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莞尔一笑,眉眼温婉,很快便收回视线。 “牧峋,”盛愿示意他低一点头,“那是舅舅的女朋友吗?” “你说虞嫣?她差点就成我舅妈了,”牧峋压低了声音说,“她是我舅舅的青梅竹马,出了名的大美人,任谁看他们都很配吧?” 盛愿点点头。 牧峋八卦心起,继续说:“我听我妈说,虞嫣从小就喜欢我舅舅,非他不嫁。两家人关系要好,也觉得合适,等到了两人适婚的年纪,就擅自做主定下了他们的婚事……” 盛愿拉开椅子坐下,身体侧向牧峋,追问道:“然后呢?” 牧峋俯身凑近,神神秘秘的拿起拍卖牌挡住脸:“我舅舅知道这件事,立刻去了虞家退婚,半点儿不顾及两家人的交情。” “舅舅是家里的一言堂,自从明确表示自己是独身主义后,除了我们家老太爷,没人敢催他。” 盛愿懵懂的点头,抬手推远牧峋,在椅子上坐正。 用完就丢,十分无情。 牧家的事他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即使如今牧老爷,也就是牧霄夺的父亲还康健,牧家真正的掌权人也早已变成了牧霄夺。 早年间,牧家曾遭遇过一场严重的金融危机,濒临破产。是归国不久的牧霄夺接管管理层,使企业起死回生的。 这几年,牧氏集团在云川呼风唤雨,牧霄夺也已成为了牧氏集团董事长,牧家只手遮天的独裁者…… 灯光骤然暗下,穿着修身旗袍的拍卖师上台,款款致意:“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参加茨戈薇庄园慈善拍卖会。今夜的拍卖标的一共有项,已经公布在……” 拍卖师开始宣读拍卖法,盛愿下意识回眸,向斜后方望去。 牧霄夺正漫不经心的翻阅着拍卖册,拨动纸张时,会牵动手腕内侧的红色小痣,忠诚陪伴他的尾戒,在微弱冷光中时隐时现。 拍卖师说了什么,他通通听不见。 宴会人海茫茫,纸醉金迷。 盛愿频频看他。 那个他无法触及的人,不堕红尘万丈,仿佛对众生都漠然。 - 然而,他自以为隐秘的动作,很快被牧峋发现了。 他朝盛愿反复望去的方向瞟了眼,终于后知后觉:“盛愿,你的心思真的很好懂。” 声音清晰入耳,盛愿倏然一愣。 接着,牧峋指尖点在他的眼角,把那番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你在想什么,都从你的眼睛里跑出来了。” 那一瞬间,盛愿很想逃走。窘迫、难堪全部涌上心口,漫进胸膛,流出酸涩的苦水。 他垂眸不发一言,拍卖册页角被手指揉得皱巴巴。 “舅舅和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光辉明亮,万人敬仰,是任何人都无法高攀的,至少我从未见过有人曾进入过他的世界。从前是,往后也是……” 牧峋轻飘飘落下的话,狠狠刺在了那颗孱弱的心脏上。 “那不是你能觊觎的人。”
第4章 暗色冷光下,来自全球各地的珍贵藏品依次呈出。 其中不乏清乾隆景泰蓝、元青花,维也纳皇室珠宝……无一不光华夺目。 拍卖师曾经主理过近万场拍卖会,无论中国,还是跨越大洋的彼岸,都曾回荡过她落槌的声音。 她晓得如何让这些珍宝入富人们的眼,他们惯来是懒得用眼睛看的,只有堆砌华丽辞藻和不尽赞美,将它捧得越来越高—— 直到富人想:喏,拿回家当个摆件也不错。 可盛愿觉得,它已经足够美了,像月亮一样。 不需要再多修饰,欣赏的目光就是它最好的陪嫁。 随着槌音响起,拍卖牌不断举起又渐次落下,仿佛翻涌的黑色海面。 竞拍价格节节攀升,一长串数字已经远远超过了藏品的价值,但这场暗潮汹涌的博弈,似乎没有终止的意思。 山间依旧落雨,斑驳的雨珠涂湿了玻璃。 天色黑沉,无月。 竞价失败的人耸肩一笑,出价最高者似乎也意兴阑珊。 盛愿忽然发现,原来上流社会是不需要月亮的,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用钱买到它。 手指慢慢抚平褶皱的书角,好似一并铺开了年轻人柔弱无骨的心脏。 该如何形容这个夜晚呢? 仿佛是一只昼伏夜出的鼠虫,以为天空就是压在头上四四方方的井盖。直到时间的错误,让他窥见了光的世界。 万般璀璨,浮华奢靡。 这里充满了诱惑,纵然谨小慎微如它,也不免会对高不可攀的东西起了觊觎之心。 但这里不是它应该停留的地方,它太脆弱了,车轮一卷就能要了它的命。 牧峋说得对,牧霄夺值得驻足仰望,值得所有欣赏的话语……唯独不适合成为觊觎的对象,那对他来说,仿若白璧微瑕。 “你多心了。” 长久沉默后,盛愿终于开口打破与牧峋之间诡异的宁静。 牧峋愣神,似乎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 “我是什么货色、身处怎样的世界、该想的不该想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朝牧峋柔柔一笑,声音清凉如水,“这里很美,谢谢你今天能带我来。” 薄光下,盛愿的瞳色和发丝都是浅浅的,眉目含秋水,牧峋甚至能在那汪眸中看见自己的眼珠。 尤其是内眼角一点咖色小痣,从前怎么没注意到,虽然长得地方不大正,但是,还挺…… 迟到十来年的校园纯情让他的耳根腾得发烫。 