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为了把那块海上巨石拍进去。 Okay, fine. 在东亚人的标准里,西方人大部分都不擅长拍照,他们好像永远只是随手一摁,只要人在画面里就成,从来不思考怎么拍得好看一点。 下次好歹找韩国小姐姐拍,李朝闻想。 李朝闻还没走到停车点,就看见于磐迎了过来,他问:“Joseph还好吗?” “刚走出来就好啦,”于磐指指他身后下坡的路:“我们再去沙滩上走走吧,还有半小时呢。” 原来这边才是《权游》真正的取景地:圆形石块铺成一条蜿蜒的小路,路边的草像海藻一样爬到崖壁上去,路两侧都是垂直生长的岩石,像梵高《星月夜》里直上云端的柏树。 李朝闻觉得这路像滑滑梯,有意思,就走得越来越快,最后跑起来,于磐在后面直喊小心。 跑到黑沙地上,映入眼帘的是地上的四块一样大小的石头,旁边写着:“Test your strength{测测你的力量}”,一头是“Easiest.”{最简单的},另一头是“Most difficult.”{最难的}。 “我搬过,超难喔。”于磐说:“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冰岛船只出海考试用的,想当海员至少要搬动第三块。” 可是李朝闻看那几个小到不起眼的石头,怎么也不像很重的样子,便拉开架势打算试试。 前两个都轻轻松松,第三个费点力气,最后一个他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法挪动一点。 李朝闻累得表情都扭曲了,于磐在旁边嘲讽他:“你缺乏锻炼。” 小李是弹簧型人格,越说他不行他越来劲的那种:“谁说我缺乏?我——” 我一直都是学校运动会的短跑健将!之前人家说我天赋高,让我去体校,我因为学习太好了,还没去呢!——他的台词本该有这些,只是那石头太重,坠得他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于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诶呦!” “开玩笑啦,我一个人也不行,”于磐笑着俯身握住石头:“但两个人应该可以。” 李朝闻将信将疑,拍拍屁股起身去帮他,他们俩几乎是头顶着头,颤颤巍巍地搬起了最重的那块石头。 这次李朝闻感受到了于磐的呼吸,好像沁进他皮肤里。 “学长。”他柔声唤道。 “嗯?” “你头发乱了。”李朝闻想恶作剧,揪下于磐帽子就跑。 “嘿!你还我!”于磐在后面喊。 李朝闻边跑边笑,跑到海边去,海浪被岩石打碎,变成星星点点的雨滴,他连眼镜都被打湿了,看霞光都成了水滴中的虚影。 好漂亮。 他还在嬉皮笑脸,沉溺于美景之中。 于磐在他身后,一字一顿地说:“帽子还我!” 他回头,发现于磐的表情冷若冰霜。 李朝闻忽然想起,今天、昨天,无论在车里还是室内,于磐从没有摘下过他的帽子。
第05章 第五章 他头上有道疤。 从额角延伸到头顶,不算狰狞,但很显眼。 怪不得他把长发剃了。 李朝闻的脑海过了电,□□、高利贷,甚至贩毒团伙,电影里见过的惊悚画面一帧一帧地闪回,他却没办法把这些和于磐联系起来。 于磐揪过帽子遮住疤,横起眉毛盯着李朝闻。 他的疤从不示人。 一秒、两秒、三秒,这目光如刀似剑,能把人的心戳烂。 “哥哥,对不起。”李朝闻木然地道歉。 于磐没答话,但极力控制着,表情变得温和了一点。 他从裤兜里掏出烟和火机,手微抖着点火。 人一烦躁,火都点不着,他按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眉头越拧越紧,终于,一个滔天巨浪袭来,啪,海水飞溅了他们一身。 湿透了。 于磐甩甩头,艰难地睁眼,他连鼻尖上都挂了水,一副落汤鸡的倒霉样,手里的烟更是不必说,肯定抽不了了。 而李朝闻只有后背湿了点,脸部幸免于难。 按理说他现在如果笑,实在有幸灾乐祸的嫌疑,但于磐那个丧丧惨惨的样子,真的非常好笑。 李朝闻只能憋着,抿住嘴,气息却从鼻子里漏出来,眼镜也忍不住眯缝:“噗,哈哈哈哈哈……” 于磐用力抹了一把脸,不解地看着小李。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莫名其妙地破了功,也跟着笑了起来。 冰岛旋将日落,海天相接处铺满了绯色晚霞。 世界尽头的黑色岩石中间,他和他的笑声,融化在浓浓的雾霭里,被浪花刻进地球的记忆。 “吓到你喔?”回去路上,于磐换了根烟抽。 什么吓到他?是头上的疤,还是他黑脸的样子? 不管了,李朝闻得先承认错误:“是我不好,学长,我不应该随便掀你帽子。” 他总是自来熟,所以侵犯到别人边界感的事情,也经常有。 于磐未置可否,他们沉默着行路,夕阳下的崖壁映照着红光,好像进入了另一重宇宙。 李朝闻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于磐却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人家用花瓶砸的,我没还手。”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辣得差点咳嗽。 人家是谁啊?为啥砸你?小脑袋瓜里有太多问号,但李朝闻不敢多说,乖乖地点头:“知道了,学长。” “刚才叫我什么?” “……学长?” 于磐停下脚步,兴味盎然地看着他:“在海边。” 