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人,今晚的事,今晚的一切,都是错误。 错误,就不该任其继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第4章 邓衡 乌云遮天,寒夜无月。暴雨渐停,但城市低洼处的洪水仍未褪去,阴风阵阵似恶鬼啼哭。 季霄走后,卫寻给小提琴带上弱音器,闷在卫生间里练了会儿音阶,吞了颗安眠药,这才睡去。 暗夜无边,长日漫漫,磨得人不得安眠。 - 卫寻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城镇。 这里的经济不大发达,胜在空气清新,气候宜人。 他的童年充斥着父亲歇斯底里的嘶吼与母亲濒临崩溃的哭喊,混杂着各种物品摔落在地的丁零当啷声,动静大到几乎要把屋顶掀了去。 房间内,透过细细的门缝,卫寻看着这一切。 其实他的家并非一直这样,在他微弱模糊的记忆里,他的家很幸福,父亲会在下班后给母亲带一枝玫瑰花,偶尔也会给自己带一颗奶糖,睡前,母亲会给他唱摇篮曲,父亲会讲童话故事哄他睡觉。 可是这一切在父亲所在的工厂倒闭之后全都变了。 没有了轻柔的摇篮曲和有趣的童话故事,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无止的争吵,父亲变得面目全非,吵架不够,渐渐地,他甚至开始动手。 一开始,父亲还会在清醒之后哭喊着跪地求母亲原谅,可后来,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整个人愈发肆无忌惮。 发完脾气后,父亲总是“哐”一下摔门而出,这时,母亲便会抹着泪,拿来扫把收拾地上的烂摊子,收拾完后,她会用衣物遮盖掉身上狰狞的伤痕,红着一双眼来到房间里,轻轻摸一摸卫寻的小脑袋,督促他看书。 有一日,在父亲留下一地狼藉夺门而出后,母亲没有再管这一地的玻璃碴,也出门了。 临走前,她转头看了卫寻一眼,只一小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时候卫寻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还在期待着妈妈晚上给自己做香香甜甜的西红柿炒蛋。 这一走,她再也没有回来。 从这以后,家里就剩下了卫寻与卫守平。 卫寻一度怀疑父亲的身体里其实住着两个人。 一个患上了失心疯,成日在家翻箱倒柜,偶尔他还能从某个角落里搜出几张钞票,但更多时候,他搜了半天却还是一无所获,怒极之下他又开始摔东西,摔碗筷,摔杯子,摔花盆,到后来,他连电视也没放过,家里没过多久就被他摔得空空荡荡,跟无人新房没两样,实在没东西摔了,他就开始打卫寻出气。 而另外一个,满面红光,满脸堆笑,他会收拾家里被自己搞出来的一地狼藉,他还会给卫寻买街角的酒酿小汤圆,热热的,甜甜的。卫寻更喜欢这个人。 住在楼下的刘婶每次看到卫寻就跟躲瘟疫一般,她一边把小孙子往自己怀里搂,一边絮絮叨叨教育他,说这个人是赌徒的孩子,以后一定要离他远一点,不然指不定哪一天也被传染上了赌博的臭毛病,这赌瘾一沾上,人可就要毁啦。 虽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卫寻还是听见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卫守平每天早出晚归,是在赌博。 一到晚上十点,卫寻的心就会高高悬起来,就如开盲盒一般——他不知道今天回来的会是哪一个人,他希望是后面的一个,这样他就有大馄饨可以吃了。 慢慢地,父亲不再每天晚上都回来了,他开始两天回家一次,三天回家一次…… 一年级的寒假,父亲不知是赌博走火入魔,还是又被逮住行政拘留了,一连好几天都没回来,家里最后一滴米早已被吃尽,卫寻饿得眼冒金星,双腿哆嗦,他再也受不住饥饿,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出了门。 卫寻原是惧怕黑暗的,他总是幻想着黑暗中有一头大怪物要吞了自己——那个怪物比卫守平还要可怕。 可这一晚,皓月当空,犹如宝石闪闪发光,凄清,明媚。月光跟不要钱似的洒满了世界,虽比不过阳光那般灿烂,却也足够让卫寻不再害怕。 就是在这满世界如水般的月光之下,卫寻遇上了邓衡。 天色已晚,长街只剩寥寥几位行人,街角的馄饨铺早就收了摊,卫寻走了许久,也没找到吃的。 忽然,街的另一头有声音响了起来,轻柔婉转,动人心弦。 卫寻不知那是什么声音,只知道那声音比老师上课时提到的童话里的天使还要美丽。 一瞬间,他将饥饿抛去了脑后,调转方向,往街的另一头跑去。 他在冬日的夜晚里狂奔,北风若刀子般刮到他的脸上,他浑然不觉,只一味向前奔跑,想要找寻声音的源头。 远远地,卫寻瞧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月亮挂在他身后的树梢上,为他渡上一圈淡淡的光晕。。 慢慢走近,那人的身影清晰了起来。他二十左右,身量笔直,侧身对着他,略歪着脑袋,脖子上架着一把琴,一手托住琴尾,一手握着把长弓——声音就是那把琴发出来的。 即将跑到那人身边时,卫寻压下急切的心,屏住呼吸,放慢脚步,生怕弄出一丁点儿声响,惊扰了这仿若来自天国的音乐。 在距那人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卫寻停了下来,呆呆站在那儿,竖着耳朵,专心聆听。 曲调就如同今夜的月光,明朗而朦胧,迷离而通透,让人倾心、沉醉。 后来卫寻知道了,这首曲子,是德彪西的《月光》。 