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回来!擦了药再走。”她伸手拽了梁也的包。 梁也表情有些无奈,但还是顺着她的力道蹲在她面前,任她帮着给伤口上药。 “妈,都说了没事儿。” “还没事儿呢?再严重点儿都给你手掌穿个窟窿!你可真是,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学你爸,不要学你爸,你咋就听不进呢?我可就剩你一个——”话没说下去,她重重叹了口气。 梁也本一直看着他母亲,此刻却垂下眼眸,避着她的视线,低声说:“没学他,哪儿学他了。” 擦完药,梁也起身和母亲道别,然后往杨今所在的方向走来。 杨今吓一跳,想躲已经来不及。 于是他就这样和梁也撞上了视线。 前天晚上梁也送他回家,这片地儿就这么大,分得清东南西北的人都知道,杨今上学绝对经过不了这条路。 这不就是跟踪,这不就是蹲点儿? 再加上昨晚他抓人手的动作,简直司马昭之心。 梁也经过他时,杨今堪堪迈了半步,“我……” 他想解释一下,说他今天来到这里是个巧合,或者撒谎说正好要来小卖店买文具,或者说关心他的伤势,再不济就把早上他“大战”廉价布鞋的事儿和盘托出,总之能洗脱罪名就好。 但都多余了。 梁也经过了他,便是经过了,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片刻停留,仿佛他不曾站在此处,仿佛昨天和前天的事情不曾发生。 杨今又下意识往前跟了一步。 怎……怎么会呢?怎么会不认识了呢?明明他第一天他对自己说“所以你要小心一点,好学生”,明明他的手背上还有为自己负的伤。 北风扑面来,杨今有些恍惚,他堪堪跟在梁也身后不远处。 回去的路是逆风,北风又呼啸在他们之间了。杨今追不上他。 “哟,早啊您。”另一条胡同里闪出一个身影,也是个抽烟的男生,自然地搭上梁也的肩膀。 抽烟男生瞅到梁也的手,“哟,大冬天不带手套,咋了这是?光荣负伤了?咋地,有架打不叫我?是不是兄弟了你!” 梁也把手插兜里,似笑非笑:“你跟有病似的。” 抽烟男生勾他肩膀又紧一点,问:“不是,到底咋回事儿啊?” 梁也没抗拒他的动作,“别问,再问扇你。” “行行行不问就不问。真是开了眼了,咱俩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你不啥啥都跟我说么?唉,究竟是生疏了,都有小秘密了。” 梁也笑着踹了他一脚:“秘密你大爷,再他妈贫,我把你秘密都给隔壁班那姑娘抖搂出去。” 胡同很快又岔开,梁也和他的朋友走向左边,杨今需要往右。 在岔路口站了片刻,杨今还是往右走了。 如果他没有在晨读之前回到班级,老师会发现,然后会通知柳枝桂,柳枝桂就会顺藤摸瓜知道他是同性恋。 早上听到的这句话又在耳边回响。 “哦,梁家小卖店啊,他妈瘸了那个是吧?他帮兔子干啥?难不成他也是兔子?操了,好恶心。” 杨今闭起眼睛。 他是同性恋就是了,他不应该拉梁也下水。并且,很明显,人家也没想下水。甚至很抗拒,不然怎会直接无视他。 杨今走回班上,看到那滩黄色液体还在自己的座位上,而那些钱币已经不见了。 他抬头时正好对上田金来的眼睛,对方十分恶劣地朝他吹了个口哨。 他学着梁也无视他的样子无视田金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学不会那种冷淡的狠心。 拿抹布的时候,因为手抖得太厉害,他匆匆擦了两下就坐了下来。 他不想让那些廉价布鞋们看出他在装腔作势,也不想再让他们找梁也的麻烦。毕竟他这个同性恋已经给人家添了很多麻烦。 晨读开始,读书声整整齐齐,个体的声音都消弭在集体里。杨今知道这个世界也是这般。正如他的父亲离开工厂去赚钱,他的母亲脱下工装穿上裙子,都被视为破坏“大多数”的异类。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男的,梁也的朋友就可以与他亲昵,而自己就要被无视。 他其实根本都没有想要和梁也怎么样。 而且,如果觉得同性恋恶心,那最开始又为什么要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有海星可以分我一点咩 (●´З`●)
第5章 我叫杨今 第二天上学,杨今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眼下放学了,教室的人都走差不多了,他才堪堪回过神来,从座位上起身。 窗外,天又黑了,大雪翻飞在校门口昏黄的光束里,北风呼啦啦拍打着玻璃窗,风声像有好多好多妖怪在怪叫。 杨今垂眸收拾书本。他想知道冬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那个……杨今。”有人叫了他。 杨今回头,是一位女生,两条麻花辫儿垂在她的耳后。 他记得她的,是和他同一个大院儿的,叫做姚文静。小时候,他还和她一起玩过捉迷藏,还有那群廉价布鞋们一起。 姚文静问:“周末的钢琴比赛你去吗?” 杨今如实点头道:“嗯。” “那个……你还有多余的门票吗?我……我这边少一张,不太够。” 每位选手会从主办方那里领到两张门票,如果两张不够也可以向主办方申请补领,按说没必要找人借。 除非,她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另外邀请的那个人是谁。 