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美无缺的假面出现一丝裂痕,泄出其中的审视、轻蔑与不解,只是很快便被掩饰过去。 “对。”任雪流道,“不过,这也并非完稿。坊主说,是杜子春杳无音讯数年后,托人寄来的。” 江阙闻言,急急翻到结尾,果真还留有悬念,没有见到男女主人公结成眷侣的一幕,不由长叹一口气。 虽然如此,他还是深感遗憾:“为何不刊印出来呢?即便半本也是好的。” 任雪流不答,却反问他:“你可知那杜子春是什么人?” 作者既用笔名,定是不想被人认出。且时隔甚久,江阙更无从得知其真身了,只能摇摇头。 “他是前朝末代的探花郎杜九龄。” 他如是说,江阙便明白过来。 杜九龄的名字,他曾在茶馆中听闻,乃是前朝高门大户出身的天才人物。 那年殿试,杜九龄在策论中狠狠地将尚是西南都督的今上批判得体无完肤,几乎写出一篇檄文。后来果真不出他所料,今上拥兵自立,将昏聩不堪的老皇帝踹下了龙椅。 大炎立国后,此人便不知所踪,世人都猜测已被今上灭了口。 如今看来,他性命无虞,或许是避世隐居,苟全性命去了。也难怪刻坊即使收到新稿,也不敢再刊印他的文章。 江阙暂且放下册子,好奇道:“你是怎么拿到的?那坊主我也见过,清高得很,我出再多的银子,他都一问三不知。” 任雪流莞尔,将一块印有「任」字的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 “琼微刻坊,是我们琼山任氏的产业。” 任雪流留下手稿,知道江阙一心已扑在书上,没心思同他讲话,先行离开了。 江阙便废寝忘食地读这半部残卷,几个时辰过去,浑然不觉。 直到红药敲响他的门。 她手里端着些精巧的白案小点,米团被捏成小兔子模样,红眼睛看上去晶莹剔透,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十分可爱。 “江公子,吃些点心吧。” 江阙接下来,本想示意她出去,转念一想,问道:“任公子吃了没有?” “任公子拉了门闩,不让我们进去呢。”红药委屈道,“要不您将他的份带给他罢。” 江阙一愣,答应下来。 他回想起任雪流今天在这风月楼里的表现,好像对这里的女子避如蛇蝎似的。 难不成是害羞了? 先前买的笛谱被任雪流一打岔,倒是忘记了。江阙拿起糕点,准备一并给他。 他叩响门扉,等了许久,才听见任雪流有些沙哑的声音:“我已说过,不用你们服侍。” 江阙道:“是我。” 那头窸窸窣窣一阵,终于开了门。 他鼻子灵敏,一进门便嗅到房中似乎隐隐弥漫着一丝不寻常的淡香。 任雪流的样子也与往常不同,看向他那一眼,竟带着些情欲的颜色。
第8章 “你竟会主动找我。” 任雪流在桌边坐下,单手支颔,状若叹息地说了这么一句。 时已入夜,江阙掩门的动作带起微风,引得烛台上红焰闪烁,连任雪流映在墙上的倒影也扭曲了一瞬。 江阙只觉今夜任雪流的眸子有些邪性,愈加勾魂摄魄,心中不由一跳。 “听人说你没吃东西,给你带来了。” 他将兔子形状的点心端上桌,自己也拿起筷子,颇为期待地尝了一口。 豆沙馅的,味道不错。 “你不吃么?”燕山停 江阙又夹起一个,却注意到任雪流仍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有动作。 手腕蓦地被攥住,任雪流凑上前来,将那只米糕咬走了。 他囫囵咽下,看着江阙,评价道:“太甜了。” 神情有些不满,又像是嗔怪似的。只是手却仍未放开。 被他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盯着,江阙一时神思无属,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如阵阵惊雷,掩盖了其余的声响,连他说了些什么都没听进去。 “你……” 江阙只觉被握住的手腕像被烙铁钳住一般,烫得厉害。想拿开任雪流的手,定睛一看,却发现他本该是粉色的甲床呈现诡异的黑色。 江阙惊道:“你中毒了!” 这样的症状,看来竟像是欢情香之毒。 难怪屋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任雪流的表现也这样奇怪…… 自八岁起被慕容妍炼成药人后,他已是百毒不侵之体,对蛊毒一类可能的威胁也放松了警惕。 他急急切脉一探,任雪流的经脉中果然内力冲窜、气血逆行,若再不解毒,恐有性命之忧。 不及再想,江阙起身拔出短剑,在右臂上又添了一道新伤。 他将手臂伸到任雪流唇边,道:“喝下去。” 身为姑姑最满意的作品,他的血液亦是一味解毒的奇药。 只是从前都是用作药引子,直接喝下不知有没有效用。 中了毒的任雪流很听话,伸出软舌在那伤口上舔了一下。接着抬起眸子,扫了江阙一眼,好像在问他痛不痛。 江阙并不怕痛,这一生短短的十余年来,他早已将疼痛视作麻木。 他只觉得痒,轻轻摇摇头。 任雪流便又在伤口上吮吸着。 他白皙的脸蹭上血污,让江阙想到了世间罕有的血玉。 痒意实比疼痛难耐,酥酥麻麻地从脊髓窜上来,较先前更甚几分。 江阙有些站立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却被身后的卧榻一绊,坐倒在上面。 任雪流跟了过来,缓缓俯下身,将双手撑在江阙脸侧,看着他隐隐透出无措的双眼。 “你为什么总是看起来这么可怜呢?”他低声道。 江阙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其中似乎埋藏着厌恶,不像是那个总对他温柔地笑着的任雪流。