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陆免成从背后伸手指牌,被傅九思挡开了。 他倒也不生气,转头顺手把烟灭在了水晶烟灰缸里:“少年郎爱风流,这才子佳人的故事我可最爱听了。” 傅君守便道:“难得你感兴趣,那我也不讲究什么家丑不外扬了——你可曾听说过双雀楼的小玉莲?” “双雀楼我知道,里边儿有个花旦唱小上坟唱得极好,叫——叫什么来着?” “墨玉兰。” “没错,是叫这个。” “那是小玉莲的师父。小玉莲还没等出师便叫杜春秋给看上了,这要放在一般人那儿杜四爷要人谁敢不放?可谁叫他偏生遇上了墨玉兰——要说这人的倔脾气跟他师父还真是如出一辙——总而言之,当时那事情一时半会儿没谈拢。” 许安琪慢腾腾地剥开巧克力外面的金箔纸:“你们男人就是眼皮子浅,人家欲迎还拒、假意推脱,你倒当是自个儿真心不够,不多时只要得了人便心满意足,也不知花出去了多少冤枉钱,真真儿是个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 “事儿就出在这当口,杜四爷要人,双雀楼不放,小玉莲揣着斗大一桩心事上台,踩跷不稳,直接从那上头摔了下来。” 陆免成好奇:“戏台子能有多高,难道就摔死人了?” 许安亚的声音从牌桌后方传来:“陆司令没明白,那小婊/子肚子里揣着货呀!” “哎呀,这真是……”陆免成啧啧作声,也觉惋惜。 “原本也是好人家的闺女,结果入了这下九流的门道不说,还把命给搭上了,”这方胡了牌,傅九思起身要了杯咖啡,一边喝一边靠在窗台旁吹风,“杜春秋不仅不肯认下她肚里的孩子,就连一副棺材板也舍不得置,可见当真是个没有心的。” “哦?”陆免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到了窗台旁,“你怎的知道她是好人家的闺女?” 他只是随口一问,不成想傅九思淡淡道:“陆司令是风流惯了的,想必不信这些说辞。” 陆免成笑道:“我信——怎的不信?你倒是说说看。” 傅九思于是道:“扶风原有个姓李的村子,民国十年陕北一带遭了饥荒,许多人都逃难到了南边。” “想必那小玉莲就来自这处?” “她本家姓李,原名李青莲。” 听到这儿,原本怡然自得的陆免成忽然神色一凛:“你说她叫什么?!”
第五章 :相见正是时候 “她们这些人就爱起个名叫莲啊、菊啊、君啊的,好像用了这些字眼就多清白了似的。”说话间许安亚也离了牌桌,从随身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细卷烟。 只这一句话的功夫,陆免成已恢复如常:“……‘了见水中月,青莲出尘埃’。那名字意头甚好,许二少倒也不必讥讽人嘛!” 傅家的生活作息很西派,一般晚上八点才开席,末了要么跳舞要么打牌,一直要热闹到翌日鸡鸣才算结束。 陆免成打了一局麻将、两局桥牌,后来便跟傅君守有一杆没一杆玩起了斯诺克,期间许安琪又打电话叫来一些人,众人聚在傅宅开了个小小的舞会。 傅无忧一晚上没露面,离开的时候陆免成听见洋楼上传来钢琴声,引路的下人道那是二小姐在练琴,他抬头看了一眼泛着鱼肚白的天,心道这人果真是傅家的。 之后的半个月依旧是喝茶听戏、打牌遛狗,从法租界的大蜗牛吃到石门路的蟹壳黄,周末把陆若拙叫回来一起吃顿饭,如此日子倒也过得优哉游哉。 从傅宅回来后,他择日召了徐正沅上门,问他还记不记得虹桥巷战时曾帮他们小队躲避追查的那名女子。 “记得,叫李青莲,”徐正沅本以为陆免成叫他来有什么要紧事,一路过来背上渗了一层汗,他挠挠头,“不过后来差人去打听,却又都说没这个人,找不着。” 陆司令递给他一支烟,徐正沅忙双手接过,掏火帮忙点燃,等陆司令抽上了,才给自己点上。 “人找着了。郎苏勒知道葬在哪儿,我已经让他给迁了坟立了碑,你去替我上柱香。” 徐正沅应下了差事,陆免成知道他办事牢靠,因此也没多嘱咐,留人吃过一顿饭便打发了。 临出门,徐正沅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司令,您这生辰快要到了,今年可是大寿,弟兄们都差我来问您有什么安排。” 提起这个,陆免成胃部顿生一阵绞痛:“名单都交给郎苏勒去打点了,还能有什么安排,左不过是吃喝玩乐……我操,老子不喝到站着进躺着出,你们这帮狗日的能放过老子?” 没错,陆司令英明神武一世,唯有一弱点,那便是——酒量浅。 徐正沅嘿嘿一笑:“您莫怕!咱都说好了,这回大寿咱哥儿几个决不给您添不痛快!”说着挤了挤眼,“听说宋老板前儿来了上海。” 陆免成一愣:“他怎么来了?” 徐正沅一屁股坐在黄花梨八足圆凳上:“说是走穴,可依我看,那醉翁之意恐怕不在酒——您这要不正经下个帖子?” “算了吧,他那性子,我才懒得去招惹。”嘴上虽这般说着,可徐正沅分明看见陆司令眼神动了动。 于是立马觉得拿捏住了这人的心思,心想该趁热打铁:“嗐,这有啥,这面一见,酒一喝,火不就烧上来了嘛?!” 