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睿坐在他家门口,一看见他便站起来了,男人个头很高,浑身淋湿了,徐缪停下脚步,看着他狼狈的衣服、头发,泡在冷水里发白的脸,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怎么来了?” “我下个月结婚,你来吗?” 那页泡皱了的喜帖在空中举了半晌,徐缪伸出手,接下它。 恭喜。他轻声说。 不用谢。顾睿回,甚至过了好一会儿,徐缪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不是“谢谢”,因为他首先想到,这是顾睿第一次对他说“不用谢”。 男人冷着脸,从他身旁离开,两人擦肩时,男人瞟了一眼他衣领下的淤青。 听说你找了有钱老头包养,才把我踹了,看来是真的。顾睿冷笑道。 徐缪的呼吸凝滞了一秒,而后,他慢慢松开紧攥的手指,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他拨动电子门锁,专心输密码。 雨夜冰冷的气息,悄然拽过他的手腕,顾睿的眼神,比淋在他身上的暴雨更让人痛苦。 “徐缪……你没有心吗?” 04 大学的时候,有个新生对徐缪一见钟情,在徐缪第四次把他送的花丢到垃圾桶后,男生抓住一把美工刀,站在徐缪宿舍楼底下,拿刀刃指着自己的手腕。 徐缪正好出门找顾睿,好像从不认识他似的,背着包直接走开了。 徐缪!新生冲他的背影哭喊,因为除了送花,他还在徐缪他爸来学校骚扰他的时候拦过这个中年男人的拳头;还在徐缪被诬告考试作弊,从而骗取保研名额时站出来为徐缪说话,四处奔走收集证据,证明徐缪的清白,那是本市有史以来最炎热的一个夏季,这个矮矮胖胖的男孩坐在教务楼底下等考务办开会,差点中暑。 顾睿不来找徐缪的时候,这个新生像蚁后身边的工蚁一样,不厌其烦地守护着徐缪。 可徐缪至今也没记住他的名字,那个醉鬼老爹是顾睿报警抓走的,学院对徐缪分数的调查一直拖拖拉拉,恰逢省里来做教学评估,顾睿和带队领导见了一面,第二天徐缪的调查结果就出来了:他的考试成绩真实、有效。他大学时期的所有难题,都是顾睿为他解决的。 宿舍门口,徐缪回过身,但没往回走,一脸漠然,他记得自己说:那玩意儿有用吗? 05 今时今宵,顾睿望着他,眼眸里翻涌着的愤怒和绝望难以覆灭,徐缪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多么依赖这个男人,像是缠绕大树枝干生长的青藤,木枝枯朽,蔓草灭亡,与顾睿对视,不发一语,他也知晓这个男人想问他什么。 密码锁连续报错,徐缪不得不握住自己颤抖的手腕。 顾睿拽过他,将他拥入怀中。 混杂着城市的雨水,熟悉的气味涌入鼻腔,徐缪的身体不断下落,他的嘴唇,他的嗅觉,身上每一个毛孔和骨节,都如同干涸已久的土地,贪婪地吮吸着顾睿的气息。 又危险、又迷人,明明有过的,明明真实存在的,明明在他胸腔里狂跳,为什么从不承认? 他用尽全力,推开顾睿。 ……我先冲个澡吧。他说。 雨水又开始冲刷城市,天蒙蒙亮了,路灯依次熄灭。 ---- 本章含微抹布(无行为描写)
第5章 01 那女孩说节目的每一期她都有看,徐缪是她最喜欢的选手。 她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徐缪老师,我是你的粉丝,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她搂着顾睿的脖子,在男人侧脸落下一个吻,她说:谢谢老公! 周围一阵哄笑,摄影师有条不紊举起相机,说这个角度很好,照片可以加到餐前短片里,徐老师,烦请您往旁边稍稍。 女孩将捧花往徐缪怀里一赛:替我拿着,可得看好了呀。 徐缪愣了一下,他抬头,正好对上顾睿的视线,后者看起来没睡好,眼眶发红。 新郎官表情自然一点,今天娶老婆有什么不开心的?摄影师调侃道。于是顾睿挤出一个微笑,脸上的口红印都还来不及擦去。 新婚快乐!女孩冲人群大喊。 新婚快乐,新婚快乐!追随她的祝贺声包围了人群。 百年好合! 新婚快乐,佳偶天成! 新婚…… 徐缪张了嘴,但声音一下被浪潮似地杂声盖过了,他的喉咙锁紧了,捧花像有千斤重,沉甸甸地躺在他手中,上面的玫瑰开得极其艳丽,几乎要坠断花茎,从丝带的束缚中挣脱出去。 镁光灯一闪而过,摄影师“哎呀”了一声。 过爆了,咱们再来一张吧。摄影师重新举起相机。 徐缪看着地板上的那张废片,苍白相纸中,男人的脸毫无血色。 02 徐缪见过那个阿姨,他父亲来搬家时,阿姨带着他们的女儿在门外等候。 门内是母亲的辱骂声,混着几句哭诉,门外光线昏暗的楼梯间里,小女孩害怕地抓着她妈妈的手。徐缪隔着餐桌上的作业本,悄悄观察她,当两个小孩目光交汇时,他们都对彼此产生了奇妙的好奇心。 羊角辫,光洁的额头,稚嫩的脸,她妈妈很爱打扮她,给她穿了一身红黑格纹的小洋裙,衣领的扣子是塑料制珍珠,有鎏金镶边。和徐缪在公园里的玩伴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更文静,脚上的皮鞋也更新些。 徐缪父亲骂骂咧咧地走了,电梯太过老旧,使得他父亲还能在电梯门缓慢关上前,朝外吐了一口唾沫。 强盗!母亲过来关门,“砰!”,居民楼里的其他住户也为这声巨响安静了片刻。 一家子都是强盗,小偷 !她在餐桌前坐下,捂住脸,开始痛哭。 那样的小孩也是小偷吗?