这让他想起第一次吃冰糖葫芦的滋味,咬碎那层甜蜜的糖衣,里头却是惊人的酸楚。 他将任雪流的反常归结于欢情香的毒素,于是抬手触摸他的额头,依旧烫得很。 他的血没有作用吗? 任雪流却是捉住他的手,按在枕边,压下身体一下咬住了他的耳朵。 “任——”江阙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只觉耳朵一时不是自己的了似的。 他从未和人这样亲密地接触过,身子顿时僵住,只能一动不动地听着近在咫尺的粘腻水声在耳廓打着转。 理应推开他的。可若是血液无用,也只有这一招能解毒了。 旁人的头颅滚到江阙的脚边,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然而,任雪流却是他的朋友。 他面上已是火烫,手脚也渐渐发了软。勉强挣开手,偏头看向任雪流,正欲开口,却觉唇上一热,被封住了剩下的话。 双唇相贴,那莹润湿软的触感立时被放大了数倍。江阙目光一滞,终于还是松开牙关,任由任雪流攻城略池。 直至一吻终了,江阙方才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感觉好些了么?” 任雪流并没有回答,而是以他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唤他「阿雀」。 被进入的感觉并不好受。 江阙全然是被任雪流支配着,在欲海中沉浮。 亵衣半褪之时,他强撑着弹指熄灭了烛火。任雪流却不满他的分心,动作得更狠了些。 他好像尤其喜欢折腾他的耳朵,仿佛一块饴糖似的,不轻不重地含着、咬着。 江阙被他弄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着唇压住细碎的呻吟。可在这阒静的漏夜里,压抑的喘息听起来格外分明,让他羞惭极了,却怎么也躲不去。 闹到后半夜,饶是江阙这样耐性好的人,都被逼得眼角渗出几滴眼泪。 罪魁祸首却是贴上来,与他鼻息交缠,可称缱绻地吻去了那道水痕。 在江阙目光不及之处,微弱的月光隐隐照亮了任雪流的手臂。 那枚莹白的雪花印记已在悄然间剥离,消失不见了。 江阙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 他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上一次生病已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 愈是健康的身体,害起病愈是来势汹汹有如山倒。足有半晌他才睁开双眼,几乎转不动脑筋来回想昨夜发生了什么。 欢情香…… 盖在身上的棉被掖得很好,他稍加施力方才抽出手,向身旁摸了摸,却是空无一人。 任雪流的毒解了吗?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江阙撑着坐起身,便见红药端着铜盆走进来,盆沿还搭着一块白巾,像是为他退烧用的。 四目相对,红药欣喜道:“江公子,您醒啦。” 她清脆如银铃的嗓音让他清醒了些,江阙问:“任公子呢?” “您突然病得这么厉害,任公子出门给您抓药去了。” 红药说着,心里却忍不住坐实了之前对两人关系的猜测,偷偷多瞥了他几眼。 江阙没有闲心注意她的小动作。 脑海中思绪缠结,搅得他不得安宁,索性慢慢缩回了被子里。 红药这样说,想必任雪流已平安无事了。他有些逃避地想着。 眼前还是昏昏沉沉的,江阙难得放任自己又睡了过去。 此刻任雪流手上拎着几叠药包,却并未走在回住处的路上。 荷陇的城郭外有一处密林,人烟稀少。他便站立在岔道边,身姿挺拔,面容沉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不多时,一人骑马奔来,停至他身前。 那人应是知天命的年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目无下尘,仿若超然世外,视万物为刍狗。 他穿着朴素,耳后却坠着足有两指长的松石色翎羽,不似汉地风俗。 任雪流未等他下马,便在他面前直直跪了下去。
第9章 “弟子失德,自甘领罚,不配再做神教的圣子。” 骤然听到任雪流说这样的话,老者并未变色,却道:“清遥已同我交代过,事急从权,一时出入妓馆不算什么。” 来人正是雪山神教的大长老,柳琮。 此次诛灭魔教的行动,武林盟明面上只请来了他一人,圣子任雪流则潜伏暗处,伺机而动。 任雪流闻言眸光一暗,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只如此。” 离开了江阙身边,他的气质陡然一变,不再那般温柔可亲,而是与柳琮如出一辙,若山巅经年不化的冰雪一般,透着一股冷意。 他掀起衣袖,将光洁无瑕的手臂露了出来。 神教的教令载明,雪山神将会在神山脚下的孩子们中择出聪慧善良、公正无私的一位,由他作为雪山神在人间的化身,涤荡尘世的罪恶。 而作为这化身,须得保持终生的纯洁。 雪花印记的剥落,即昭示着任雪流已不再具有作为圣子的资格。 柳琮面色一沉,抓住他的手,严厉道:“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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