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敛星仰头看二楼那么多房间,指了间远离马路又不对着楼梯的房间。 贺行山给他把行李箱提上去,温和:“那你休息一会儿吧。” 宋敛星点头。 等贺行山下了楼,他把门上的钥匙取下来,阖上门,把行李箱里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拿出来。 房间整洁干净,床铺柔软,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和工厂的寝室截然不同。 宋敛星在床尾蹲着。 明明刚刚签合同时才吃过饭,但低血糖的症状依旧明显,他眼前黑得什么都看不到,耳朵里也传来电流般的噪声。 闭眼缓了一会儿,宋敛星拿着睡衣走进浴室。 浴室也很大,大到他以为浴室里会有超大浴缸。 但没有浴缸,只有一个淋浴头。旁边的置物架上,洗发水沐浴露一应俱全。 宋敛星快速洗了澡,穿着单薄柔软的睡衣躺到床上。 热水泡得浑身暖融融,空调打到二十二度,整个房间都清凉舒适。 耳边没有鼾声和说话声,只有蟋蟀振翅般窸窣嗡嗡声,鼻尖也没有体臭味和呛人烟味,而是洗发水和沐浴露的薰衣草香,柔和舒缓。 一切都是这么美好舒适。 四十八小时没睡觉的宋敛星闭上眼,试图迎接久违的睡眠。 隔着门,贺行山坐在一楼沙发上,直勾勾看着二楼那扇没有挂钥匙的门。 深邃眼瞳布满血丝,好像酝酿一场风暴,要穿过这扇门,贴在房间里那个人身上,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第03章 虫儿飞 睡不着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黑暗如潮水般涌过来,意识这条小鱼被水流推着到处走,飘飘浮浮怎么都找不到可以躲避的角落,只能被动的撞上黑暗中的礁石。 房间里明明不能再安静了。 但宋敛星还是听到麻将牌碰撞声,听到众人交谈时说话声,还有格外规律的鼾声。 好像有一只怪兽正大张着嘴巴,满口血腥散发臭气,呼吸一声比一声大,垂涎欲滴盯着他,随时要把他吞下去,嚼的血肉模糊。 大脑发出尖锐刺耳的警告声,提示主人躲避未知的危险。 宋敛星不得不狠狠锤了下脑袋,才勉强让这警告声停止。 不要睁眼。 不要睁眼。 什么都没有,没有怪兽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快点睡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潮水推动着游走、撞得遍体鳞伤的小鱼终于卡在角落里,虽然还在被流水不停冲刷,但好歹得到片刻安稳。 宋敛星的呼吸终于平静下去。 再醒来时房间一片黑暗,没有形状的淤泥把人淹没,鼻腔好像被堵住,让人窒息。 宋敛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他在自己新租的房间里。房间两层窗帘,遮光效果非常好。 他开了灯,走到阳台把窗帘拉开一条缝。 回房间躺下的时候是一点多,现在天色彻底暗下去,外面也是纯粹的黑。一楼客厅的灯可能开着,把外面院子照亮了点。 算不上特别黑的黑暗里,一点猩红明明灭灭的闪着。 宋敛星看过去,发现是贺行山正在那边抽烟。 可能是发现这个房间透了光,此刻仰头看过来。 房间透出去的那点光还是太暗,贺行山整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宋敛星也是把脑子睡糊涂了,一时没收回视线,就低头看正在抽烟的贺行山。 直到那点猩红被掐灭。 宋敛星骤然回神。 他下楼的时候一楼客厅、厨房、餐厅的灯都亮着,整个一楼好像电影里加了光明特效的教堂,所有黑暗都无处遁形。 淤泥悄无声息散去,躲在看不见的地方,随时准备卷土重来。 但起码现在没有了。 宋敛星无声松了口气,站在客厅水晶吊灯底下,看贺行山站在客厅外面,踟蹰着没立即进来。 宋敛星推开门问:“怎么了?” 贺行山看他,眉心微蹙:“身上烟味重,别呛着你。” 虽然只睡了不到一下午,但对宋敛星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好眠。现在一切明亮安静,他心情不错,现在看一切都顺眼。听贺行山这么说,觉得这个房东实在是贴心又细致。 他失笑:“没事,我也抽烟。” 贺行山笑笑,这才走进来。 他说:“我去换件衣服。” 宋敛星点头。 贺行山很快换了衣服,身上的烟味散了大半。 他问宋敛星:“晚上没吃饭,饿不饿?” ——中午签合同的时候贺行山点了外卖,但宋敛星许久没睡又坐了那么久的公交车,根本没胃口,也就吃了几口米饭就放下了。 现在被贺行山一提醒,饥饿感后知后觉涌上来。 他点头,问贺行山:“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点个外卖一起吃。” 贺行山:“我做了饭,一起吃点。” 宋敛星故作惊喜:“你还会做饭?” “会,但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大理石餐桌上摆着碗碟,喷香的大米饭和四菜一汤。 黄豆炖猪脚、蒜香牛肉粒、清蒸鱼、炒菜心、玉米胡萝卜排骨汤。 色泽诱人香气扑鼻,还都是宋敛星爱吃的菜色。 宋敛星那点装出来的惊喜变成货真价实的惊讶:“看上去很不错。” 贺行山把筷子递给他:“尝尝。” 宋敛星接过筷子尝了一口,积极反馈:“好吃。” 贺行山不知道做出来多久,饭菜都凉了,但味道还是比食堂和路边摊的味道好。好很多。 贺行山笑笑:“那就好,你多吃点。” 宋敛星点头。 