很久以后,卫寻考上了全国最顶尖的音乐学院,成为了乐团首席,在长夜里把这首曲子来来回回拉了无数遍,好几次练到手指劳损,也从没有拉出过那一晚的琴声。 不知不觉,曲声变淡,渐渐远去,连余音都消散在了这冬夜呼啸的风声中。 “啪啪啪啪——” 卫寻不留余力地鼓起掌来,掌心被他拍得又红又肿。 乍然听见声音,邓衡转过头看来,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小男孩,挑了挑眉。 他喜欢每晚在这里练琴,琴声在这宁静的天地之间别有一番韵味,从前这都是没人的,今晚竟跟中彩似的蹿出了个小孩。 邓衡是来这个气候不错的小城市养病的,再过一年,他就要飞往大洋彼岸接受开颅手术——手术台一上,他便只剩下了十分之一的生还可能。 季家的医生为他拟定了保守治疗的方案,虽说这样他可以多活个几年,但可他宁可即刻死去,也不愿余下的几年都在死亡的恐惧中苟且。 他提着琴,一步一步走到卫寻身边,蹲下身,问道:“好听吗?” 卫寻重重点了两下头——但凡他力道再重一些,他那脖子就要架不住脑袋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把琴,像是被摄取了心魂一般。 琴板是琥珀色,上头是一左一右对称的F孔,琴弦由细到粗,依次排列在琴码之上,延展至琴头,琴头弯起,似海螺一圈一圈卷起的旋,美极了。 顺着男孩的视线望去,邓衡噗嗤一笑,“你喜欢它?” 卫寻再次重重点了两下头,“它叫什么呀?” 男孩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又清又亮,邓衡端详着这双不掺杂质的眼睛,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它呀,它叫小提琴。”邓衡晃了晃手中的琴,“想不想学?” 卫寻瞪起圆眼,“我……我可以吗?” “当然。” “那……我可以用它发出和你一样的声音吗?”卫寻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小提琴。 彼时邓衡已经是声名远扬的国际小提琴大赛的世界冠军,放眼全世界,也没有多少人与之比肩,他点点头:“可以。” “我叫邓衡,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卫寻。” “那……我们认识一下?” 邓衡伸出了他的大手,卫寻伸出了他的小手,大手与小手相握,他们这就算认识了。 这时候,卖烤红薯的大爷收了摊,正推着车缓缓从街道对面走过,烤红薯暖烘烘的香气四散在了空气之中。 “咕噜咕噜……”卫寻的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叫出了声。 “你饿了?” 这下丢脸丢大发了,卫寻忙捂住肚子,假装无事发生,“没有。” 邓衡暗自发笑,说:“可是我有些饿了,要不要一起来点烤红薯?” 也不等卫寻点头,邓衡就拉起他的小手,走到街对面,唤住大爷,买了两个烤红薯。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两个人一点儿不讲究,直接蹲在路边吃了起来。 卫寻饿到了极处,也再顾不得什么形象,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红薯,连嘴巴周围都染上了一圈金黄色的红薯渣都没有察觉。 很快,有他半个脑袋那么大的红薯被吃了个精光,卖红薯的推车尚未走远,卫寻眼巴巴探着脑袋望着大爷的背影。 邓衡跟变戏法一样掏出张纸巾,擦干净卫寻的嘴巴,佯装苦恼道:“这一个好像有点不够吃呢,我还想再去买一个,你呢?” 这话碰巧说到了卫寻心坎上,他忙不迭点头,拉着邓衡朝红薯摊跑去,生怕再慢些,大爷就要走远掉了。 这下子,卫寻终于吃饱,撑着圆滚滚的肚子,一步三回头,和邓衡道别,两人约定好,明天同一时间,还在这里见面。 - “叮铃铃——” 早上七点,闹铃响起,把卫寻从梦境中一下拽出来。 好不容易梦到那人,可他却连一场完整的梦都不能拥有。 卫寻眼角挂着残泪,紧闭双眼,妄图挽留梦中人。 一切都是无用功,那人的身影要比镜花水月更为脆弱,闹铃一响,他便化作一团水雾,向四周散开,不留一丝痕迹。 紧接着,卫寻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另一张脸,那人在滂沱大雨中,撑着一把大伞向自己走来,对他说,雨太大,我送你回家。 卫寻倏地睁开眼,跟对待仇人似的恶狠狠划掉闹钟,恨它打断了自己的美梦,恨它不能令时光倒流。 又在床上怔了半晌,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自嘲一笑:卫寻啊卫寻,他们只是眉眼间有些相像,仅此而已,你在想什么?
第5章 “请自重” 接下来一整周,卫寻没有再去月光演出。 白天学校要上课,乐团要排练,除此之外他还要准备三个月后的金云杯选拔赛,凡此种种透支了他的体力,他没有工夫再去应付晚上的演出。 其实也不然,他没这么不堪一击,卫守平从前经常把他打到遍体鳞伤,但他依旧会等卫守平发泄完输钱的怨气后,给自己上好药,提着琴盒,到自己的秘密基地去练琴,那儿是附近一处荒地,天高地阔,琴声能够得到最极致的发挥,平日也几乎不会有人来,如果第二天放假,他甚至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在那练上一个通宵,好像他是个体力不会透支的机器人——只要有小提琴在,他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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