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士的国语虽带口音,但吐字清晰,并没有什么难以听懂的地方。 然而纪轻舟僵着笑容,硬是思索了足足半分钟,也没能理解她所说的内容。 别的暂且不提,什么叫代弟弟和他拜堂? 在民国,男人与男人都能结婚了? 还是说,这纪云倾其实是个女人? 纪轻舟满腹疑问,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面的男士约莫是当他在纠结,就摆出一派诚恳的表情劝解道: “我理解你的心情,两男结婚,的确荒诞不经,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你既然答应了此事,临时反悔非君子所为。” 还真是和男人结婚啊! 好你个纪云倾,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为了摆脱仇家,竟把自己卖给一个男人做了妻子! 这可真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虽说纪轻舟自认取向开放,在国外求学工作时,男女朋友都交往过,但莫名其妙地嫁给一个陌生男人,还是超出了他的心理底线。 况且,听他们所言,都要哥哥代为拜堂了,这弟弟多半是个起不来床的残废。 不成,这婚必须得离! 可人在屋檐下,他想拒绝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就试探道:“这事,你们就不觉得荒唐吗?” “是荒唐,要不是老太太坚持,我也不会瞒着元元,给他定下这样见不得人的亲事!”沈南绮,也就是这位夫人感叹道,眼神中流露几分脆弱与无奈。 旋即她又振作起来,朝纪轻舟道:“你放心,我儿的伤势并非没有痊愈的可能,待到他眼疾治愈,身体也没有大碍了,届时我们不仅会放你离开,还会给你钱财,帮你摆平京城的那些权贵。 “而你嫁给我儿后,也不需要你额外付出什么,只要好好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我们会把你当成解家的一份子看待,这样,你总该满足了吧?” 听到这番劝解,纪轻舟总算明白了,纪云倾嫁入豪门,原来是为了给一个病患冲喜。 只是不知这冲喜之人的挑选标准是什么,但既然都迫不得已选择男人了,这条件必然十分苛刻。 那么想必,除非再出现一个比他更符合条件的人,否则,他们不会放过自己。 也成吧,大丈夫能屈能伸…… 或许是穿越给予他的打击过大,衡量过后,纪轻舟竟也劝服了自己接受此事。 不就是嫁人嘛,又不是去死。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有个有钱丈夫总比没有好吧? 况且,这丈夫又是伤病又是眼疾的,即便他性情暴躁,动起手来也打不过自己。 自我安慰了一通,纪轻舟故作豁达地扯开嘴角:“我既然答应你们了,就不会反悔。” “你能这样想,那是最好。”解予川也不揭穿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的褶皱,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 其实他也知道此事不太妥当,待弟弟知晓了,必然要大发脾气,只是不论是他还是父母,都拗不过祖母的坚持。 既然事情已经如此,非要寻一人给弟弟冲喜,这纪云倾好歹外貌条件优越,虽身份低微,又在京城惹了麻烦,但有弱点和需求的人,才更好掌控。 “想通了就快些收拾吧,若不是你搞了这一出,我们现在说不定都要出城了。” 沈南绮说着也站起身来。 纪轻舟神色微凝:“出城?去哪?” “你说呢,这喜事不在上海办,也不在桃花坞的老宅,选在这新造的小洋楼里,不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如今事办完了,自然要回上海了。” 沈南绮的语气听着轻慢,眼神倒十分平和:“况且今日,元元就要回来了,说不定此刻船都到码头了,你如今为他的妻子,肯定是要跟我们回去的。 “不过须注意了,到了上海,你的身份就是我的表外甥。千万别说漏嘴了,这男子结亲,毕竟不光彩。” 这等倒霉事,即便她不提醒,纪轻舟也没兴趣同别人诉说。 因此面对解夫人诸多要求,只是微微笑道:“地下情人嘛,我明白。” · 说是收拾,也没什么可收的。 自住进来起,他的行李都还没打开过。 不过在解家二人离开后,纪轻舟倒是在房间的衣橱里找到了一只纪云倾留下的皮箱。 里面没什么贵重物品,只有些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具,于他而言都是些没用的杂物。 尽管无用,纪轻舟还是把它带上了。 他心中还抱着幻想,万一哪日他回去了,还能把皮箱子物归原主。 花十分钟整理洗漱完毕,纪轻舟背着斜挎包,提着行李箱和小皮箱下了楼。 主人出门,楼下的佣人们忙得热火朝天,纪轻舟想拦个人问问有没有早饭都拦不住,只好先去放行李。 刚在车夫帮助下把行李放上敞篷马车,就听见解夫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这箱子样子不错,哪里买的?” 他反射性地回头,看见解夫人左手拎着小手提包,右手提着裙子,从门口的台阶上走下来。 