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这些人的钱我来想办法,你安心养胎便好。” 彼时刚刚查出身孕来的虞晚望进顾承风满是心疼的眼眸中,心中原本盘桓的怨气便这般散了。 人各有志,她理解不了顾承风对修道的执着,但她的相公爱她敬她,即便偏执,两厢相抵也仍算良善,自己又何必苛求? 人心是偏着长的,尽管被顾沉舟所救,却仍改变不了虞晚只见过顾沉舟一面的事实,除了能拦上一句,也不会再做更多。 生产那日,在婴孩啼哭声中,顾承风从门外冲进来,挽起袖子去擦虞晚额头的汗,盖不住脸上的喜色。 “娘子,我能成仙了,我要带着你们一道飞升!” 虞晚笑起来,虽有不解,却终归是对顾承风得偿所愿感到高兴。 顾承风似乎真的大器晚成,短短时日内便真能如话本中所描写的那般飞檐走壁,门派中人都对这一景象啧啧称奇。 就连顾家旁系子弟都开始初露头角,顾家在千昼镇一时风头无两。 甚至连镇外都有所耳闻,顾家掌握了悟道的秘法,愿意将这秘法与千昼镇的人同享,是真正的大善人。 顾府日日喧闹,来往送礼的不计其数,再无从前那般拮据,顾承风也不再往潜山上跑,每天教自己那连路还走得吃力的闺女舞刀弄枪。 日子开始便好,虞晚笑眼看着院子里夫君与孩子玩闹的景象,转身出门采买,被一路的商贩拉着塞了满了东西。 她一一谢过人家,第二日将这些礼物的账算完,灵币分毫未差地送到各个铺子上。 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懂这些,只记得自己父亲念的那些之乎者也,知道这钱收了良心不安。 却说不出、也不敢想为何不安。 直到在顾家最深处的府院中,她误打误撞瞧见了已快不成人形的青年。 那个世人口中早已飞升的顾沉舟。 “虞姑娘?” 双目已盲的青年仍如多年前缘悭一面时那般温和,只将一块玉佩递给虞晚。 “快些走罢,千昼镇要乱了,这玉佩能护你。” 虞晚鼻尖一酸说不出什么话,只能转身往外走,却怎么也迈不出那走出院子的最后一步,握紧玉佩的手不住地发抖。 世上没有那么多一鸣惊人,从看见顾沉舟的这一刻起,她便再也装不了一无所知。 用对一个人的恶换来对所有人的善,是否算做到问心无愧? 父亲念叨了一辈子的善恶,虞晚却有些不懂了。 那晚虞晚躺在顾承风身边了无睡意,仿佛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压抑惨叫,她将被子拉上便当作听不见。 她只是个普通人,管不了,救不下,也……舍不得。 舍不得这么多年的一片真心。 可虞晚没料到,枕边人这么多年的郁郁不得志,这成仙梦已将人催成了怪物。 她闯进屋里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被满地鲜红符文刺得摇摇欲坠,地上是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那是她放进孩子衣服里的。 虞晚声嘶力竭地质问顾乘风:“这可是我们的孩子!” 顾承风哈哈大笑起来:“你都知道了,你见过他了才能有我哥的玉佩!我给丫头最好的有什么错!你没有志气不要紧,她可以登仙了!她可以长生不老了!” 他转头又握住虞晚的手,一副深情模样:“没关系,我能再等,娘子你好好想想,我能助那么多人走上修仙之道,只是一个顾沉舟而已,我替他修祠堂日日参拜,我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飞升了,我功过相抵,我问心无愧!” 女儿醒了,趴在虞晚怀中高声哭着喊娘亲,她跪坐在屋内,看着天边的月光将自己照亮,才回神慌忙去看怀里的稚子。 只是被吓狠了,并无大碍,孩子总是不记事,被哄一哄便又睡了。 可虞晚仍抱着孩子走出顾府,深夜推开了医馆的门。 她又想起年少时在父亲书房里看见的话。 她有冷眼旁观的过错,却没有普度百姓的功劳,她善恶相倾,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顾承风纵有千般爱她,也改变不了他做错了事,她再不做些事,只会万劫不复。 可虞晚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她甚至不知道那些大门派的门朝哪开。 顾家二公子突发癔症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镇子。 顾家如此名望,无人会信二公子得了疯病,顾府依旧门庭若市。 他们说真正得了疯病的是虞晚,否则怎会出言污蔑自家十全十美的夫君? 直到这疯病开始传开,千昼镇的人才慌了神,原本灯火璀璨的地方短短几日便成为一片炼狱。 不断有人变成怪物,杀死自己的家人后又走向消亡,连顾家人都不例外,可顾家上下能以这样怪异的姿态长久地活着,何其讽刺。 那光芒万丈的高楼塌了。 被拘在顾府许久的虞晚再见到顾乘风已是五日后,那时整个镇子已找不出几个活人,她每夜都会在惨叫声中入睡。 而原本霁月清风的公子已面色发青,眼眸猩红,变成了半鬼不鬼的模样。 他再辨不出自己的发妻,在深夜里砸碎了虞晚的房门,便要将缩在角落里的母女死于自己的利爪下。 绝望之下虞晚只想起顾沉舟曾经与自己说的话,将那半块玉佩横在夫君面前,将女儿抱紧。 已然变成怪物的顾承风竟真的愣在原地,浑浊的眼眸与含泪的眼睛撞在一起,他后退一步缓缓开口:“虞……姑娘?” 