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马上去,马上去。”小厮点头哈腰。他们心有顾忌,二少爷不亲自下活埋的命令,谁也不肯担责。 屋外正吵嚷,破败柴屋的门突然打开。 一身病骨僝愁的书生正斜倚着门,他面色苍白病态,身着破旧青袍,衣袖微拢,右手执着一支朴素竹笛。明明羸弱,却多了一段潇洒风流的姿容。 他声音淡淡,有些厌烦:“真吵。” 坠天之前,圣人谢衍强行封锁天门,断绝天道对世界的操纵,保五洲十三岛五百年,早已得罪死了天道。 为躲避道无所不用其极的追魂索命,谢衍假托“谢景行”的大名,藏身在这籍籍无名的筑基期修士命格之下,自然是当下最好选择。 只不过,元神刚刚进入这具躯体,他还有些不适应。 灵气稀薄、修为低微、病骨嶙峋、缺少资源、置身龙潭虎穴……除却根骨还算值得称道外,基本是天崩开局。 罢了,也无妨。他什么没见过。 谢二看着那不再懦弱无能的大哥,不知为何,他心中悚然,想道: “他不是病的快死了吗,居然站起来了?大夫说,他坠入海底洞穴,爬回来时就只有一口气了,天生寒毒怎么可能坚持到这个时候……不行,今日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里,不然我就要暴露了。” 还未等谢二发难,青袍书生飘然掠过他身侧,用那不名一文的竹笛,静静抵住了谢二的脊背。 谢衍淡淡启唇,言出法随:“剑。” 刹那间,无数尖锐的剑意好似将他穿透。不过三息,谢二冷汗淋漓,陷入窒息般的恐惧。 哪怕他回过神,发现那万剑透体是幻象,也登时抽空了他所有灵气,让他再无反击之力。 他不可置信,自己可是金丹期修士,怎会被筑基期的废物兄长压制? “谢景行!你这废物……这是什么妖法!” 谢二猛然被无形的威势掀翻,倒飞出去,脊背重重砸在了那为谢景行准备的薄棺上,眼睛一翻,顿时晕厥。 谢衍清高,寻常不欺负小辈。但面对持有明显恶意者,他也从无好生之德,当即略施惩戒。 晋安谢家,大抵是当年被圣人谢衍逐出中洲,发配海外十三岛的世家分支之一。 就算在中洲时,谢家也是想方设法和他扯上关系。圣人目下无尘,从不理会,谢家谄媚阿谀不成,还沦为仙门笑柄过。 谢衍也不正眼瞧他,随手弹指,昏厥过去的谢二就无声坠入那敞开的棺材里。 棺木自动阖上,寂寂无声。 “暂时还不到杀谢家后继者的时间,在灵脉中埋一道剑意即可。今日且留他一命,来日再看。” 因果报复,十年不晚。谢衍无心把重生后的宝贵时间耗费在和谢家追兵掰扯上,现在杀了他,图个一时爽快,却会在他最落魄时招来无穷后患。 到底还是这身僝愁病骨太拖累。谢衍轻咳一声,不欲动用太多灵气,就用竹笛凌空指向两名小厮。 他平淡道:“抬出去吧。” 小厮不过凡人,哪能扛住圣人神识的命令,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就殷勤地扛着棺材,在晨曦中走远了。 谢衍撩起青袍,抬脚跨出门槛,想道: “那谢家老祖从前就资质平平,五百年过去,不知是否突破了出窍期。若再无寸进,寿元差不多也快尽了。” “罢了,现在处理谢家,吾多少有些力有不逮,还容易引起天道注意。此番兵解,吾三魂七魄不全,三千年修为毁于一旦……如今更是区区筑基期,重启修炼,委实迫在眉睫。” “都修过一回圣人境了,总不会比当年慢。” 离开谢家后,谢衍青袍逶迤,宛如分花拂柳而来,渐渐走进雾霭。他的身影消失在黎明之前。 不似方才目下无尘,他的叹息声幽幽,竟是蕴着几分多情。 “……五百年,不知故人安在否,又该向何处觅卿卿。” 风波渡码头,旅客络绎不绝。出海的船正扬帆,风帆上照着清晨第一缕暖阳。 谢衍,不,他现在应该化名为“谢景行”了。 他为避开麻烦,选择搭乘去往海外岛屿的商船出海,离开谢家势力范围。 风帆拉满,海波飘荡。 青袍书生站在船头,看向蔚蓝无垠的海面。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真是个好名字。” 他接收了原主的记忆碎片,轻轻感叹,“世家迂腐,还是这么磋磨天才,可惜了这孩子一身卓绝根骨。” 谢景行目标清晰:“谢家因果必须斩断,但那是后话了。如今我空有圣人境界,能动用的只有神识,虽然足以自保,但无过去灵气傍身,总是不适应,也难以应对化神期以上的修士。若想稳扎稳打,还要寻个清净地修炼。” 谢家,乃至海外十三岛,皆是非之地,不能久留。 他应该去微茫山,拜入儒宗,寻求故时宗门庇护,取回留在宗门的修炼资源。 他那三个徒弟,在修真界并称“儒门三相”,皆是渡劫老祖修为。照理说,师父修为不济,也该这些倒霉孩子尽尽孝心了。 谢景行拢着袖,黑眸幽沉,看向海波,“返回儒宗势在必行。但是,身份必须隐瞒。” 转世圣人明白,天道到底有多恨他。 圣位以下的修士,仍然会受天道干预。儒门三相也不例外,他不能暴露圣人身份,还需要想个法子,把徒弟们糊弄过去。 