但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 贺行山还在吃,他也没放下筷子,慢吞吞的搅拌着唯一还热着的排骨汤,问贺行山:“你平时都自己做饭吃吗?” 贺行山:“我平时要上班,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做饭。你需要用厨房的话随时可以用,冰箱里东西也随便吃。” 宋敛星一愣:“我以为你还在上学。” 二十一岁,正常情况下是还在上大学的岁数,贺行山又说过自己不常在家,宋敛星以为他的意思是平时要在学校上课。 贺行山:“在上班,好恰零食厂。” ——就是上一个电子厂发的端午节礼包的零食品牌。 宋敛星之前没想过会去零食厂工作,现在听到贺行山这么说,心念一动,问:“工资怎么样?需要倒夜班吗。” “我不在流水线,不需要倒夜班,就是有时候忙起来需要加班。” 贺行山想了想,“工资还好,没什么经济压力。” 宋敛星:“看出来了。” 但凡有点经济压力,也不会让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自己住这么大的房子,更不会把房子用这么低廉的价格租给自己。 他抿了口排骨汤。 油脂被撇去,淡淡盐味中和了排骨的鲜和胡萝卜的清甜,很香。 他思索着说:“等到我积蓄花光了,说不定也要去你们厂了。不过我学历不够,要去流水线。” 贺行山:“也可以试试做点其他喜欢的,三楼有影音室健身房,你可以试着玩玩。” 喜欢的…… 宋敛星想了又想,摇头:“我也没什么喜欢的。” “那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宋敛星用玩笑的语气:“现在最想好好睡觉。” 贺行山顿了两秒,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表情沉得让宋敛星怀疑他才是那个睡不着的。 两秒后,贺行山好像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好看,收敛些许,认同:“睡不着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 下午睡过,晚上就怎么都睡不着。 关了灯房间一片黑暗,房间里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心跳。 宋敛星闭眼,努力寻找那种意识陷入最深处的感觉。 找不到。 怎么都找不到能让他站定停稳的地方。 为什么找不到呢? 这世界上这么多人,是只有自己反复被折磨吗? 为什么偏偏就是自己?为什么自己这么无能为力,甚至连睡眠都控制不了? 明明现在就自己一个人。 明明这么安静。 怎么就睡不着呢? 他忍无可忍睁开眼,啪得打开灯。 整个房间亮起来。 宋敛星拿起手机,发现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 拉开窗帘,窗外夜色如浓墨浸染,点缀其中的星子,像没被染透的斑点,固执提醒着画布本来的颜色。 宋敛星仰头看星星,忍不住想。别人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这么晚了,应该都在睡觉吧? 他长得帅家境好没经济压力的房东现在应该在一楼睡得正香。 贺行山应该就没有这样的苦恼,也不会知道睡不着的人夜晚有多崩溃。才这么轻飘飘的告诉他,睡不着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他知道什么?能每天正常睡着的人凭什么这么隔岸观火轻飘飘的赞同他的苦难?! 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散发着汽油味,把心里那点怒火浇得更旺。 宋敛星再也受不了的屏住呼吸,把手机上各个软件翻个遍,点开音乐软件随机播放歌曲。 歌声把空气里那些无处不在的窸窣声音遮盖。 宋敛星冷静些许,转移注意力的随便点开微信,发现朋友圈那里多了个小红点。 点进去,是贺行山在三小时前转发了一首歌。 《虫儿飞》 宋敛星不可置信点开,发现他二十一岁烟瘾很大的房东就是转发了这么一首摇篮曲。 儿童合唱团唱的,小孩子的声音澄澈空灵,轻巧驱散内心的烦躁。 宋敛星离开阳台,窝在小沙发上,开始翻贺行山的朋友圈。 贺行山的头像是他自己,穿着白衬衣坐在电脑前,看上去好像在处理工作,侧脸很帅。 朋友圈不多,大概两个月会发一条,有随手拍的照片,有分享的文献资料和新闻报道。 宋敛星刚看了没几条,虫儿飞播完,音乐播放器自动切换下一首歌。 眉头微蹙,宋敛星把音乐切回虫儿飞并设置单曲循环。然后在歌声里,接着看贺行山的朋友圈 。 一直翻到两年前的朋友圈,他在其中一条常青藤联盟学校的报道里,看到贺行山的证件照。 但算一算时间,今年不应该在学校准备毕业吗,怎么会在怀浦零食厂工作? 想不到。 宋敛星像个进入粮仓的小老鼠一样,一边跟着音乐轻声哼,一边把贺行山朋友圈翻过来个遍。 一直到翻到最后一条,他叉掉朋友圈页面,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怅然中,跟着轻声哼的歌声也停住。 宋敛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哼歌。 ——他猛然意识到,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隔音好的房间不仅意味着,自己不用再听到别人发出的噪声。也意味着,自己也可以不用再遮掩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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