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任务前因后果录入玉简后,目光移到冷芳携身旁的小孩身上。 “这小孩子,师弟是什么打算?” 骤然被提及,小孩捏着衣角的手略微收紧。他浑身轻颤,似乎从冷芳携的衣服上汲取力量,勉强保持镇定。 冷芳携道:“他将是我日后唯一的弟子。” 此言一出,犹热油入锅,顿时一片沸腾。陆卯也为之一惊。 收徒! 还是唯一的弟子! 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位置,冷芳携随口便许给了一个凡人?! “他俗名唤‘厉凌尘’,你先记下。入门一事,改日再说。”不顾旁人惊诧眼光,冷芳携随口交代,灵力裹着厉凌尘,便转身离去。 那一瞬间,陆卯看清了他的容貌。 仙姿玉貌,清傲高洁,目光冷厉,似一把青锋剑,艳艳逼人。 陆卯被灼到双眼,仓皇低头,心口碰碰直跳,再抬首时已不见绯衣身影,只看见附近修士同他一般神情呆愣。 陆卯惊艳难言,直至回到府邸,都失魂落魄,难以自拔。 * 合道堂以西,最高的一片山峰便是冷芳携之师浮蘅的峰头,一般被人叫做“剑峰”。 他裹云携雾,挟着厉凌尘一路西去时,刻意放缓步调,向小孩介绍附近的景致。 厉凌尘一声不吭,暗自记在心底。 他本是俗世凡尘一对贫困夫妇的孩子,自小随着父母半是乞讨,半是贩卖山中采集的果蔬为生。一家三口凑不出一串铜钱,这样的命比纸还贱,要么平平无奇长大,步父亲的后路,要么被随便哪次发热夺走性命。 哪知还未长大,便遇到灾祸——父母被一只奇形怪状的妖怪拆吃入腹,他本该也沦为腹中餐,却被身旁的仙君救下。 厉凌尘仍然记得那个夜晚。 月色惶惶,呈现凶戾之气,浓重的血腥味和臭味充盈鼻腔,令人难以呼吸。厉凌尘周身鲜血淋漓,倒在角落里。 人的骨头,血肉,肝脏,心肝。 嚼碎了,吞吃了,咽下了。 一只眼珠从妖怪的嘴贱跌落,咕噜咕噜滚到他眼前,虽然染了灰尘和血,厉凌尘仍能看出,那是他娘亲的眼珠。 厉凌尘瞪着妖怪,目眦欲裂,眼看它急速靠近,即将沦为下一个腹中餐,一道冷光忽然疾闪而过,妖怪腹中发出一声婴孩似的惨叫,化为灰烬。 泥泞血路上,一名衣袖飘然的仙君背手而立,垂目看他。 “主……” 仙君似乎开口说了什么,但他已经听不见了。极度恐慌与仇恨下,周身的力气一抽而干,危机解除后,厉凌尘乍然泄力,昏迷过去。 再醒来,他被仙君带回九宸宗。 仙君为他疗愈伤口,买来新衣,厉凌尘吃到了这辈子最美味的一餐。 仙君说,要收他为弟子。 厉凌尘又惊又喜,可步入九宸宗,看到一派仙家气象,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君用不屑的目光注视后,涌现出的是自卑。 但,仙君要收他为徒,自有仙君的道理。厉凌尘自卑,却不自轻,仙君选中他,定是看中了他身上的天赋。他从前只是凡人,未曾修炼,但只要开脉入道,与那些高傲的仙君相比,谁胜谁负亦未可知。 他定不会让师父失望! “剑峰上除却你我二人,几名小童外,便是我师尊。他如今闭关修炼,等闲不露面,如果遇见……你恭敬有礼就是。” 厉凌尘敏锐察觉到,提及他那位师祖,师父的语气有些古怪。 剑峰不似凡间话本上写的那样粗糙,反而琼楼玉宇,霞色映天,比其余灵峰多出几分清绝。冷芳携挟他进了山腰处的一座宫殿,内里美轮美奂,一位小童迎出来,冷芳携先是交代他的身份,听到他是道君未来弟子后,小童神色明显严肃恭敬起来。 厉凌尘暗伤未愈,为了照顾他,冷芳携让厉凌尘住进离他最近的一间房。 交代几句后,闭门不知情况。厉凌尘只好听从小童的安排,吃饭休息。 半夜惊醒,他浑身燥热,痛苦难当,思及师父离开前的交代,厉凌尘勉强起身,扶着桌子出门。 