她那旗袍马甲的裙摆过长,几乎遮盖了脚面,若不提着根本走不了台阶。 “朋友从国外带的。” “哪家的,改天我也叫朋友给我带一个。” “说了您朋友也找不着,是个没名气的小厂商。” 这年代带轮子的拉杆箱还没出世,纪轻舟编不出个牌子,只好搪塞过去。 他的态度敷衍,沈南绮却也懒得追究,微抬下巴道:“你自己选一辆坐吧。” “那个?”纪轻舟视线瞥向了停在香樟树荫下的人力车。 “不然呢?苏州的路太窄了,开不了小汽车。” 沈南绮说着,上下扫视了他几眼,走近几步道,“我刚才就想问了,你怎穿得这样奇怪,没别的衣服了?” 纪轻舟料到她要说这个,故作遗憾说:“是没有,忘记带了。” “这样到上海是要被笑话的,搞件长袍也好呀,还有这头发,长得遮眼睛了,怎么不梳上去?” 不等纪轻舟找借口解释,沈南绮又道:“人看起来倒是比昨天有气色,等回上海了,要好好收拾收拾。” “行。”纪轻舟一口答应下来。 见解夫人心情不错,忍不住问出了心底徘徊已久的问题:“有早饭吃吗?” 沈南绮听了一笑:“你这小孩,饿了不早说。” 说罢,便让孙姨去拿了些糕饼和茶水过来。 “你起得太晚了,早餐都收掉了,也来不及给你重做,再晚点,火车都要开了。” “没事,我随便吃点就行。” 纪轻舟接过孙姨递来的食盒,心想这交换来的“婆婆”对自己居然还挺照顾。 也不知是为了她的面子好看,还是本性就随和。 就着橄榄茶吃了几块糕饼垫了肚子,待解予川上完厕所出来,三人便坐上了解家雇佣的人力车,在佣人们的目送下,从国学书斋的门前经过,走上坑坑洼洼的石板路,跑了起来。 苏州的人力车脚踏上有一铃,跑起来叮当作响,听着很是生龙活虎,但第一次坐黄包车的纪轻舟瞧着前边车夫弯曲的脊背,心中却颇不是滋味。 最好是有辆计程车,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但扫了眼周边拥挤狭窄的道路,便知这是妄想。 独自乘坐一车,无人闲谈,纪轻舟也不想让车夫累得急喘还要同自己聊天,就只好安静地观察沿途的建筑与民风。 一路寂静无言,车铃声听得人心发慌。 直到来到了火车站,纪轻舟才又提起兴致,对即将乘坐的一百年前的火车产生好奇。 车票买的是头等座,拥有独立包间。 包厢内环境则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不仅座位宽大舒适,垫有天鹅绒垫,脚下甚至还铺了地毯。 坐进包间后,解予川就问乘务员拿了份报纸打发时间。 纪轻舟原也想看报,但见解夫人很是无聊的样子,为了套话,便同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套话不是那么容易的,多亏解夫人是健谈的性格,这一路聊下来,还真被他套出了点东西。 这是关于纪云倾的。 他之前有猜测过此人的身份,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是个京剧演员,并且在京城那块还挺有名气,只是不知得罪了谁,差点断送性命。 大概去年年底,为了避祸,纪云倾逃到了上海,但依然没能摆脱那些人的骚扰,被逼得在上海没有戏唱,连维持生计都成问题。 估计也是为了找个保护伞,才不得已答应了这门荒唐的亲事。 这令纪轻舟心里也警醒了几分。 这时代本就混乱,他所顶替的身份还惹了麻烦,看样子当前最明智的选择还是抱紧解家的大腿。 …… 火车一路哐哧哐哧的,约莫两个小时后就到了上海火车站。 车站临近公共租界,在连接北浙江路与北河南路的界路上,也就是后世人口中的老北站。 纪轻舟对此时的火车站还挺感兴趣的,毕竟他上学的时候也曾逛过铁路博物馆。 可惜没时间让他好好观察,一出车站,他便被解家人带着上了一辆小福特,一路匆匆地开进了租界。 若说此时的苏州还保持着白墙黛瓦、小桥流水的原生态古城景象,上海租界内显然已初具现代城市之雏形。 金色阳光笼罩的街道上,汽车、马车、有轨电车、自行车与黄包车交错穿行,嘈杂的人声、车铃声、引擎声接连不断地涌入耳朵。 纪轻舟靠在副驾驶座上,眯着眼望着外面的街景缓缓流动。 感觉自己像个剪辑师,安静地凑在屏幕前,看着一幕幕场景在视野中倒带,一时间思绪漫无涯涘。 明明昨日清晨还在高层公寓中俯瞰城市美景,如今倒换了副视角,似背井离乡几十年的游子回到了故地,怅然地对比着现世与脑海记忆的种种偏差。 1918年的上海,西人眼里的远东第一大都市。 摩登之城,时尚之都,充盈着一切矛盾的元素…… 他会在这里,开启怎样的生活?
第3章 初见 虽以嫁入豪门自侃,但因自身家境优渥,从小没怎么吃过人生的苦,说到底,纪轻舟其实并没有将“婆家”的财富太当一回事。 直到汽车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从火车站一路开到了爱文义路,开进了一座融合了法式浪漫与古典复兴风格的花园洋房群。 午后和煦的阳光笼罩着南北向的林荫大道。 随着汽车的缓缓行驶,宽阔的勒诺特尔式花园将他们徐徐包围,充满着异国风情的恢弘别墅在视野中逐渐清晰。 象牙白的墙壁,蔷薇红的屋顶,高大的半圆拱券门廊,庄重优美的浮雕石门楣…… 纵使是自认见过些世面的纪轻舟,望见这样气派的私人宅邸,也不由得提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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