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祁禛之更有底气了:“王主事,人的性命总要比一箱子信珍贵些,您就当是高抬贵手了,也算……给自己积积德。” “杭六杭七!”王雍脸一沉,再也不端什么主事要宽严并济的架子了,他叫道,“把这帮人统统赶出去,然后乱棍打死这个多嘴的护院和女贼!” “是!”众人只听一声应和,两道人影便从院墙外齐齐跃入。 祁禛之眼皮一跳,他认出,其中一位正是之前把自己撵出去三条街的绝世高手。 完了,这回是真要施展自己的神功逃跑术了,祁禛之在心底运气道。 可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危急时刻,众人身后那扇一直紧闭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慢着。” 赵兴武说,自己从未见过屋里头的人走出内宅一步,若不是真的目睹了从马车上下来的活人,看着每日仆妇们不停歇地送药送饭,他还只当屋里供了个牌位。 祁禛之做护院的时间还没有他长,连活人的手都没见过,更别提本尊了。 除了赵兴武之外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如此。 因而此时,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好奇地向门口望去。 有个身穿广袖灰袍的男人扶门而立。 男人?祁禛之眼角一动。 这确实是个男人,还是位个子不矮,长相清俊,身段没有半分女气的男人。 只是久病之人面色苍白,实在瘦削羸弱,看上去,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跑。 祁禛之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屋里住了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没想到,竟是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看上去,好似个没有半点书卷气的文弱书生,站在门边时,还不如王雍气势逼人。 可王雍一见他,就立刻把脑袋低了下来,连手里的黄楠木箱子都没能拿稳,咣当,掉在了地上。 内宅伺候的各个仆妇、小厮,也呼呼啦啦向后退去,连带着楚天鹰、赵兴武和李显等护院都恭敬地垂下了头。 最后,只剩一脸莫名其妙的祁禛之,孤零零地仰着脸,做一个巨大的现眼包。 但那人并不看他,径直走到了落在地上的一箱纸信前。 方才王雍没有挂紧锁扣,以至于信撒了大半。祁禛之一眼望去,发现那信封皆是京梁名品金瓷纸。 又是皇家才有的物件儿。 “这是什么?”那人弯腰捡起一封信,眉头轻蹙。 王雍身子抖如筛糠:“主上,这,这都是……” 那人指尖一翻,看到了落在信封口处的火漆印,印上一个大字:悬。 “我问你,这是什么?”那人忽地一扬手,把信摔在了王雍脸前。 祁禛之在一旁,就见这原本神色平静的人竟有一瞬出离愤怒,他指着王雍道:“我让你都烧了,你居然全留着,你……” “哎,小心!”眼看着那人话还没说完,身形就是一晃,祁禛之赶忙一步上前扶住他。 而除了祁禛之以外,这内宅中的所有人,竟无一敢抬头看一眼。 包括立在一旁的王雍。 “主上,小人实在是不敢,”王雍哆哆嗦嗦道,“您不是不清楚,这信,这信可都是……” “拿去烧了。”被祁禛之扶着勉强站立的人命令道。 但鸦雀无声的院子里,没人敢应这话。 “王雍,我让你拿去烧了。”那人重复了一遍。 王雍跪着不动。 “好,好。”那人冷笑着点了点头,“你们不烧,我自己烧。” 说完,他挣开祁禛之,转身就要去拿仆妇丢在一旁地上的灯笼。 可人还没走两步,就轻轻一晃,向后倒去。 祁禛之吓了一跳,赶在那人后脑勺砸在地上前,接住了他。 一股淡淡的,又有些熟悉的清苦香气钻入了祁禛之鼻腔。 王雍也大惊失色,他扑上去,连声唤道:“主上,主上?” 靠在祁禛之怀里的人已昏厥过去,没了意识。 “快,杭六,快去请江先生。”王雍忙不迭吩咐道。 祁禛之一手搭上那人的脉搏,只觉指尖所触绵软杂乱。他早年游手好闲,一时心血来潮跟在自家长姐身边学过几年岐黄之术,但依旧是个门外汉,眼下兵荒马乱,根本探不出三七二十一。 而那王雍,一见祁禛之居然敢摸自家主上的脉,瞬间吓得面无人色,赶紧道:“先,先把主上送到屋里去!” 祁禛之并不清楚王雍几乎已想好如何灭了自己的口,他只当是地下石板太凉,于是好心地抱起了怀里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人,跟着王雍进了屋。 “放哪儿?”屋里一股浓郁的药味,盖过了那人身上的香,差点熏得祁禛之睁不开眼。 小厮已匆匆忙忙点起了屋内烛灯,又有仆妇展开屏风。 王雍领着祁禛之进了炉火烧得极旺的暖阁,掀开了软榻上铺的狐裘:“这里,这里!” 祁禛之大步上前,把人轻轻放在了榻上。 而就在这时,方才还昏迷不醒的人忽然睁开了双眼,他渐散的瞳孔深黑,眼神失焦,却能抬手精准地抓住祁禛之的小臂。 这人不知是在做梦,还是在发疯,他看着祁禛之,吐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青极,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青极?谢青极? 祁禛之脑中一声嗡响,他瞪大双眼,猛地甩开了那人的手,向后退去。 青极,当今大兴皇帝谢悬的乳名! 这是什么人?