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头刚将他送到这园子门口,便又被喊着去做其他的活计。只得向着池中央的水榭一指,拜托一旁的小厮将卓玉宸带到琴阁候着。 “郁将军那一家子倒是来的快,只是城门离咱们锦安楼尚远。你这呆子切不可偷懒,倒是趁着这会儿再摸摸琴。人家可是将军,跟平日里城里的那些个纨绔可不一样,若是弹不好了说不定人家是真真要你脑袋的!” 小丫头性子急,听见别人不停地唤她,心头也跟着急,跑出去了几步又专门折回来,捞着卓玉宸的袖子左看看右看看,脸上千百个放心不下:“跟你说的你可千万记住了!外人怎么说都别叫你这面帘子扯下来。” ——“若是这次你弹得好了,自然有你大大的赏,若是弹不好了,东家估计又要狠狠地打,你个呆子倒是自己也掂量得清些。” 卓玉宸知道这小丫头嘴毒心却善,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他一个琴师遮头蒙面地弹琴? 他瞧着那琴阁隔着那么大个池子,外头还挂着些纱帘,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祖宗们就好这一口,不过就是弹个琴也要烘托出些氛围感来。 被人牵着沿着弯弯绕绕的廊道,直到脚都走得酸痛,这才到了那个池中的琴阁。 果然跟自己在外面看到的一样,琴前摆着屏风,屏风前又是白色的纱帘,将整个琴阁里里外外蒙了个严严实实,真是不知道这人平时在这种像匣子一样的小地方弹琴真真不觉得憋屈吗? 一看到琴床,这才想起来,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能不因为在将军面前弹棉花而脑袋落地。 卓玉宸自忖自己虽说自小学了些琴,但那水平怎么也达不到在什么将军面前弹曲子,只希望那将军不是什么懂行的,要不自己到时候丢脸丢大了,估计还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刚刚在来的路上,本来都已经盘算好了,实在不行就等别人不注意找个机会赶紧跑路。只是没想到这园子竟这么大,连带他进来的人也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那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后背惹得人直冒冷汗,卓玉宸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空子可钻,只好硬着头皮在琴床前坐下。 这时候卓玉宸终于感谢起那小丫头给自己戴的面帘子,这才不至于让别人亲眼看见自己紧张到只会深呼吸。 忘了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摸过琴……卓玉宸只记得当初祖母还在的时候,一直视琴如命。 就在他只有三岁的时候,别的小朋友还在幼儿园玩儿滑梯,卓玉宸就已经被祖母抱在怀里学着怎么识弦认谱。 那时候邻居家的阿姨总喜欢捏着他的小脸蛋开玩笑,说祖母喜琴、祖父喜书,自己这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翩翩公子,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女生。 但是自从祖母走了之后,恐怕再勾起家人对故人或多或少的回忆,他便几乎再无机会碰琴。如此以来,已经过去了两三年,也不知道此时在天上的祖母,看见自己如此荒废琴艺的模样,会不会心痛。 “噔——” 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琴弦,那声音清亮悠长,只一声,却好像亲耳闻听山风打幽竹,雨淋芭蕉叶,把卓玉宸的思绪强行拉回现实。 着实是床好琴。卓玉宸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这兄弟叫“琴呆子”了,要是自己也有一床这样的琴,估计都得成天抱着睡觉。 将掌面附在弦上,本想再感受感受这琴音的奇妙,却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具身体的记忆,手指竟自己动了起来。仅仅是简单的托劈抹挑,短短几势却让卓玉宸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虚庭鹤舞、孤鹜顾群。 世人皆说彼《鹿鸣》之音,如江河之流;彼《响泉》之声,若雷霆之震。 钟琴之人尚可称为琴痴。 只是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被琴摄了心魄,还是知音难觅便干脆把自己搞成这副至愚至痴的模样。 独自沉浸在琴音里,胸中却是江流暗涌涛涛而去,鸟鸣婉转缠人思绪…… 殊不知, 琴房外,一对男女此时却如热锅上的蚂蚁,那琴声越是悠扬,反而却越像是催命咒一般,令两人如坐针毡。 ——“当初明明是你说,那呆子必死无疑!可那呆子如今好端端地坐着,你说话啊!现在我们怎么办、现在我们怎么办?!” 女人的声音格外的尖利,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也变得狰狞无比,鲜红的指甲深深地抠进男人的皮肉,唇上的红胭脂此刻反倒像是吃了人的血,若不是那一身浑身珠光宝气的穿戴,很难不让人觉得这个女子是不是个索人性命的厉鬼。 “嘭!——”男子抬手将女人从自己身上推开,一脸嫌恶地把自己被女人扯拽过的衣袖掸了又掸:“你这疯婆娘现在在这儿发什么疯?” “不是你自己说那呆子根本就没被摔坏脑子,说他这么些年都是在装傻,怕他把当年咱们的事儿说出去才叫我动手的吗?你现在在这儿发什么疯?!” “难不成你还想跟他一样,靠着装疯卖傻就想着把自己摘干净?