但杨今没多问。 复赛他爸不回来,只有柳枝桂去看。他确实有一张票余出来。 杨今说:“我的门票在家,今晚你可以去找我拿。” “明早你拿到教室给我方便吗?”姚文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你妈妈有点儿吓人。她……她昨晚是不是又骂你了?” 昨晚他回家晚了,是又挨了柳枝桂的骂,但杨今都习惯了。 不习惯的,倒是姚文静这句突然的关心。 都说厂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又住同一个大院儿,姚文静一定早就知道他家的事儿,说不定也知道大院儿里那些男孩在欺负他。 ——杨今看到过好几次,田金来在班上走过她位置的时候,顺手去玩儿她辫子。 “嗯,好。”杨今没多说。 姚文静似乎也看出他的意思,没再多问,只笑着说:“谢谢你,那再见啦。” 她的笑容看起来满是善意和温柔,杨今不太明白,为什么在田金来那种人玩她辫子的时候,她只是轻轻打掉他的手,却不回绝。 --- 杨今很快就将姚文静忘在脑后,出了校门,他又不自觉朝三职高的方向走。 廉价布鞋们还算有契约精神,一路上都没有再出现,然而呼啸的北风又拦在他身前,雪花前仆后继地迷在他的镜片上,他仍看不清前路在何方。 杨今凭着方向感摸到三职高,这次他躲在远处,没有靠近。 梁也很快出现,他的身边簇拥着很多跟他一样的男孩儿,要么剃了寸头儿,要么叼着烟,反正校服都穿得乱七八糟的,吊儿郎当的样子。 ——不,不一样的。 虽然梁也也剃寸头儿,也抽烟,也吊儿郎当,但…… 梁也会抡起酒瓶救他,会对他说“所以你要小心一点,好学生”,会顺着他妈妈的意思好好擦药,也会在经过他时将他无视。 梁也是粗暴的,温柔的,又是残忍的。 杨今不知道这三个词是否能将他概括,毕竟他还不了解梁也,甚至还不知道梁也的“也”是哪个字。 不远处,梁也已经跟他的朋友们告别,走进梁家小卖店,把东西放了就开始帮他妈干活儿,整理货架,算账,圆滑地拒绝了一个企图讲价的人,然后撑开桌子叫他妈吃饭。 “手还有事不?”他妈问他。 梁也笑得混不吝:“我亲爱的妈妈,我说没事儿你信么。” “啧,你这小子!”梁也母亲先是拿食指怼了下他额头,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听妈的话,咱就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别跟你爸似的,知道不?” 梁也又避开视线了,“啥时候不听你话了,没有的事儿。” 已经太晚了,胡同里甚至都没有了来往的行人,杨今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也知道自己不该再来。 转身的时候,北风无情拍打在他的脸上,他裹紧大衣却还是觉得冷。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到梁也的左手还缠着纱布,尚未痊愈。 那毕竟是梁也为了他才受的伤,他总要确认梁也的伤好了没有。 所以明天再跟着,也不代表什么。后天也不算什么,大后天也不算什么。 只要……梁也的手没好,那就可以一直不算什么。 杨今踢了一脚地上的雪。 嗯,对的。 他跟着梁也回家,也只是确认一下梁也的左手不会有事儿,仅此而已。 --- 每天早起把钱交给田金来,成为杨今每天上学时必做的事。 三中——三职高——梁家小卖店,成为杨今每天放学之后的必经之路。 杨今感谢东北天黑得早,感谢纷飞的雪花,甚至感谢北风阻拦他靠近的步伐。 他每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梁也,能够看见梁也的表情,有时候还能听到他和朋友的对话,但又能不被发现。 这样做的后果是回家会晚二十分钟,柳枝桂会责骂,但杨今撒谎说是老师留他下来帮忙批改作业,只有优秀的学生才会被留下来,柳枝桂就会闭嘴,然后叫他赶紧练琴。 --- 钢琴比赛复赛那天,杨今排在姚文静后面上场。 她看到姚文静紧张得搓在一起的双手,也看到她不断越过幕布朝观众席张望的眼神。 上场前,她忽然扭头说:“杨今,你弹得真好,如果我能变成你就好了,怎么办,我要丢脸了。” 杨今知道她只是想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于是安慰了句:“别紧张。” 然后姚文静就上去了,弹的是柴科夫斯基的《小圆舞曲》,一首很简单的曲子,但对于家里没有钢琴的姚文静而言已经很不容易。 杨今记得很好几年前,姚文静他妈曾经带着她来家里借钢琴练习,但马上就被柳枝桂赶了出去。 后来姚文静是去哪里练的钢琴,杨今就不得而知了。 姚文静家里没有钢琴,但杨今羡慕她。 羡慕她把弹钢琴当作自己的爱好,也羡慕的爱好被父母支持。 高中的下一步是大学,大学的下一步是工作,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杨今不知道。除了偶尔闪现的“逃离”的念头,他好像没有什么梦想,也从未被支持。 姚文静弹奏完毕,观众席下忽然传来一个突兀的男声叫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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