的身上。三十六小时前,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演员,而现在他站在迈克尔·贝的电影里,在镜头的焦点大放异彩。 “我从来没这么确定过。”他说。 *出自《变形金刚》里希亚·拉博夫演的男主Sam在隧道里面对大黄蜂的邀请对女主说的台词
第8章 梅森把罐头里的东西放进嘴里,他看见舒尔茨正盯着他,笑。 “垃圾食品的味道怎么样?” “有点怪。”他把那东西咽下去,太多的盐、胡椒,那些令人上瘾的食品添加剂在他的味蕾上爆炸,“我还是不明白保持一个健康的饮食习惯和成为一个杀手有什么矛盾之处。” “很简单,奶油球,你没办法在荒郊野外做烤鸡胸肉和牛油果沙拉。再说这些只是不急之需。”舒尔茨用勺子搅了搅他的那小罐口粮,篝火在他们中间噼里啪啦地烧着,把周围的落叶映成橘色。 他们坐在接近山顶的位置,从这里看过去,蜿蜒的公路隐匿在层层叠叠的树冠与山峦之间,太阳还没露出来,只有云层和远处的天空变成了金色。他们背靠着云杉树林,那些高大、耸立的树木从湿润的泥土中拔地而起,让人有种时间停滞的错觉。梅森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他看着远处,侧脸在微弱的晨光下被勾勒出一条淡淡的轮廓线。 这张脸属于荧幕,舒尔茨想,也许他曾看过梅森的电影或者电视剧。他是天生的演员,不需要说话,不用刻意表演,只需要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身边就有一台摄像机。舒尔茨想像出一场电影,一个慢镜头,荧幕亮着,周围是黑暗,柔和、美妙的音乐从音响中流淌出来,画面缓慢的移动、放大、聚焦,而电影院里只有他一个人。 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危险的焦糊味,引线感受到火的热度。 他的心脏加速跳动。 “你打算回到这里吗?在一切结束之后?”梅森开口,舒尔茨回过神来,尴尬地低下头,避开视线。 “也许。”他把空罐头放下。如果我还活着,他想,“你呢?” “我不知道。”梅森蜷缩起来,把下巴枕在膝盖上,“他们应该已经把泰迪和泰瑞带走了,噢,希望他们没忘记巴奇。当初我养它们是想有一点感情寄托,你知道的,回家时被迎接,吃饭的时候不至于太孤单。跟布莱尔分手之后,我在那座城市里总觉得没有什么牵挂。” “有时候我早上醒来,看着街上的游客、居民、咖啡店的食客,会忽然觉得难过。”他停顿了一会儿,“舒尔茨,你有过那种感觉吗?就像……你以为自己是独特的,但到头来,其实你从来都不存在。” 一颗雨滴从九万英尺的高空上坠下时,也会觉得自己独一无二吗?它穿越过云层,与飞鸟擦肩而过,它见过河流、原野,所有自然界最美的风景。它曾经野心勃勃,抱着勇气与决心离去,而当它淹没在数以万计的同类之间时,它也会感到心有不甘吗? 梅森回过头,感觉舒尔茨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前中情局特工的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紧绷感。 “梅森。”舒尔茨轻声说,“你不知道你有多耀眼。” “……什么?” 舒尔茨看起来糟糕透了,他鼻尖发红,像个青少年一样害羞了。梅森打量着舒尔茨,他的眼窝很深,鼻梁挺直,这是张令人容易信赖的脸,那是中情局考核特工的标准之一吗?尽管现在看来,它对于一个杀手而言有些正义得过分。真要命,舒尔茨一定也发疯了,是因为睡眠不足吗?还是食物问题?还是说他其实也是个基佬?他不会像看到月亮的狼人那样,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吧? 梅森慌乱地举起罐头,“呃,你……这玩意儿里也有酒精吗?” “噢,闭嘴,奶油球。” 舒尔茨猛地凑过去,吻上梅森的嘴唇,它们跟看上去一样柔软。梅森的呼吸温热、急促,空气中又隐约飘散出那过分甜腻的味道。 引线被点燃了,成吨的c4炸药同时在爆炸,巨物般的云杉树轰然倒塌,太阳坠落,把公路焚烧成一簇灰烬。他试图让那个吻停留得久一些,久到万物的毁灭完整地在他面前重现,爆炸的火光闪耀在地平线的尽头。 那些完整的,残破的,美好的,丑陋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消失殆尽。 “舒尔茨?” 他睁开眼睛,树木还好好地立着,只有篝火仍在安静地燃烧。 舒尔茨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孩子,幼稚、冒失,像电影里总是不顾一切的高中生,他已经过了那个应该冲动行事的年纪,相反,死亡和仇恨让他比应有的更加成熟。可当他从地上站起来,而梅森抬头看着他,有一瞬间,舒尔茨觉得那些带着血和火药味的回忆全都烟消云散了。 “去车上等我,我去搬弹药。”要把名单上的人都清除干净,那一两把枪可不够。舒尔茨心烦意乱地转过身,他脸上烧得厉害,他怕梅森会问他要一个答案。他会怎么回答?是一时冲动?是幻觉?还是“闭嘴,奶油球,别问”?那些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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