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小孩笑眼盈盈,口吻俏皮又生动,宛如森林里单纯的鹿:“你无聊的时候,可以来找我玩。不过要等我写完作业,不然我妈妈会生我的气。” 祈云傻傻的,只会点头了。他抬手挠了下头,不太自在的,半晌才说:“我叫祈云。” “祈,云?”姜仪若有所思,很有些可爱的灵动,眨了眨眼,应道:“我会记得的。你的名字好好听。” 那天的天气很好,虽然是冬季,却没什么风。祈云记得,夕阳映出一片紫红,落在姜仪的侧脸。 可是姜仪不记得。 祈云没有再等到过他的背影,在告别之后。他有时候怀疑,其实对方只是自己因为太过孤单,在黑暗里待久了,自己杜撰出来的美梦。而梦醒了,人自然也会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会在超市偷偷对比,为了去找和那条毛巾上相同的香气;会一放学就等在遇见姜仪的路口,坐在马路牙子公用的座椅上,对着小区门口发呆,趴着把作业写完,然后背着书包回孤儿院。 奇怪又沉闷,像个不懂变通的傻子。 时间久了,连小区门口的门卫都注意到他的存在。他记得,这是姜仪每天都会打招呼的大爷。 “你说那小孩啊?”门卫哎哟了一声,思索道:“他不住这里啦!被他爸接回去了,回家过好日子哦!” 祈云没理会,第二天还是照旧来。不过换了个更隐蔽的长椅,神色淡淡,像履行程序设定的木偶。 要在偌大的江城里找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好在上天对祈云还算仁慈,才让他从报纸的一角,看见了姜仪的身影。 祈云不会认错的。他呼吸都在战栗,不可置信地捏住报纸边角,目光灼热,像是要将那处烧出一个洞。 他费了很多功夫,才凭借着足够优异的成绩,以借读的身份挤进了处处是官商子弟的私人高中。 入学的那一天,同样是个艳阳天。祈云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大概是忐忑,不安,和按耐不住的期待。 他想了太久太久,连走进教室的步伐和呼吸的频率,都在镜子前演练了无数遍。 ——可是姜仪不记得。 “祈云啊,”穿着校服的omega仰起脸,面容和几年前祈云记忆中的小孩相重合,依旧是弯着眼睛笑,说话时的语调起伏都相同:“你的名字好好听。” 姜仪托着腮帮子,手上还捏着没有合上盖子的钢笔,声音轻轻的,恍若带着笑意,说:“我叫姜仪,生姜的姜,心仪的仪。” “欢迎你啊,新同学。” 分明是个艳阳天,祈云的心却无端觉得冷。他没吭声,只垂下眼,堪称漠然地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祈云想,不记得才是正常的。姜仪的人生本该美好,不必同他一般,需要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费神。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是云泥之别,祈云一遍遍在心底划清这道界限,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期待,不要渴望,更不要妄想。 可名为“贪婪”的东西平等地没有放过祈云,他承受不住蛊惑,所以无论何种结局,都是他心甘情愿,自己做出的选择。从故意把姜仪送回那栋他早就搬离的老小区开始,本就是他主动迈出的第一步。 是他自己不知足,试图通过这些愚笨的细节,暗示对方想起无关紧要的曾经。也是他自己自作多情,总对omega抱有不该有的期望。 姜仪那样矜贵的人,该是云端的月亮,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其实本就不需要谈论那些爱与不爱,祈云有些粗暴地撕下刚刚贴上的抑制贴,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抑制剂,背微微弓着,抵着身后冰凉的墙面,眼皮都不眨一下地将针管扎进腺体处脆弱的肌肤。 他舌尖被咬破,应该是出了点血,所以周边的空气都弥漫上很浓一股寺庙的檀香味。 不过是一时兴起施舍的陪伴,alpha稍稍闭了下眼,再一次在心底提醒自己,不要相信姜仪的爱。 只要不相信,就不会希望落空,更不会痛苦。 祈云愿意等到姜仪对这段感情腻味,然后消失得无知无觉,像当初在路口等待一样,永远藏在阴暗处,姜仪不需要,他就不出现。 他把一切都想好,规划好每一种情况出现时的应对方式。明明都是预料之中的事,可当omega的腻味真正来临时,他却只想着,慢一点,再慢一点。 等到那阵尖锐的刺痛过去,祈云才有些脱力地靠着墙,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透出狼狈的疲倦。 他擅长等待,也擅长接受。姜仪开心的话,祈云慢半拍地想,那就怎么样都可以。
第10章 “回来陪我。” “祈总监?” 说话的是个清秀的beta女生,她站在公司门口,微微探过头,看样子是犹豫了少时地辨认:“你……需要去医院吗?” 没得到回应,beta有点懊恼地咬了下嘴,反应过来自己多管闲事。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捏了下拳,硬着头皮补充:“你脸色很差。” 这回的声音高了些许,传进祈云耳中,带出点虚幻的回音。他睁开眼,将用完的针管捏在手心里,缓慢地扭过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不用。”他抽回神,重新站直身子,眉眼间的情绪压得很平。仿佛刚刚在无人角落处流出的脆弱,吗只是beta加班久了眼花出现的幻觉:“很晚了,早点回去吧。” alpha从暗处走出来,影子疲惫地拖在地上,拉出潮湿的阴影。他没什么表情波动,女生却莫名觉得,对方像是变了一个人。