圣人手段太独特,若是不避忌,定然会被徒弟们看出端倪。 谢景行极目远望,似乎看见了那藏在烟波中的岛屿。 “前方是苍梧岛。”船员奔过来,殷勤道,“仙长,您的目的地到了,可以下船了。您有什么需要,小的送送您?” 谢景行淡淡笑道:“不必了,举手之劳。” “仙长太客气了。” 前夜,海上风波大作。商船桅杆被狂风折断,船体也差点在海波中散架。这位仙长施展神通,在几处船舱写了几个“坚”字,愣是让快要解体的船身维持住了。 仙长还指点迷津:“向东,一炷香后,风波大定”。 听从仙长指示后,他们竟是安然无恙地穿过风波带,在海上风暴中捡回一条命,怎能不捧着这位仙长? 谢景行下船后并未登岛,而是转身,从码头租了个小船,向着记忆中的方向驶去。 海外仙岛林立,传说中有仙人洞府,遍地流金。许多人前往海外,多半是为了寻仙。 “仙人洞府倒是没有几处,但是我的传承洞府,的确在这里。” 谢景行想起,这是当年为飞升做出的准备之一,不仅哑然失笑:“当年我就想到这点了吗?可惜,都想不起来了。” 他的魂魄不全,记忆也残缺。尤其是在飞升之前,特定的记忆有着大段空白。 这并不像是在天劫里偶然丢失,这般手笔,八成是自己在飞升前故意所为。 “我当年在想什么,连自己都骗,把记忆洗的这么干净。” 谢景行回忆不起来,只觉头疼,也作罢了,“回儒宗再找找线索吧。” 海上留存的圣人禁制不会阻拦本尊,他畅行无阻,驶入一片虚空。 不多时,圣人的海外洞府到了。 谢景行上岸,就看见当年剑锋刻下的洞府名“长生天”。 他视禁制如无物,在灵气充盈的洞府里挑挑拣拣。洞府里重修资源自然有不少,但是筑基期能用的不多。 “当年,我恐怕也没想到,兵解重生后会是筑基期修为……”谢景行看着那些化神起步的秘宝,神情略有些勉强。 “虽预料到修为尽散,这也散的太干净了。” 谢景行拿了个乾坤囊,随便装了点低阶法宝与灵药,又取了些灵石,就堪堪止住。 他打算在洞府把修为提到筑基期巅峰,略略调养身体,正式修炼还是要返回中州。 五百年时机已到,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容得在海外避世,蹉跎光阴。 “长生天”是圣人传承洞府,有缘进入洞府并得到圣人真传者,即为圣人身后的洞府传人,从名分上亦是“圣人弟子”。 谢景行看着当年刻在壁画上的圣人绝学,这些都熟稔于心,他的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暂借自己名头一用,种种神异,就假托为‘圣人弟子’吧。” 他做自己的传承弟子,谁能戳穿他的身份? 这就是完美的“灯下黑”。
第3章 回归儒宗 正史记载:“圣人坠天五百年,东洲道门、西洲佛门崛起,中洲儒道崩落,不复当年。” 穿梭在中临洲修真城池之间的商队,以贩卖天材地宝为生,挂了明路。前方即将路过微茫山,他们在驿站歇脚。 “谢先生!且慢行!” 青袍儒衫的书生撩起帘子,漆眸渺如烟云,淡淡看去。 车队停在云山雾霭之下,“驿”字旗猎猎,商队正在溪边饮马歇息。商队首领披锦衣貂裘,快步向他走来。 这位被敬称为“谢先生”的书生,正是一月前从海外十三岛远渡而来,终而抵达中临洲的谢景行。 海上风波恶,他一边修炼,一边翻阅修真图志,收集情报,对五洲十三岛当前格局心里有数。 五百年前,圣人坠天,仙门群龙无首。 随后,道门东升,中洲没落,仙门推举道祖之徒宋澜为仙首,修真界格局大改。 无圣人压制,北渊魔洲一跃成为最强的势力。魔道帝尊殷无极成为五洲十三岛第一人,令出天下从。 圣人谢衍死后,世上再也无人能教他坠落红尘,尝遍世间七苦煎熬了。 谢景行指尖轻点书册,心想:别崖过得好,师父就放心了。 商队首领在他马车下站定,规劝道:“微茫山到了,但以先生才情风度,墨宗、法家当扫榻相迎,理宗、心宗也不在话下,当真要去那隐世的儒宗?” “四百年前,儒宗早已隐世封山,不再招揽弟子。先生若要寻仙,何必去寻一个早已没落的宗门……” 谢景行不答,用木簪随手挽起披散的墨发。 青年的容颜苍白清隽,垂眸时,气质凌然,宛然如江天月照;但抬眼时,总是端着温雅微笑,待人如春风拂面。 山下风冷,谢景行随手披上对襟交领青色宽袍,遮住单薄雪衣,他也不系腰封,腰间佩玉琳琅,径直下了马车。 久病僝愁,他却天纵一段风流,教人见之心折。 路途不远,他在此地遥望,已经能看见儒宗问天阶了。 谢景行轻声道:“无论盛衰枯荣,道即是道,不为外物所扰。若是嫌弃道统败落而弃本心,仙途漫漫,如何走得长?” 圣人谢衍复兴上古儒道,剑劈苍崖,笔分山海,引甘泉,移灵植,在微茫山开宗立派,成就儒宗近两千年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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