你想得美!” “到时候全沛城都知道,锦安楼的头牌舞娘跟人私通,还雇人毒死一个痴傻的呆子?” 男人的手掌紧紧攥住面色煞白如纸的柳儿,黝黑的皮肤下脸和脖子都爆起来了一条条的青筋,眼神里全是彻骨的冷厉,手上的力气之大像是要把女人的骨头生生捏成齑粉。 ——“放你n的狗屁!这跟我能有什么关系?!那日是你来找的我,是你把那个傻子从楼上掀下来,也是你叫我跟掌柜说是他闯了我的屋子。你这泼才如今倒是想把脏水全泼到老娘身上了?呸!什么狗东西!” 柳儿的两个肩膀都被男人攥得生疼,皮囊下藏着的市井泼妇劲儿倒是彻底压不住了,张牙舞爪地扯着嗓子喊着,也不怕她这跟温良贤淑毫不沾边的模样被别的人瞧了去。 男人被柳儿的尖嗓子吵得头昏脑胀,这才放开柳儿的肩膀。思忖片刻眸子一转,再转脸又是彻头彻尾换了另一幅模样,温声和气地把柳儿揽进怀里劝道:“你我夫妻之间,在这儿为一个外人跳脚又有何用?那琴呆子不还是活生生地站在那儿?若是老天有眼,碰巧这次是真的痴傻了,你我二人有在这儿唬着自己作甚?” ——“那若是不成呢?郁老将军向来为人严慎,若是趁着这时机将那呆子一状告上去,那你我到了人家郁老将军面前可就不是吃几顿板子的事儿了……”柳儿被男人哄完,倒像是刚刚那副气焰上被狠狠浇了一盆冷水,此刻倒是躲在男人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像是有着天大的的委屈。 ——“郁老将军为人严慎……不还有别人吗?难不成他个傻子能找人告状,咱们就找不得?”男人的手掌轻轻拂过柳儿的发丝,布满粗茧的手把柳儿几缕凌乱的发丝绕到耳后。 “你记住,到时候就找那个郁泊志、郁小公子,他可是个出了名的愣头青。你到时候可千万看准了人,那呆子今日刚得罪了东家,肯定是去不得将军身边的。况且东家本就不许他那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见人,我到时便看住了他,你自去郁小公子身边哭诉一番,兴许就定了那呆子的罪,到时候牢狱之灾自有他受的。” ——“可……若是那郁小公子不信我们怎么办?” “那……”男人牵起女人的手,嘴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就用不着你来操心了……” ——沛城外, 一行人马举着高高的“郁”字旗立于城门之下,郁老将军虽然已年近古稀,但身子骨依旧健朗,在战场上厮杀了近半生,翻身上马的动作倒是依然利落,丝毫不输驾马紧随其后的几个小辈。 郁家男丁众多,此次出行沛城皆是驾马随行,唯有一架软轿载着郁家夫人梁氏。 郁家祖上便于梁家向来交好,梁家世代为宫中言官,自开国起便辅佐于历代圣上左右,郁家又更是一路跟随先皇开疆扩土,两家虽是一文一武,看上去异途陌路,但这其中的联系却又是千丝万缕。 这次自京城南下沛城,不仅仅郁家的几个儿孙,连梁家的嫡次子梁沛也一同跟着。 ——“梁兄!你可是等等我啊!上次你说的那个什么琴妖跟和尚的话本还没讲完呢,这路上无聊的很,你倒是继续给我讲讲呗!” 这缠在梁沛身边的人便是郁家长孙郁漠,字泊志。 郁漠自小在祖父郁老将军的膝下长大,别人还在咿呀学句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抱上马背,握上银枪在自家院里舞招弄势。 市井间提起郁家的小公子都说是难得一遇的将才,七岁在圣上面前舞枪,十岁便随着宫里的皇子们去武学听课。京城里凡是说起这个郁小公子谁人不说上一句少有大志、好不风光。 跟着祖父的马队从京城出发走了好几天,这一路上路途漫漫,刚开始还有些新奇,到后面却是愈发无聊,倒不如留在军营里跟着些叔伯练些刀枪棍棒。但人已经跟着了,也是无可奈何,为了少挨一顿骂,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跟着。 眼看着这总算是到了沛城城门之下,横竖干等着也是无趣,干脆扬鞭驾马从队尾偷偷溜到前面去找他那个表兄梁沛寻些乐子。 说起梁沛,就不得不提他的那个大哥,也是梁家的嫡长子梁源,两年前便已高中状元,好不风光。 和他那个大哥有所不同,梁沛本就是个观花赏鸟的游手好闲之辈,自兄长入宫为官之后,家中就再也无人能管的得住他那副浪荡脾性。 行事更是愈发随性,常常趁着家中长辈不注意便偷偷溜出家门四处游历,眼见着不少士族之子一个个考取功名,唯有他一人仍是整日游手好闲,也着实令梁家上下头痛不已。 这次听闻郁家要南下沛城,梁源又被圣上留在宫中修书,便只好拜托姑母郁夫人照看梁沛,代他拜见沛城城主池影。 郁漠这一嗓子直接把梁沛吓了一跳,下意识赶紧捂住这熊崽子的嘴说道:“嘘!你给我声音小点儿!你是被郁老将军惯坏了天不怕地不怕,若是被我那轿子里的姑母听见,回头再给我大哥参上一本,我可就完了!”那话本又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这小子赶在别人面前这么说,真是疯了,这小子向来皮糙肉厚,但他梁沛可不想等回了京再被大哥拎着耳朵训斥。 梁沛虽然放荡形骸,但满京城都知道,梁家这位沛哥儿逢事儿就是老子来了都没有他大哥来的有用,但凡那个梁大公子皱个眉毛,他这个梁二公子就是再放荡也得收了脾气乖乖在一边儿站着,对他大哥真真是敬得要死,也怕得要死。 虽说梁沛年岁上长了郁漠两岁,但郁漠偏偏就喜欢故意找梁沛的茬儿。看着梁沛被吓到的样子被逗得捧腹大笑,笑够了就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剑鞘往梁沛的肩上猛地一拍:“我说,梁兄你在京城也是个大人物,怎么偏偏怕源大哥那个成天只知些吟诗作对的?难不成源大哥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其实是个练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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