小朋友最是敏感,只看一眼便躲进娘亲怀里:“你不是我爹爹!”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称呼虞晚心中的不安便骤然散去许多,她擦了擦满面的泪水,捂住孩子的眼睛一欠身:“顾大哥,你怎么在乘风身体里?” 顾沉舟一摆手:“我清醒的时间不多,便长话短说。乘风他们靠分割我的神识碎片修炼,然而此法终会反噬,让人变成没有意识的怪物。” 他状态实在糟糕,身上不时有黑气冒出,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只能靠在墙上歉意地笑笑:“散落的神识碎片需要血肉支撑,神识不灭肉身不死,除却与我血脉相连的顾家人,所有镇民被吸尽养料后会自己走向消亡,是以有了如今这般景象。这玉佩上有在下的一道灵力威压,会护佑你们平安,我只求姑娘一件事,逃出去后将玉佩交给门派中人,让他们杀了我,让顾家覆灭,才能救这千昼镇。” 何其残酷的话,但那张可怖的脸上却神色平静,催着虞晚离开。 “顾大哥……” 她有那么多话要问,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她的夫君又是否能回来,他是不是可以活下来,可她只看到顾沉舟微微一笑,把她推出去后一道蓝光冲天而起,将两个世界分隔开。 “虞姑娘,这些与你无关,你可以问心无愧。往事不可追,路上珍重。” 天光已亮,屋内隐约嚎叫声传来,虞晚脱力跪倒在石阶上,又被匆匆赶来的修士扶起。 她终于明白父亲追寻一生的善恶分明,是何其困难之事。
第7章 一人死,万物生 这一番故事听完,众人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怅然。 善善恶恶混成一团,谁也无法对他们几人做出评判。 虞晚神色平静,将孩子怀中剩下的半截玉佩交给宁千岫后,便似被抽干了力气般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各位仙君,妾身的事不足挂齿,不必伤怀。” 宁千岫回过神来,脑中尽职尽责的机械音便恰到好处地催促。 【玉佩状态已更新,当前工作进度已达80%,请注意。】 这件事前因后果虽已清晰,但教给顾乘风秘法的是谁,为何神识附着在普通人身上会产生此种异象,仍是一团迷雾。 宁千岫正思索间,便听魏云游开了口:“既然是顾承风神识导致的这场灾变,那这些染病的镇民应当还有一线生机。” “的确如此,”宁千岫将两极恶玉佩和在一块,“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方法还得去问在顾乘风体内的顾沉舟。” 话还没说完,宁千岫脑袋一晕便觉得自己被人整个拽起,此刻充当他人形拐棍的言泉充分贯彻了想不通就不想的乐观精神,兴奋地握着他的手晃晃:“现在有了玉佩也不怕那顾沉舟再发狂,我们再去趟顾府,这事说不定就解决了!” 年轻就是好,连轴转两天还能这么有活力折腾老人家。 宁千岫咬牙切齿地伸手一拍他的狗爪子都没压下言泉的雀跃之心,几乎是被拉着往外跑。 这一下身子骨都要被他颠散架,作为一个病秧子此刻还真拿他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全当陪人撒欢。 再一次来到顾府的祠堂,一行人称得上轻车熟路,也没了第一次进去的小心翼翼,更何况阵法内“顾乘风”仍在孜孜不倦地用脑袋磕墙。 知晓他身体里的神识究竟是谁后,这样的场面让人有些五味杂陈。 一代大能,何至于此? 宁千岫握着被钟善用一张符勉强合在一块的玉佩往顾承风眼前一晃,那怪物终于停下动作,缓慢地转头看向来人。 “看来虞姑娘都告诉各位道友了。” 蒋流云上前一礼:“顾宗师,我们此番前来是为千昼镇所有百姓,还请宗师帮忙。” 顾承风生前张扬,从长相上看便自带几分跋扈味道,即便如今灰头土脸不似人形也仍能看出他身上不少浮华装饰,这样的人面上露出看惯生死的淡然来便显得有些滑稽。 “道友们将玉佩归还后,我会用法阵逆转上面的灵力威压,以此吸引所有身上留有我神识碎片的百姓,他们攻击我时灵力就会沿着伤口回归本体,届时道友们将我诛杀,便可还千昼镇安宁。” 话说得轻描淡写,可这镇子异化成怪物的百姓成百上千,每人挠一下加起来便够死好几次的,更何况顾沉舟还要维持着神识不散,其中痛苦远非常人能想象。 即便见多识广如魏云游也忍不住摇头叹息:“这与酷刑何异?” 而蒋流云俨然已是异化大军中的一员,听到这里也是苦笑:“不成想有朝一日我要伤害人人称道的大宗师。” “顾承风”满脸歉意地看着蒋流云:“实在对不住,那日我灵力暴动,有心压制也仍旧让你被我的神识碎片影响,道友症状轻微,神识回归本体便可恢复,不必担心。” 一线生机就在眼前,可这决定做得让人笑不出来。 言泉也没了笑容,看看宁千岫又看看“顾乘风”,犹犹豫豫地开口:“要不、算了?不行不行……那这一城百姓该怎么办?” 宁千岫沉默片刻,正欲询问是否有其他出路,却听法阵对面的“顾承风”开口安慰:“在你们来之前我的命运便已来到终点。时间拖得越久我的灵力便越虚弱,我无法保证此法是否有效,但若要救千昼镇的百姓,这是唯一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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