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缓了声线,“不过你要是好好地跟元元交朋友,帮我照顾一段时间,后面我就不要你还了。” 沈慕烟听懂了大概意思,点了点头,他早已感受到这老妇的面冷心善。 若是在大月,对这么个救命之恩,多少也能换灵枢谷一个承诺。 这老妇人虽是为了垫付的银钱,但见他身无分文又“失了忆”,还是极为好心地将他带了回来。 说实话,他再机敏,现在也还不能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无比需要一个暂时的落脚地。 如此对人不设防,可见此地着实是民风淳朴。 对于她提出的要求他力所能及自当努力回报,甚至还可以做得更多。 “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不会走的。您可以记账,欠您的我将来两倍还给您,还清了再走。至于帮您照顾外孙,这是回报您的恩情。不必混作一谈。” 对方说得文绉绉的,冯老太还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是很舒坦的,“嗨,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也就是我赶着了,也是缘分。” 大概沈慕烟天生就有这种魔力,能迅速让人对他产生信任度。 气氛到了,沈慕烟轻声问道:“不知,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冯老太一听这个,神色立马黯淡了下来。这事儿就是个怎么也愈合不了的疤,轻易碰不得,一碰就痛。 往常她很少对人提起,今天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竟然有倾诉的欲望。她在饭桌前坐下,对着沈慕烟徐徐道来。 当年女儿楚月在外面打工的时候遇到了个颇有背景的男人,未婚先孕生下了楚元麟。 因为地位差距,两人一直没有得到家里的认可。 后来孩子两岁的时候,男人发现孩子视力有问题,到医院检查才知道这孩子有胎里带来的毛病,用不了多久就会双目失明。 那男人扛不住压力回归了豪门,就此抛弃了母子。 而楚元麟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完全失明后连手术都晚了。 楚月抱着孩子回来后就抑郁了,当年她忙着带小的,没有关注到女儿的精神状况。 明明那几天楚月挺正常的,甚至还笑得多了,没想到过了两天就毫无征兆地跳了河。 所以,那个定亲的翠荷跑路后,她除了自己生气,也为楚元麟担心。 被人抛下的滋味不好受。 虽然她感觉到元元并没有多喜欢那姑娘,可也亲口答应了婚事。最后弄成这样大的笑话难免多想。 尤其她看到他越来越多的笑容后更觉惊心。仿佛看到了楚月当年。 冯老太眉头拧成了川字。她决定带沈慕烟回家这件事对她而言是十分突兀的,在从前的人生中根本不会出现的。但很多事情就在一念之间,她看到他就觉得很可靠。甚至隐隐觉得他的到来或许能给家里、给元麟带来好运。 她按住他的肩,心中愁绪难解,却难得温和道:“帮我看好元元啊,拜托你了,小沈。” 沈慕烟自小身居高位,就是亲娘也不曾对他过多指点,还不太习惯这种长辈对晚辈的殷殷嘱咐,此时别扭又好脾气地点了点头,“你放心。” 冯老太心满意足地上班去了。临走前本想锁上卧室门,但经过刚刚的一番恳谈,她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跟防贼似的。何况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算了。 只是到楼下的时候跟楚元麟交代了一番。说是小沈人看着可以,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店里的钱财要看好。 楚元麟好笑,“婆婆,你既然信不过他,为什么要带他回来?垫付了两千多块钱,让他写个欠条以后还咱们就是。” “我这不是为了你…”冯老太话赶话就把真实想法说出了口,讷讷道:“想让你多交交朋友。” 楚元麟默了默,是他每日表现得还不够好吗?让他的外婆一直操心。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也不全是为了你。” 冯老太怕他多心,以为找个人看着他,又道:“写欠条有什么用,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身份证也没有,说不定连名字都是假的,到时我去哪里找他?!” 楚元麟低头嗯了一声。 冯老太拍拍他的肩安抚,蹙着眉啧了声,似是自言自语,“就是他长成那样,有点招蜂引蝶。” 楚元麟:“他……长成哪样?” “我描述不好。”冯老太面色古怪,“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头发,从后面看上去老好看了!要是个女孩儿就好了,跟天仙似的。” 冯老太再次感叹自己的孙媳妇没了。 “我走了,你别太晚了!” “好。”楚元麟有些意外,他竟然留着长发……回过神来又对冯老太道:“婆婆,您别太累了。” “我累什么,就把垃圾捡一捡,后半程就睡觉。放心哈!” 楚元麟心中酸得像是空口吃了百只柠檬,说起来都是他拖累了自己的外婆。为了带他,早早就没上班,现在连退休金也没有。而自己被困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连让她过得好点儿都做不到。 