陆司令叼着烟沉默了片刻,正在徐正沅以为自个儿又自作主张办了件蠢事、心中开始惴惴时,这人开了口,然而却提了个不相干的人。 “这样,你替我给傅家那小少爷下张帖子。” “谁?”徐正沅一脸茫然。 “傅家三少爷,傅君守的弟弟。” “……为啥?” “上回在小南门,他都瞧见了,还有,他牌打得好,回头让宋云贞跟他切磋切磋。” 徐正沅当日饭后便离开了,然而陆司令没想到的是,这份邀请函最终却是他自己送到傅九思手上的。 几日后几个朋友约着去外头玩,到地方后才发现是座私人园林,中式建筑内置着西式家具,服务员的旗袍开叉到大腿根儿,还没进屋就闻到了浓重的熏香。 朋友之一神神秘秘的,说待会儿要带个人来,使其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纯正的“中式享受”。 众人刚落座,外头就进来了一水儿打扮鲜亮的陪客,男女皆有,观其容貌,各个不似寻常之姿。 饭局主人笑道:免成,这可是专为你准备的,你来先挑。 陆免成挨个儿看过去,挑了最中间神情恬静、眼波氤氲那少年,余下的也一一挑了,随后一人揽一个歪在沙发上谈天吃酒。 这处一般人难得寻来,因此比起其他地方必有些不同。 就好比那“金汤玉团盏”:雪白的骨瓷碗里盛着用花胶、鱼翅、大骨、干贝、海参、南瓜、鸭蛋黄熬制成的浓汤,里面浸的三个荔枝大小的丸子,分别是虾泥和芸菇、鱼泥和青豆以及蟹泥和芦笋。 陆免成半下午吃了顿下午茶,晚饭便没多吃,这会儿刚好有些饿,便要了一份,那少年极有眼色,不等他开口便取了碗勺要喂他,他也不推辞,笑着在那腰臀间拍了一巴掌,就着对方的手吃完了一碗。 气氛渐浓,不多时在座皆有些飘飘然,陆免成觉得胸口闷得慌,便解了最上方的三颗扣子,露出整个颈部以及一小片蜜色的胸膛。 他低头正欲饮,怀里人突然手一缩,抬眼看去,对方笑着抿了酒,凑近要嘴对嘴喂他。 风月场上寻欢作乐的把戏陆免成见的多了,当下便搂着人痛痛快快地饮了一杯。 傅九思一进来看见的便是这副景象:屋子里烟雾缭绕,矮榻上、沙发上均斜着人,各人鲜少有衣衫不苟的,皆是一副酒酣耳热的模样。 陆免成醉意刚上头,这会儿脑子正飘在云里反应不过来,见了人只伸手指着:“你怎么……”舌头却是打了结。 “九思来坐。”主人招呼道。 傅九思在门口脱了外套,边走边解了领带和袖扣,待入座时已经连眼镜也收了,往那沙发角一窝,逮住不知是谁手里的烟杆抽上一口,瞬间便融入了大环境。 旁人笑道:“这副眼镜是从哪儿偷来的,猪鼻子插大葱也比你像,还不快扔了!” 众人跟着起哄,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眼镜:“下午跟人去看美术展,不穿齐整了人家不让进。”说着手上稍微用劲,那眼镜腿便断成了两截。 主人又叫了一水儿人来让他点,他选来选去,最终挑中了一个身段苗条的短发姑娘。 “你叫什么?”他问。 姑娘回答:“我姓杨,小字溪柳。” 陆免成看向自己身旁:“你是不是叫溪桥来着……” 话音刚落,那人就抬了头:“不错,溪柳正是小妹。” 众人笑:“这也能瞧到一块儿去,你们俩果真是有缘的。” 有人道:“不对,这是免成先把做哥哥的挑了去,不然假使先选了妹妹,九思必得另挑人了!” 闻言,众人皆打趣,内容不过是“水旱两道何种滋味更妙”云云。 说来说去,便撺掇着傅九思试试看,起哄者道:“从前清国不许官员狎妓,民间相公堂子林立,个中滋味曼妙无穷,如今无了禁令,更合该趁此机会好好体验一番。” 有人开玩笑让陆司令割爱,他便拍了拍杨溪桥的脸:“去给九爷敬一杯。” 杨溪桥缓步来到傅九思跟前,先俯首给他斟了一杯酒,然后蹲身做了个福:“请九爷安。” 傅九思领受了,正欲饮,手却被抓住,抬眼看去,对方正噙笑望着他:“我来喂您。” 旁人皆笑了起来,他这才明白这是如何个“喂法”。 “慢着,”他反握住了杨溪桥的酒杯,“今儿我们换个玩法。” 杨溪桥没留住劲,让他把酒盏从手中拿走了,疑惑道:“九爷想怎么玩?” “你别动,”傅九思晃了晃银角酒盏,看着灯光在涟漪里碎成沫,“我来喂你。” 他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角里,导致杨溪桥只得弯腰才能够到那酒杯,然而对方刚要碰到杯沿,他便手一缩,杨溪桥一愣,抬眼看他,只见这人仍是笑。 于是仍低头寻那酒盏,酒盏愈发低,他也愈发矮身,最后不得不跪地才能勉强够着。 这时,那酒盏忽而高了几分,还不等他来得及直起腰杆,酒液便倾了下来。 先头还好,尚来得及吞咽,到了后来,由于姿势问题,酒液极易呛入肺管,他忍了再忍,实在忍不住咳嗽起来,原本细细一条酒液顿时洒了满身。 屋子里静悄悄的,众人看着那年轻男子跪在傅九思两腿间,被酒液呛得脸颊通红,液体顺着由于仰头而裸露出的纤细脖颈滑入领口,氲湿了胸前一片薄衫,内里春色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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