徐缪心想,他跳下椅子,去厨房洗米、煮饭,厨房的窗户飘来领居炒菜的香味,楼下不远不近传来汽车发动的响声,徐缪看着父亲的轿车逐渐远去,他无数次幻想过,如果那个女孩来给自己写信,说不想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他一定会回信,告诉她我也不想。 那对母女再也没出现。 03 二十年后的一个婚礼上,女孩挽着新郎的手朝他走来时,徐缪有一瞬间笃定,新娘就是当年那个在他家门口被吓坏的小女孩。 这一瞬间的错觉很快就被击碎了,新娘开朗明艳,与顾睿门当户对,婚礼的前几个礼拜,她还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拉大提琴。 这小姑娘大提琴拉得比我二舅锯木头还难听。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个朋友说,同样是音乐专业出身,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考了级,拿过无数奖,但没钱去美国念大学,更去不了奥地利演出,婚礼进行到一半时,就因为喝了太多香槟大吵大闹,被保安抬出会场。 宴会厅的顶灯熄灭了,聚光灯划过桌布上闪亮的银制餐具,礼堂的大门徐徐打开,新娘出场了,笑意吟吟,面容娇美,新娘身上的婚纱意大利艺术家亲手设计,根据女孩体型量身裁制,就连腰身上的珍珠都是人工缝制,只此一套,价值连城。 直到这一时,这一刻,徐缪才终于看清了女孩是谁。 她不是突然出现在他家里的陌生阿姨,不是穿着锃亮儿童皮鞋的女儿,她不是那个将童年一切美好席卷而去的小偷。她是徐缪从小长大的家里,挂在客厅的墙上,后面被他母亲在茶几上砸个稀烂的结婚照里,穿着廉价婚纱的女人。 刻骨之寒笼罩了徐缪的全身,他坐在精美舒适的宴会椅上,动弹不得。 她的眼睛弯弯的,大笑时,看得到洁白牙齿,她的头发很黑,皮肤很白,她今天的高跟鞋有些不合脚,她走得很慢。 她爱顾睿,就像徐缪的母亲当年那样爱父亲。 同桌似乎是新娘好友的人,小声惊叹:天呐,谁看得出这丫头怀孕四个月了? 电话响了,徐缪离开宴会厅,再也没回来。
第6章 01 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打来,告诉徐缪,他母亲今天早上病逝在家。 决赛日,徐缪坐上了回家乡的高铁。他的金主大发脾气,在电话里撕毁了合约,并承诺再让他看见徐缪,他一定整死他。 从殡仪馆回去的路上,徐缪好像看见了他父亲的小轿车,不是因为显眼,相反,那张车太老旧了。他没有跟他打招呼,这个落魄的老头,估计连葬礼已经结束了也不知道。 在家里收拾遗物时,徐缪找到了全家福和仅剩的一张结婚照,明明母亲曾说她早就扔掉了。 桌面上堆满了药瓶,房间不如从前整洁了,徐缪在从前的卧室里睡了一觉,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从厨房传来清洗餐具的声音。 他疑惑地走出去,看见顾睿在厨房做饭。 “你来干嘛?” “给你煮饭。” “……你老婆呢?” 顾睿把鸡蛋打进平底锅,灶台上,响着液体在滚锅跳动的声音。 没来。他说。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打算做三明治,买的牛奶在冰箱里。他继续说。 徐缪的喉咙,像是被数百根铁钩挂住了,当他发出声音时,这些铁钩同时震动,在胸腔里划出血痕。 “顾睿,她怀孕了。” 没有收到回应,徐缪不再压抑音量:“我说她怀孕了!” 顾睿的动作停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关了火,他转过身,两个人如同观镜自视,把彼此的憔悴和痛苦望得一清二楚。 “回去吧,”徐缪盯着他,泪水再也抓不住眼眶,一颗接着一颗,砸落在挤满灰尘的地板上,“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这么做有原因,”顾睿的嗓音哑如枯风,“我爱你,徐缪,无论如何……” 一记耳光落在他脸上,顾睿的说话声断了。 “你是个人渣。” 咬牙、切齿。 无数次拥抱,一次决裂。 02 再度在狭小的卧室里醒来,徐缪接到了顾母的电话。 那天凌晨,徐缪跑出去,沿着这条曾经肮脏不堪,负载着无数吨垃圾疲力奔腾的护城河,政府前几年就开始治理河道,如今成效斐然,河面洁净如镜,河底飘动着柔美的水草,朝阳的光线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一直跑到河道的尽头,没有找到当年扔进水流的空易拉罐。 顾母说,新婚的妻子崩溃了,顾睿的那封遗书他们已经拿走了,但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顾母还说,让徐缪出席葬礼是顾睿的遗愿。 葬礼上,徐缪见到了一夜苍老的顾妈妈,她不再嫌弃徐缪的身份,与他同乘一辆商务车进入墓园。车内,她拿出一份协议,请徐缪签字。 协议里写到,徐缪需公开否认自己和顾睿的情人关系,并向女方及女方家人证明顾睿从未骗婚,自己不是顾睿自杀的主因,让女方放弃起诉。 同时,徐缪可获得一定金额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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