李朝闻被他盯得有点害羞,再想起这个答案,脸就在零下十几度的冷空气里,发起烧来:“哥哥。” “听着比学长顺耳点。” 于磐掐灭烟头,潇洒地钻进车里。 哼,假正经!如果李朝闻没看错,他上车前百分之百在坏笑。 李朝闻欢欣雀跃,一落座就自拍了一张发给姐姐和小吴: “显摆一下啊,帽子、手套,都是于磐的[嘚瑟]” 小吴:“牛啊,不愧是你。” 李朝闻偷笑到苹果肌都僵了:“他还让我叫哥哥。” 小吴:“?这还是我认识的于磐吗?” 小李:[玲娜贝儿扭屁股] 李朝闻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把于磐伤疤的事告诉吴子楷,他这么在意帽子,一定不想被人当作八卦的谈资。 旅行团的行程还有五天,李朝闻盲目地自信,他觉得于磐会愿意告诉他真相。 “哥哥。”李朝闻不自觉地念叨了出来。 “嗯?”于磐很受用,回应的语调像唱歌。 “没什么,就是叫你一声,嘻嘻,”李朝闻笑得很开心,他摸摸肚子:“我好像有点饿了。” 今天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大家中午啃的是车里备的小面包,李朝闻有点挑食,既不咸又不甜的东西他很难下咽。 除了小面包,于磐也没有别的给他吃,只好安慰道:“下一个点结束就去吃饭啦。”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变回了清晨灰蒙蒙的蓝,云彩几乎全都消失不见,留下一抹玫瑰色的落霞,周遭是一马平川的雪原,和一片被冰封了一半的湖。 他们的车,停在唯一的一座雪山下。 于磐问他见过这个山没有,李朝闻摇头,于磐笑道:“草帽山,网上很火的,你真不做攻略啊?” 李朝闻想了想,怼他:“我有导游,我做什么攻略?” 其实他连来冰岛都是临时决定的。 本科时期,他被实习实验室巨大的工作量荼毒太重,根本没指望能有一个完整的圣诞假。 假期前三天,他特意去问他的德国教授Matthias,上次画的机械臂新构型,还没进行数值计算,这两周算出来,可以吗? Matthias抬抬他的无框眼镜,像看外星生物似的看李朝闻:“Kommst du nicht in den urlaub {你不去度假吗?}” 李朝闻一时语塞,呆呆地问:“Ist das okay {可以去吗?}” “Natürlich. {当然。为什么不?}” 李朝闻跟教授道了谢,但直到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是懵懵的,Matthias叫住他,特意切换了他更熟悉的英语: “Lee, how about enjoy your holiday now {Lee, 你想现在就放假吗?}” 严肃的德国人难得露出微笑:“Just go, don’t come here till January 8th.{走吧,一月八号之前不用再来了。}” 广义上的慕尼黑是个散点型城市,实验室和他租住的房子之间要坐半小时火车,然后再骑自行车。 火车从隧道穿过,行驶在乡村的阑珊灯火里,那是李朝闻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 他有时候在火车上看电影,刚好两天看完一部,那天晚上他没看,登上Skyscanner买了来冰岛的机票,毕竟他早就想去看极光了。 Visa信用卡支付成功。 可李朝闻有点心虚,他得做数据计算,然后模拟仿真,好尽快完成科研任务,发出文章来。 虽然他不喜欢做。 他怕自己反悔,又赶紧下单,预订了之前看好的冰岛旅行团。 这下开弓没有回头箭,钱都花了,肯定要去玩。 下火车,李朝闻还要骑车三公里回家,路上有一截没路灯的上坡,坡的尽头是一座从不开门的教堂,圆拱门上镶着一尊耶稣半身像。 每次骑到这个教堂,就意味着上坡路结束了,后面都是平路,他快到家了。 今天李朝闻骑到那,眼泪忽然就哗哗地往下掉。 他的生命里还没见过平路,二十三年,永远都在爬坡。 他不能偷懒,也不能开小差。 好像人生除了赛道,就只有悬崖。 “Hey Lee, are you okay?{嗨小李,你还好吗?}”一个白色耳麦,从对面飘了过来,李朝闻定睛一看,发现是跟他同宿舍楼层的黑人老兄。 老兄今天穿了一身藏蓝色,走得很近了,才能看见人影。 “噗嗤,”李朝闻给点阳光就灿烂,他瞬间被逗乐了,说:“I'm fine. Thank you. ” 他狠狠压抑着九年义务教育的天性,才没顺嘴说出“And you?” “I hope so.{我希望如此。}”老兄跟李朝闻击掌,撞了下肩,准确地说是拿肩膀撞了下小李的胸——他是小李认识的最矮的黑人男孩,170左右,大概是有俾格米人血统。 老兄又跟他寒暄几句,说他正要去超市,给小李带墨西哥玉米片,感谢小李之前跟他分享了朋友送的辣条。 小李欣然接受,虽然他不爱吃玉米片,但毕竟可以分给冰岛同团的人吃。 “哎呀!天呐!”冰天雪地间,小李突然想起这包零食的存在,他好像放进了双肩包,然后又往里装了笔记本电脑! 他拉开拉链往里面一摸,嘎吱,玉米片残骸碎裂的声音。 大事不妙。 “咋啦?” 一分钟后,于磐拿着他的包,把碎片往车载垃圾桶里抖搂。 李朝闻乖巧地站在旁边,手里端着笔记本,上面放着他的护肤品包、小摄像机、贴满线条小狗的充电宝,还有他自己的,棉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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