那十八万八大概就是她的心病,若不是自己的眼睛不好,别人未必会这么狮子大开口,而外婆也不会为了把事情定下来急急转钱。 说到底,都是自己的缘故。 无神的眼底滑落一颗泪珠,他背过身拭去,转过身来,又换上了那副柔和温润的面容。 胡思乱想许久,他按了按自己手上的盲人手表,上面准确报出时间,“现在是十九点零八分。” 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人。 第6章 倾盖如故 听到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沈慕烟单脚蹦到门口,一下子将吱呀作响的老式木质门打开了。 “沈先生。”准备拿钥匙开门的楚元麟讶异地抬头,“你……知道是我?” 沈慕烟借着楼道的微光定定地看了看他,“听脚步声听到了。” 楚元麟显然十分意外,“楼道里这么多人来往,你每个都来开吗?” “没有,感觉是你。”沈慕烟心道:若是这都听不出来,那他三十多年的武艺白练了。下午的时候他就记住了这人与众不同的脚步声。 沈慕烟在医院的这三天,学会了不少小技能,比如一些电器的开与关,使用水龙头等等。还学会了使用马桶,虽然闹了不少笑话。 楚元麟没回来的时候,他闲得无聊。出于礼貌,天黑了也没打开人家的电灯。毕竟听冯老太的意思,这些都是要用电的,而用电是要钱的。 此时见主人回来,立马摸到墙边,殷勤地把开关打开了。 看着灯光大盛,他油然而生一股子自豪感。 嗯,适应得不错。 楚元麟听到动静往里走,风扇还开着,“你打开了什么?” 沈慕烟思忖他话里的意思,这人不用灯,不会也嫌他开灯费钱吧? “灯。” “你一直没开灯吗?” “嗯,等你。” 楚元麟难以理解,等一个瞎子才开灯有什么意义?可是“等你”两个字还是在他的心里勾起了小小的涟漪。 他温声道:“你以后天黑了就开灯。看不见,很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我看得见。”沈慕烟说的是实话,习武之人夜视能力强于常人,何况窗外还有光线照进来。 楚元麟不再说话,往厨房的方向走,“我去洗手。” 沈慕烟观察着他。住了二十年的家,确确实实是很熟悉了,完全用不着盲杖。 不过下一秒就看到他的小腿即将要碰到下午他坐过的矮凳了,连忙上前把人往身边拉了拉。笑道:“你刚刚要绊到了。” 两人挨得很近,刹那间炙热的体温如有实质般灼烤着楚元麟的心理防线,被抓住的那条手臂仿佛有电流流窜,激起无数鸡皮疙瘩,酥麻一片。 他清晰地察觉到它在微微颤抖,但并非厌恶,甚至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兴奋。 盲人除了视觉,其他都很敏感,他又闻到了那淡淡的草木清香,无端让人觉得温暖和平静。 果然,他对肌肤相贴的厌恶在他身上失效了啊。 他不喜欢这种接近失控的状况,僵硬地偏过头,哑声道:“谢谢。”接着就一点一点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沈慕烟观察了他的表情,缓声道:“是我不对,大概是我刚刚把这矮凳放回来时偏离了两分,抱歉。” 楚元麟摇了摇头,两步挪到了水池边,两手交叉把手指搓洗干净。 沈慕烟静静地看着他。细白的手指修长,指甲盖粉圆,他是个即便眼盲也把自己收拾得很体面的男人。 看得出来,自尊心很强。 两人很快到了餐桌旁,楚元麟一点点摸索饭碗和菜盘的位置。这才发现,这次外婆没有把饭盛好。 往常外婆一直觉得厨房电器危险,事实上他从前也炸过一个微波炉。所以很少让他接近,连饭都是给他盛好的。 因此他经常要吃些冷饭冷菜。 但现在不一样了,旁边有人了,是一个健康的人,在陪自己吃饭。 当然这个健康的人暂时有恙。 沈慕烟看着桌上的情形道:“我听阿婆说那锅里有热饭,我帮你盛。” 楚元麟摇头,“你腿脚不方便,我来吧。” 沈慕烟笑了笑,“那你扶着我,我给你当眼睛,我们互相帮忙,如何?” 扶着他就要再次接触。楚元麟只觉全身的脊梁骨都竖了起来,好像全都错乱了位置,僵硬得没法动弹。但他不由地被“互相帮忙”这句话吸引。不是单方面的帮助,是他们彼此需要。 从来没有人,会需要一个瞎子。 楚元麟没法拒绝他。 两人又再次磕绊着甚至有些黏腻地进了厨房,楚元麟很认真地扶着他,手心全是汗。 他准确无误地从下方的抽屉里找出两个干净的饭碗,接着按下电饭煲的按钮,又在沈慕烟的提醒下找到了菜板上的饭勺,摸索着给两人都盛了饭。 沈慕烟看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学着。只要看过一次,他就不会忘。 回到饭桌后,沈慕烟看着冷掉的饭菜,认真道:“明天我会和阿婆讨教如何热饭菜、也会勉力学做饭。” 楚元麟道:“不用麻烦,我已经习惯了,你也不用把我外婆的话当真,安心住着就是。” “不麻烦。”沈慕烟坚持,“欠人钱财、给人办事,应该的。何况……”他低头,柔声道:“虽然你已经习惯了,但如果能过得好一点我们还是要努力一下的,你觉得呢?” 楚元麟没有回答他。他的嗓子有些哑。谁会愿意没苦硬吃?只不过身为盲人,已经给身边人造成了太多麻烦,他只能尽量隐藏起自己的需要。 沈慕烟吃饭的时候很斯文,甚至听不到声音,发现楚元麟多夹了两筷子清炒土豆丝后,还体贴地把那盘土豆丝调换到离他手边更近的位置,看得出来教养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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