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手劲,怪疼的。 季霄又盯了他一会儿,一副要把卫寻生吞活剥的模样,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火气。 松开手,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他顿住,偏过头,轻声道:“你怎么就这么贱啊,卫寻。” - 从卫生间出来,已不见季霄的踪影。 不会是被自己气跑了吧,卫寻暗暗自嘲,这样也好,想必自己以后是不用再跟他见面了。 拿上外套,卫寻也准备离开,时候还不算特别晚,回家之后还可以再练会儿琴。 刚走到门口,一个服务生手里提着个保温袋喊住了他,“先生,这个给您。” 卫寻疑惑:“我没有点东西。” “是刚刚离开的一位先生点的。” 想来是谢咏走之前给自己点的,卫寻欣然收下。 服务员继续道:“那位先生还给您叫了车,就停在后院,请您跟我来。” 回到家,打开保温袋,里面有一个饭盒和一盒胃药。 掀开饭盒的盖子,里头冒着丝丝热气,但不会过烫,温度正好。 红枣小米粥,暖胃醒酒的。 很甜。
第6章 十年 卫寻第二次见到邓衡时,他除了带着自己的琴以外,还另外带着一把更小的琴,四分之一的小琴配上八岁男孩的小手,正好。 第一节课前,邓衡上下打量了卫寻几眼,招了招手。 卫寻屁颠屁颠地离他又近几步,仰头望着他,瞳仁又黑又亮,如同布满星辰的夜空。 男孩面容清秀,头发却乱得跟鸟窝似的。 妈妈离开家里之后,没人帮卫寻梳头发了,也没人给他剪头发了,他也不敢碰剪刀,一来二去,头发就这样留长了。 而他自己扎头发时,头发远不如在妈妈手里那样听话,东一撮西一撮,总是拢不齐,到头来他的辫子每天都乱成一锅粥,班上的同学看到他就笑,说他是没有妈妈的邋遢大王。 邓衡拆掉卫寻七歪八扭的辫子,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捋着头发,重新一圈一圈把它们绑好——就好像变了场魔法,邋遢小孩一下子变成了个清爽小孩,不但清爽,还有几分漂亮。 后来,卫寻索性不绑头发了,他每天就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来找邓衡,反正邓衡每次课前都会帮他绑好头发。 就这般,卫寻与小提琴结下了缘,在邓衡的指导下,他进步神速,三个月后,琴声已经有模有样了。 但这远远不够,卫寻日也练,夜也练,左手结上了一层厚厚的茧,可比起邓衡,他们仍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他苦着一张小脸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发出和你一样的声音啊?” 邓衡揉揉他的脑袋,笑眯眯道:“不着急,慢慢来,你以后会比我厉害的。” “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 “我不信,你那么厉害,我怎么可能超过你。” “那我们拉钩?” “拉钩就拉钩!” 邓衡还真没说假话,这世上不乏有天赋的人,也不乏勤学肯练的人,可两头都沾到的人少之又少,卫寻就是其中之一——他对音乐有着惊人的洞察力与掌控力,许多时候自己只需稍稍点拨,他即可领会其中要义。弦乐器入门不易,寻常人至少得花上整整一年,而卫寻,一个月便做到了。 没有老师不爱惜天才,没有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青出于蓝。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看到亲手教出来的学生超越自己的那一天。 光阴似箭,一眨眼,卫寻学琴已有一阵子,有些话,邓衡不得不说出来了。 夏日的一个夜晚,卫寻上完课,照例去大爷的摊子上买来两杯仙草蜜,和邓衡一人一杯——这个季节大爷没再卖热乎乎的烤红薯,卖的是冰凉凉的仙草蜜。 这天的仙草蜜格外香甜,卫寻小口小口舀着清凉Q弹的果冻,欢喜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邓衡挑在这个时候,跟卫寻说,自己就快要死了,就让他帮忙保管自己的琴——他无比清楚,手术台上凶险万分,几无生还可能,他不愿给旁人希望,也不愿给自己妄想。 琴是邓衡的母亲留给他的,近三百年的古董琴,它陪着他度过无数个日夜,夺得无数荣光,他陪着它经过千锤百炼,历尽岁月沧桑。 在这世间,他孤身一人,与其让琴作为遗产流落到陌生人手里,倒不如把它留给能够真正爱惜它的人。 往后的日子,就让他心爱的小提琴代他见证卫寻的成长吧。 不知道邓衡为什么会突然说这句奇怪的话,卫寻睁圆眼,眼底满是疑惑,他问:“什么是死?” 很小的时候,卫寻在童话书上见到过这个词,但他不明白它的具体含义,问妈妈,妈妈也支支吾吾。 思考许久,邓衡告诉卫寻,死亡就是自己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个地方,自己会变成一颗星星,一直在天上看着他,陪着他。 卫寻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惊恐地摇头,不敢要他的琴。 邓衡无奈笑笑,转移了话题。 他盘算着到时应该怎么跟卫寻道别,是请他吃一顿刚出炉的烤红薯,还是给他烤一块香甜的蛋糕,这小孩忒爱甜,爱到连蛀牙都不怕。 盘算来,盘算去,上天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他吃过饭,在院子里拉琴,没有任何预兆,他晕倒了。 