牧峋清了下嗓子,不自然的挪动身体,正色道:“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可以经常带你来。” 盛愿轻轻摇头,说不用了。 在牧峋看不到的地方,他悄悄抚上耳垂。 身旁人潮涌动,叫价声连绵不绝……这些通通在摘掉助听器的那一刻消失了,恍如跌进了无边的空寂。 眼眸倒映着拍卖台上的光影,身后有一个比月光还明亮的存在——他亏心,不敢再看。 - 牧峋交叠长腿,脚尖不安分的点来点去。 这阵恼人热意刚消下去,一股子酸涩的内疚感又涌了上来。 刚刚对盛愿说的话,好像有点重…… 可是话不糙理也不糙啊。 他这个年纪,褪去了少年人的面容,但还没完全退却少年心性。 “嘶——” 长腿上下调转,牧峋换了一边跷腿,动作幅度大,踢到了前面人的座位。 那人不悦回头,对上牧峋阴翳的脸,又一刻不停的把脖子拧了回去。 这世上,能让牧峋感到愧疚的事不多。 他本人美名其曰活得坦荡,事实上,他心中无比清楚,这是牧家人骨子里的薄情和自私,改不来的。 他心乱,对台上的拍卖会更是兴致缺缺,于是又把左右腿换了回去。 背线微弓,西装下摆舒展,牧峋单手搭上盛愿身后的靠背,呈一个半怀抱的亲密姿势。 而后他听见盛愿小小叹气,好像有些烦他总是动来动去。 “别恼,我不动了。” 他最后的动作,是把盛愿冰凉的手指窝在自己掌心,五指收拢盈盈一握,像在把玩一块莹润的羊脂玉。 出乎意料的,盛愿没有拒绝他的触碰。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发现。 乌睫下,两弯明亮的弦月锁在双眸中,他看得专注,似乎连眨眼都忘记了。 牧峋掀起眼皮,向台上觑了眼——那是一尊用象牙雕琢的月牙船。 在一众华丽的藏品中,它显得格外逊色,更像是高额消费后的满赠品。 象牙白,巴掌大小,产自上世纪中叶的非洲象,唯一的卖点,也就剩巧夺天工般的雕花了。 牧峋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月牙船,忽而一笑:“喜欢?” 盛愿这才回神,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他没听见牧峋说了什么,手上传来迟到的触感,他垂下眸子,动了动,反而被握得更紧。 拼力气他比不过莽夫,不小心还容易脱臼,于是便任由牧峋动作。 “……非洲象牙雕藏品的起拍价格为16万,那么现在,竞价开始。” 拍卖师落槌,紧接着,台下的竞价牌开始渐次起落。 “18万……20万……这位先生出价40万。” “15号,46万。” “33号,给出62万!还有没有更高竞价的?” 相比上一件——奥地利某公爵夫人的钻石冠冕,月牙船的竞价速度要慢得多。 它的底料普通,要是换成猛犸象牙,身价可就翻了几番。 拍卖师心里清楚,这个价格,已经接近顶点。 她举起拍卖槌,准备敲定。 忽然,余光闪过一点白。 她勾起唇角,用优雅的声音说:“62号,牧少爷,100万。” 这是牧峋今夜头次举牌,手起手落,嘴角顺势荡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身后有根尾巴翘上了天。 拍卖师再度询问有无更高出价者,拍卖槌要落不落的悬在半空。 台下窃窃私语,声音落进盛愿听力越来越差的右耳中,沙沙响。仿佛老旧电视的雪花屏,伴着时而掉帧的卡顿。 月牙船对他们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执念,况且,相中他的人姓牧。 惹谁也别惹这家人,似乎是云川上流圈层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这么看,月牙船的新主人,毋庸置疑。 “100万,第二次。” 拍卖师锐利的双眼向下扫视,忽然,眸中闪过一瞬讶异。 “73号,110万……” 不等她话音落下,牧峋再次举牌,将价格推上又一个高峰。 “62号,199万,浪漫的数字。” 牧峋挑起标准的浪荡公子哥笑容,看向身侧的未婚妻,上扬的嘴角一下子扁了。 似乎感受到了冷飕飕的视线,盛愿摆弄助听器的动作也停了,接着头也不抬的把小零件藏了起来。 牧峋斜他一眼。 在他暗骂盛愿没良心的工夫,73号再次举牌,价格闯进200万大关。 短短两分钟内,月牙船的价格翻了十几倍。 牧峋的好胜心被激起,几乎在73号出价的下一秒便举牌。 一直置身之外的盛愿也不免好奇,聋着加入了看戏队伍……其实他更想看牧峋吃瘪的样子。 经过几轮竞价,数字一涨再涨,拍卖师眉梢的喜气压都压不住:“62号牧少爷,380万!” 要知道,曾经某次法国拍卖会,一位卡塔尔富商买下两根顶级象牙也不过106万。而亚洲牙雕最贵的拍卖价格是1792万,那是一尊明代的观音象牙雕塑。 相比于它们,月牙船太普通了。 座位零散,宾客没有按照号码顺序排排坐,要不牧峋真想看看73号是谁。 他顾不上舅舅要求的行事低调,花钱如瀑布,对方抬价,他必要翻上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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