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洲望着红匣子里的金丝墨、婺源龙尾砚、漠北紫毫笔等物,暗自吁了口气,这里任何一样都能在京城换套宅子,祖母,您管这叫稀松平常的!? “.....也不知道秘书监的炭火足不足,你自小怕冷,可不能冻着,我给你准备了三箱银丝炭、五张紫貂毛披风,还有暖手炉、暖耳、暖脚桶一个都不能少。” 谢元洲声如蚊虫,“祖母,其实吧...不用带这么多...” 他是去上任,不是去搬家呀。 长公主压根没听到他的声音,自顾自的检视箱子里的物品, “对了,一会儿召王太医来给你配个几十副药,你身体弱,得时刻吃着药进补.....” 几十副苦药?!谢元洲太阳穴猛的一抽! 这时,大哥谢向文步履稳健入了房内,未等他向祖母请安,便被长公主一把薅住袖子。 “大孙子,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想想,三孙子去上任,我还有什么东西没准备到?” 谢元洲像见到救星般,上前拽住大哥的另一只袖子,对他狠命使着眼色。 “大哥,除了地上这些,祖母刚才还想要王太医给我配几十副药带到秘书监。您看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妥当啊!” 谢向文环视了一圈满地器物,一本正经的望向长公主。 “祖母,是有些不太妥当啊!” 谢元洲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希望,还是大哥懂我! “王太医光开几十副药怕是不够!要不,我跟太医院说一声,让王太医跟着元洲一起去上任得了!” “......”谢元洲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果然,他还是太天真了...... ... 大夏的秘书监坐落在尚京城内明光湖的东岸,因为藏书的楼阁均是木制结构,考虑到了生水与防火方面,所以秘书监沿湖而建。 清晨,天色刚刚亮透,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明光湖东岸边。 谢元洲身着正五品的绯色官袍,头戴黑色冠帽,从容迈下车来。 他眸光扫了眼旁边的明光湖。 湖面寂寂,寒意袭袭。 谢元洲下意识将肩上毛皮披风紧拢下,揉了揉微酸的额头,昨夜他费尽唇舌,才说服祖母和大哥同意,让他轻装简行来上任。 杨平把马车栓好,指着湖边一处建筑。 “公子,那里就是秘书监。” 谢元洲举目望去,一座古朴的官衙映入眼帘,苍劲有力的“秘书监”暗金匾牌,庄重肃穆的嵌在飞檐下。 不同于其它官衙的喧闹,这里简直门可罗雀,除了几名无精打采的守门差役,再无他人。 谢元洲微微敛起双眸,还真是个‘冷衙门’! 他信步走了过去。 “烦请通报一声,新任秘书郎谢元洲前来报到。” 温润纯净的声音让差役困倦的精神为之一振,抬头望见一位俊美瘦弱的年轻人,愣了一下,才想起施礼。 “见过谢大人,小人这就带大人去见徐监正。” 谢元洲点了点头,转头便让杨平在外面休息等候。他是来上任的,带着家仆进去终究不像样子。 差役引着谢元洲入了监内。 秘书监的官衙占地着实不小,里面整齐有序的挺立着数座楼阁,均是粉墙黛瓦,黑柱褐梁,楼阁之间有长廊互通。 不一会儿,谢元洲被带到一处宽敞明亮的官厅。 厅堂东西两侧书案甚多,几名官员正伏案写字。 居中摆放着一副披着蓝布的长案,案后端坐着一位身着紫色官袍的老者,正捧着半卷竹简专心致志的看着。 老者头发花白,脸色红润,三缕清须飘然胸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谢元洲看到他的服色便猜出来,此人应该就是秘书监的监正徐守卿。 大夏官服依品分色,正三品以上着紫色,三品以下正六品以上着绯色,正六品及以下着深绿色。 秘书监监正的官品是正二品,故而服紫色官袍。 谢元洲双手拱于胸前,向堂上深施一礼:“新任秘书郎谢元洲见过徐监正。” 半晌,徐守卿依依不舍的放下手中竹简,脸色慈和,慢声细语道:“谢小郎,不必多礼。”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紧挨着坐在下首的绯衣官员抢声道:“谢三公子一表人才,真有文正公年轻时的几分风采啊!” 文正公是谢元洲父亲谢载死后追封的谥号。 谢元洲循声望去,此人四旬上下,圆脸小眼睛,留着八字短须,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徐守卿对下属抢了自己的话,似乎毫不在意,开口介绍道:“这位是监丞郭元,辅助本官管理秘书监的日常事务。” 谢元洲拜道:“见过郭监丞。”他的声音不咸不淡。 徐守卿道:“谢小郎初到此处履职,今日便让郭监丞带你到处熟悉一下。” 徐守卿说完继续捧起案上那卷书,津津有味读起来,那样子似乎再与别人多说一句,都妨碍他读书似得。 郭元甚是热情的带着谢元洲出了厅堂,向面前耸立的几座楼阁走去。 “谢三公子,徐监正年老体衰,一向荒废秘书省公务,你不要见怪啊?” 谢元洲眸色微动,轻声道:“下官不敢。” 郭元带他来到一座名为‘崇学阁’的书阁前。 守门的差役向郭元施礼后,将两扇高大的雕花木门用力推开。 