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脑子里最后一个想法是,卫寻今晚来见不到他,会很伤心的。 邓衡的大脑内的肿瘤忽然恶化,不得已,只得提前飞往国外接受手术。 那晚,卫寻和往常一样,背着迷你的小提琴,蹦蹦跳跳地来邓衡家上课,可这儿已不见了那个会耐着性子帮他梳头发,再一遍一遍教他拉琴的人。 只有一把摔落在地的小提琴。 - 后来,卫寻知晓了死亡的含义,可他还是固执地认为,死去的人会像邓衡说的那样,化为世间万物,日日陪伴在人们身旁。 那把琴也几乎每时每刻都被卫寻带在身边,他记得邓衡的话,要好好保管这把琴。 日子一年年过去,卫寻的琴技也在一年年地长进,他不是只能拉儿童琴的小孩子了,他终于长成了可以拉成人琴的大孩子。 与此同时,卫守平的赌瘾也一年年越犯越严重。 罪恶之花于阴暗角落生根发芽,疯狂滋长。在赌场上狐朋狗友的怂恿下,卫守平开始吸毒。 他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卫寻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经常旧伤未褪又添新伤。 有一回,他在赌场上欠了笔大的,大到女娲亲临也填不上了。 卫守平不知从哪听来,卫寻成天带在身边的这把琴价值连城。 尝试了好几次,他想把这琴从卫寻身边偷来,夺来,抢来,均未成功。 在数次差点被卫守平抢走琴之后,卫寻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把琴他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这时,他无意瞥见卫生间角落,那儿有一整袋被卫守平视若珍宝的白色粉末。 一周之后,人赃俱获,卫守平因涉嫌非法持有毒品被当地公安局采取强制措施。 三个月后,法院宣判,卫守平触犯非法持有毒品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 弓在琴弦上打了滑,琴声中突兀地响起杂音,就像是一粒老鼠屎出现在一碗鲜甜的粥里。 卫寻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这些年,他把有关邓衡的记忆埋藏在了内心深处,轻易不会去想,只敢在夜深人静、月光皎洁时,才小心翼翼翻出那段回忆,细细品味一番,再将它们完好无损地收回去。 可不知怎么,季霄出现后,一切都乱套了。 那双与邓衡极为肖似的眉眼频频闯入卫寻的脑海,搅乱他的心神,扰得他觉也睡不好,琴也拉不好。 尽力将那人的身影从脑海里擦去,却是徒劳。 卫寻叹一口气,停止练习,从脖子上放下小提琴,松了弦,拿出绸布,擦去琴板上的松香,将其轻轻放回琴盒。 在琴盒边坐下,垂下眼,来来回回打量着里头的小提琴,目光温柔似水,像是母亲看自己的孩子,怎么看也看不够。 不练琴的时候,卫寻经常这样,在琴盒边发呆,时常一呆就是一下午。 迄今为止,这把琴陪伴他,已经十年了。 不知不觉中,邓衡竟然离开了他整整十年。 十年间,他刻苦练琴,不敢有一日松懈,他考上了那人的母校,全国最好的音乐学院,他无数次观看那人的演出视频,只为再现那人的琴声。 可是,无论卫寻再怎么努力,那个在冬夜里、月光下拉琴的人,终是回不来了。 - 望着琴从中午发呆到傍晚,电话铃骤然响起,卫寻这才醒神。 应了一声,挂掉电话。卫寻站起来,敲了敲发胀的双腿,去换衣服。 换上仅有的一身正装,这是卫寻为了学校里演出专门买的,为此他打了好些份工,少吃了不知多少顿糖醋排骨。 今晚谢咏的哥哥结婚,师兄说他刚回国不久,不大认识什么人,就麻烦自己当一下他的男伴。 从前师兄帮过自己不少忙,当初自己艺考复试迟到,他是当天的考官之一,还是他帮忙说情,说看过这学生初试视频,是个好苗子,要不就通融一下,其他考官给了谢咏这个面子,卫寻这才得以顺利进入庆海音乐学院。 此后的学琴生涯,师兄虽远在重洋之外,但也经常视频指导卫寻,帮他突破了数次练琴的瓶颈,可以说,师兄是他的良师,也是他的益友。 如今谢咏就让他帮这么一点小忙,他万没有推辞的道理。
第7章 动机不纯 卫寻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见到季霄的一天。 那天之后,卫寻又回到“月光”演出,拉琴时眼神不经意向台下瞥去,熟悉的位置再也没有了熟悉的人。 如他所料。 失序的生活回归正轨,除了心里残留的失落,不多,但时不时就跳出来,蹦哒在他的神经上,惹人心烦。 没有关系,时间能够洗刷掉一切,卫寻相信自己可以把季霄忘个干干净净,就跟他从没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 毕竟,那人不过眉眼处和邓衡有些形似,其余方方面面,二人皆天差地别。 那般惊才绝艳、谪仙似的人儿,世间只此一个。 - 孟谢两家联姻,遍请庆海市有头有脸的人家。 在看到举着香槟和人交谈的季霄时,卫寻再次无奈感慨,这世界真小。 那人不知为何,大喜的日子,面上却笼着片阴云,但他依旧耐着性子,十分有涵养地同人聊天,倾听对方讲话,不时轻轻点头。 卫寻这才有了点季霄是豪门继承人的实感,而非酒吧里那个偷偷观察自己好几天,才敢上前搭讪的大男孩。
福书网:www.fushutxt.org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8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