他怎敢如此僭越,直呼官家尊名? 饶是放荡不羁如祁二郎,也没有这般胆魄。 王雍的脸色已变得极差,他呵斥祁禛之道:“还不快出去!” 祁禛之扭头就跑,生怕再晚一步就要被王雍捉去灭口。 而就在他夺门而出时,刚刚命杭六去请的江先生正与他擦身而过。 等出了内宅,在门房边站定,祁禛之才来得及舒一口气。这时,他后知后觉地忆起,那个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郎中,似乎正是曾经的太医院院首江谊。 耽搁不得了,祁禛之后脊梁直冒冷汗,他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打算趁着亥时城门落定前离开。 至于去哪儿,他还没决定。当初在同州出逃时他也没想清楚去哪儿,不过没关系,等走到路上了,自然就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祁禛之把衣服一换,准备偷来几件李显的短打乔装改扮一下。 等一切准备齐全,祁禛之窜上院墙,这就要逃之夭夭。 不承想,自己的脚刚一落地,身后便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兄台是要往里去?” 祁禛之一僵。 之前曾把他撵出去三条街的高手杭七慢悠悠地来到了祁禛之身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祁禛之咧嘴一乐,正想随口扯句谎,可杭七却不讲武德,直接一掌劈在了他的后颈上。 眼前彻底黑下前,祁禛之听那杭七道:“把人送去后院马厩,别让姓王的瞧见了。”
第3章 家中排行老五 早年在京梁走狗斗鸡时,祁禛之也睡过马厩。 长亭祁氏世代簪缨,家教极严,几代栋梁之材中才会出祁禛之这么一个不出世的浪荡货。 为此,他亲妈白娘没少跪祠堂,他爹老威远侯也没少揍过他。 若说祁禛之的逃跑神功是何时修炼而成的,那想必就是当年在京梁与老威远侯你追我赶时造就的。 祁禛之的大哥祁奉之是个朗月清风的人物,他虽不喜欢自己弟弟在外沾花惹草,引来一屁股麻烦,但又和善良的主母萧夫人一样,心慈手软,溺爱这个混世魔王。 因此,老威远侯不在后,凡是祁禛之惹大哥不高兴了,就会被发配去睡马厩,和他亲妈白娘的宝马玉龙雪驹一道睡觉。 所以,当清晨祁禛之悠悠转醒,闻到那股熟悉的马粪味时,恍惚间竟以为自己还在侯府,还是那个千骄百纵的祁二郎。 “醒了?”头顶传来杭七的声音,让原本还沉浸在美梦中的祁禛之瞬间清醒过来。 “这,这位大哥,”祁禛之摸向自己隐隐作痛的后脖颈,“我和您,好像没有过节吧?” 杭七笑了两声,他拍了拍祁禛之的脸蛋儿:“睡醒了就去前面外院领罚吧。昨夜那姓王的老头儿开恩,放了你们这帮蠢驴一马。但是没看护好宅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滚吧!” “开恩?放了我们一马?” “怎么?不开心?”杭七故意道,“你昨夜不就是怕被乱棍打死,准备趁乱逃跑吗?现在知道不必死了,为何还是这副丧气模样?” 祁禛之好似没听见,他只茫然地问道:“那……那个小娘子呢?” “小娘子?”杭七一挑眉,“你是说那个小毛贼吧,我家主上让我给了她几贯银钱,打发走了,怎么,你看中人家要娶来做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禛之一骨碌爬了起来,“我这就去外院领罚!” 杭七看他一蹦三尺高,窜得好似个兔子,不由靠在拴马石上笑出了声。 四下无人,他忍不住兀自乐道:“这个祁二郎,还挺好玩的。” 蹲在外院扎马步的祁禛之并不清楚这座小小宅院中已有人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马步扎得忘情投入,心中却满是昨夜那个昏倒在自己怀里的人的模样。 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也算有几分韵味,只不过年纪大了些,看上去似乎有三十出头了,也不知京中哪位贵人好这口…… 祁禛之浮想联翩,忽然,脑中蹦出了一个名字。 青极…… 原本扎得很稳当的马步微微一颤。 不可能吧,祁禛之下意识否定道,皇帝老儿养个男宠,有必要这么隐秘地把人藏到边关小镇吗?就算是内外朝里最爱吐人唾沫星子的谏官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男宠天天启奏弹劾吧。 可是,那人却又真真切切地唤出了当今皇帝的乳名,语气还相当幽怨。 不过,看那病秧子的神智似乎也不怎么清醒,整日关在屋里不出门,大抵也是怕被外人听去他的疯言疯语吧。 想到这,祁禛之自觉自己捋顺了逻辑,顿时长出一口气。 疯子而已,不必在意。 况且这边关小镇,识字的人都不多,知道当今皇帝乳名叫什么的肯定也少之又少,来日王雍若是问起,自己装傻充愣就好,等躲过这个劫头,再偷偷溜走。管他什么皇帝老儿太医院院首的,都跟自己无关。只是到了那时,可不能叫杭六杭七发现了。 马步扎到午饭时刻,王雍大赦天下,准了这帮早已前仰后翻的人去吃饭。 祁禛之昨夜就没来得及吃几口小馄饨,早饭又在马厩里省了,眼下已饿得前心贴后背,别管是山珍海味,还是糟糠腌菜,他都能一口吞下。 坐在一旁的楚天鹰见祁禛之趴在桌上狼吞虎咽,好心为他倒了杯粗茶:“小心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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