迎面吹来一股阴凉的气流,这里没有谢元洲想象中满目的尘土和发霉的味道,反而空气中还有一丝淡淡墨香味,显然经常有人打扫此地。 谢元洲跟在郭元后面,大步入内,放眼望去。 斗拱承托、藻井盘旋的书阁内,一排排黑色书架整齐而富韵味地挺立着,每一排书架,高足有两丈,深不知几许。 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是以卷轴装的形式存在的,大部分是纸质书和缣帛书,还有少量竹简书。所有卷轴的轴头上整齐悬挂着各种颜色的标签,一眼望去,浩瀚如海。 谢元洲脑中顿时闪过一句诗——“邺侯家多书,插架三万轴”。 这里的藏书何止“三万轴”啊! 郭元带着谢元洲穿梭在狭长的过道。书架之间不时露出几名正在整理藏书的官员。 谢元洲适时开口问道:“郭监丞也带下官在监内转了一大圈,不知下官具体职责是什么?” “依大夏律,秘书郎掌管图书经籍收藏及抄写事务。”郭元转了转眼珠,胖脸上堆着笑,“不过,谢三公子请放心,你有什么需要,不用去找徐监正,尽管跟本官提出,本官定为长公主照顾好公子。” 谢元洲眸色微闪,这胖子是想讨好祖母吗? 他淡声道:“多谢郭监丞。” 郭元似乎还想跟谢元洲说些什么。 “噹——”一声清脆的钟磬声自书阁外传来。 阁内之前还在整理藏书的几名官员,纷纷将手上藏书放回书架,陆续退出了书阁。 谢元洲不解问道:“这是?” 郭元习以为常道:“这是午正休沐的钟声。谢三公子可以回家休息了。” “......”谢元洲扯了扯嘴角,卧槽!这就下班了?!秘书监是什么神仙衙门啊,竟只上半天班! ... 转眼间,谢元洲到秘书监上任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对秘书监的情况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监正徐守卿几乎不怎么管事,秘书监的日常事务全都交给监丞郭元。 郭元平日里行事阴险世故,管理监内事务,颇有几分狠辣手段,监内官吏都忌怕他。 至于谢元洲的身份,秘书监同僚全都清楚,大家表面对他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背后则诸多猜测他来此的目的,尤其是郭元,几次试探均无果。 这也难怪,高门贵胄安国公府最娇弱的三公子入仕,竟然来了这等冷衙门做小小的秘书郎,怎能不叫人浮想联翩! 谢元洲没有在意众人背后的议论,这一个多月,他几乎翻遍了秘书监每个书阁的藏书,仍是没有找到父亲写的那本《鉴冰诗集》。 他暗中留意着秘书监的每一个人,暂时也没有发现哪个人身上有疑点。 谢元洲没有气馁,既然那个诬告谢家的人出自秘书监,早晚一定会露出端倪。 这一个多月,谢元洲也有意外的收获,他翻阅了大量典籍,对身处世界的历史人文、政治军事、地理水文、风土民情等各方面情况都有了深入了解。 ... 这日,谢元洲刚到秘书监当值,便看到郭元一脸焦急带着一群秘书郎,在几大书阁间,往复奔走,口中不断呵斥咒骂。而这帮秘书郎个个张皇失措,六神无主。 谢元洲好奇凑过去,低声问一位同僚才知道,今日宫中传来旨意,夏帝最近夜梦多烦扰,太医建议让皇帝多看看古籍《尚雅集》,书中的“凝神篇”内容有静心安神作用。而古籍《尚雅集》就典藏在秘书监内。 可是众人找遍了三大书阁,都没有找到《尚雅集》的正本。 秘书监的书分为“正本”和“副本”,“正本”是专供皇帝御览的,书缝盖有御用小印;“副本”则用于赏赐臣下和宗室,还可以供诸司及官人等借阅。 所以郭元才会如此着急,若是丢了《尚雅集》的正本,那可是渎职罔上的重罪。 古籍《尚雅集》? 谢元洲迅速回忆着看过的藏书名录,那些密密麻麻字迹在他的脑海中快速闪回着。 不多时,谢元洲眸光亮了亮,朗声唤道:“郭监丞。” “谁在叫本官?狗眼没看见本官......”郭元正烦躁着,刚要开口驳斥,扭头见是谢元洲,生生咽下后面半句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谢小郎,有事?” 谢元洲不紧不慢道:“古籍《尚雅集》正本在文华阁戊部经籍第十三排八架。” “什么?”郭元一脸惊讶。 一位年长秘书郎满脸不屑道:“文华阁压根就不藏陛下的御本。谢小郎,你不通晓监务,就不要添乱了!” 谢元洲淡声道:“哦,难道藏书名录有误?这是《入库录补记》第三十册 十八页里记载的藏书位置。” 郭元一怔,见谢元洲的神情不似有假,将信将疑道:“快...快找《入库录补记》!” 他身侧一名秘书郎急忙跑到一排书架前查找,许是心急,一时间竟找不到那本名册。 谢元洲见状温声提示道:“这本名册在丁部第五十六排四架三层。” 那名秘书郎将信将疑的来到那个书架前,真的找出编号三十的名册,翻开到十八页,他双眼蓦的瞪大,颤声道:“古籍《尚雅集》的收录位置果然如谢秘书郎所说。” 顷刻间,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落在谢元洲身上的目光均发生了变化。这个病秧子记性竟如此好! 郭元眼珠滴溜转,挤出一抹笑道:“谢三公子真是博闻强记啊!不亏是长公主的孙子!你们几个,快去取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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