宛如将自己封闭,生怕别人看见一点异常。 beta对信息素并不算敏感,空气中的压迫却隐隐约约,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她随意找了个理由开溜,留下祈云只身站在公司门口。其中仓皇意味不算淡,祈云扫了一眼对方的背影,又很快收回视线,没再分心去想。 祈云性格其实算的上一句好,是公认的面冷心善。即便如此,也不妨碍被他身上那股疏离的清冷劝退吗,顶多私底下讨论两句,便再没有多的逾矩。 长得过于好看,有些时候,也是距离感的开端,某种意义上来说,能替他省去不少麻烦。 和姜仪的关系并没有公之于众,祈云知道姜仪有自己的考量,自然也不会不识相地主动提。僭越身份底线这种愚蠢的事,祈云不会做。 他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心甘情愿低到泥土里。大概也是真的心态好,所以每当姜仪给出他预料之外的在意,祈云获得的满足感都会翻倍。 “都回去休息吧,”alpha抬手捏了下山根,强行打起精神来。他扫视一圈办公区还零零散散坐着的员工,没过多想,淡淡吩咐道:“王主管,辛苦你留一下。” 话音刚落,便响起一阵细微的欢呼,各自纷纷收拾起东西,生怕晚走一秒,祈云就要改变主意似的。 他们倒是开心了,被点名留下的王主管悻悻然站起,半分都笑不出来。 “你大半夜跑过来,就为了给我穿小鞋啊?” 他皮笑肉不笑,等着办公室零零散散的人都走空,只剩下祈云时,才走近对着alpha咬牙切齿:“就知道你来没好事。” 祈云被刺了也不生气,他抬起手,看了眼腕间运作的表,不咸不淡说:“你也知道现在是大半夜。” 王清越眼神飘忽了一下,知道对方在内涵自己疯狂连发两百个表情包,消息轰炸催他来公司这件事。 “……”他一时话哽,自觉理亏,又很快挺直腰,理不直气也壮地反驳:“我又没让你真来。” 说的也是实话,和祈云认识这么多年,王清越最经常性干的事情就是大半夜抽风。 次次十万火急,次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祈云再好的耐性都被他磨没,索性消息屏蔽一了百了。王清越只管自己发爽了,才不管他回不回。倒也没真的要祈云过来,毕竟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之前也没见祈云搭理过他。 “不是有事吗?”祈云按了下太阳穴,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说:“早点做完早点回去。” “做什么做,我们两个人。”王清越翻了个白眼,大声抱怨:“你把人都放走了,我俩在这当黑奴吗?” “尽给你装上好人了——” 祈云没有理会,径直走进办公室,摁开关上的灯,任由冷白的光线落在瓷砖质地的地面,衬的他原本不算好看的脸色,更加苍白起来。 刚刚光顾着碎碎念,王清越这会儿才看清祈云的面容。他哎哟了一声,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说:“你这怎么回事?吸了啊?” 他吸了吸鼻子,随即捂上鼻子,声音从手心闷闷地传出来:“你是不是易感期又到了,味挺冲的。” 祈云打开电脑的手顿了顿。他背脊不自觉一僵,像是突然短路,设定好的程序也无法继续运行。 alpha听不出什么情绪,只稍稍抬头,那眼神看得王清越背后发毛,轻声问:“……很难闻吗?” 王清越眨了眨眼,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跳跃地问这个问题。他看傻子一样地撇了眼祈云,说:“我又不是omega,怎么会觉得好闻。” 同性相斥,alpha排斥同类信息素属于本能。 王清越是个a级alpha,尤其被祈云这股信息素压着,太阳穴嗡嗡地疼。 他“啧”了一声,不再纠结于这个:“你要不还是去看看医生,我怎么记得你前几天才弄过这么一遭?找个omega谈谈恋爱啊,这么憋着,迟早出问题。” 祈云没看他,手上麻利地把桌面上需要处理的文件抽出来,摁着推向王清越那侧,头都不抬一下:“改好了交给我。” 他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出去,摆明了不想和他多说。 王清越暗自腹诽了几句,不情不愿接过去,反手关上了门。 他一直都知道,祈云心里有个人。喜欢了很多年,每每提到,连带着眉眼都会温和很多。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对方身上是有人情味的。 这么些年,跟守活寡似的,愣是没见跟任何omega有过牵扯,别说暧昧了,连根异性的毛都没见着。 王清越摇了摇头,觉得对方易感期变得这样紊乱,跟这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正年轻气盛的年纪,偏偏活得像个出家的和尚。虽然这样想不好,但王清越还是控制不住地联想,祈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疾,其实不行。 好在他识相地只在内心腹诽,没有摆到明面上嘀咕。不过就算被祈云听到,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祈云习惯于接受,沉默寡言,也懒得费心力辩解。 alpha沉沉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缓慢跳动的时间数值,头脑有点发昏地胀。他闭了下干涩的眼,刚生出来的困意又被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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