颤巍巍推开房门后,环顾四周,小童们不知去向,夜晚安静得可怕。厉凌尘打了个冷颤,本想找小童帮忙,无奈只能自己去找师父。 还好房间挨得很近,数十步路便能抵达。厉凌尘见师父房内灯火明亮,刚要敲门,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喘息。 他顿住脚步。 一声,又一声。 暧昧难言。 厉凌尘自三教九流长大,当然识得那是什么,羞愤过后,冷风一吹,涌现出的却是难言的惊骇。 那几声喘息…… 像是师父发出的。
第2章 浮蘅不知为何对他产生不该有的念头,心魔丛生。 师父为何在深夜忽然发出这样暧昧的声响? 夜色寂寥,山峰外却还萦绕着星星火光,远处忽然传来海鲸的低吟,一切恍如身处仙境。 厉凌尘还停留在那几声喘息中,心脏碰碰直跳,身体越发燥热。他咽了几下口水,转身欲走,安静得屋子里又泄出一声低吟。 极低,极压抑……极其惑人。 发出声音之人,想必压抑到了极致,渐渐难以忍受,才不受控制地让声音从紧咬的齿关泻出。 矮瘦少年怔怔呆立,不受控制地去想屋内景色如何。或许是因为身体燥热,他现在渴极,迫切需要饮水。 那一声低吟后,很长一段时间,屋内都无半点声响。不知为何,厉凌尘却没有离开,他呆呆站在门外,不知在等待些什么。 终于,屋内响起玉碎之声,白日里淡淡嘱咐他好好修炼的师父,嗓音微哑,夹着喘意,恨声道:“滚!” 那一声尖锐落地,凉风卷过,厉凌尘忽然惊悸难言,一身躁意被吹成背后冷汗。他仿佛被什么危险事物凝视,从小锻炼出的敏锐直觉令他折返回房内,果然离开师父房间范围,一切又都恢复正常。 厉凌尘靠在床榻,大口饮下桌上冷水,脑海思绪繁杂。他躺下准备入睡,脑海却时时刻刻浮现师父的几声低喘。 好不容易消退的燥热再度涌返。 * 冷芳携屋内,其实并无厉凌尘胡思乱想下的第二人。硕大的夜明珠照得房内透亮,一应陈设具都有价无市,绯衣修士睡在乳白色的寒玉床上,双目微合,眉心轻蹙,显然正忍受不知名的苦楚。 雪白的脸颊沁着汗珠,光照之下,竟微微泛出粉意。 这样的场景,任何人看了恐怕都会面红心跳,丝毫瞧不出对方竟是凶名赫赫的元婴大能。 “……师尊。”冷芳携示弱般低唤,企图令对他施以折磨的人回心转意,等了片刻,那人依旧没停手。 绯衣修士睁眼,双眼盈着情动时的水光,眼底却一片冰冷。他微微抬首,望向不远处,眼神透过重重楼阁、深深夜色,与山峰上的第三人对视一眼。 “真是漂亮的一双眼。就这么瞪着人,再修身养性的人也要给惹出一身火来,盼望眼睛流泪,越多越好。芳携素来高傲,真想知道他予取予求时会是什么模样啊……” 剑峰顶部流云飞宫,一名容貌俊美的青年跨坐栏杆上,一手支颐,瞧着冷芳携的方向,分明隔着距离,却好似将他忍耐苦楚的模样全数纳入眼底。青年着一身黑袍,双目泛红,长相邪佞,张口便是污言秽语,不是什么好东西。 与之相反,他后侧坐于白玉台上的男子倒浑身洁白如雪,眉目温和,唇齿含笑,手里握一尊未成形的玉雕,以手作剑,灵气无形雕琢。 便是冷芳携口中的师尊浮蘅尊者。 他与黑衣男子长相别无二致,气质却千差万别,堪称一正一邪。 黑衣男子道:“浮蘅,别假正经了。难道你不想看咱们的小徒弟被弄得心神失守、门户大开吗?这里并无旁人,何必惺惺作态。” 浮蘅淡淡:“尔乃邪魔之流。” 原来黑衣男子并非浮蘅亲眷,而是自他而生的心魔。自从迈入渡劫期,浮蘅便时感修行不顺,一日闭关,心魔丛生,此后百年竟不得解。 圣尊出心魔,不算什么好事,因为一些缘故,浮蘅也未与宗门通气,独独那位天纵之才的弟子因些蛛丝马迹已然察觉,之前云信飞来,不仅包含冷芳携近日来的修炼思悟,还暗暗隐含对他的试探,说是无意间寻到一粒辟魔舍利,打算回宗后带给他。 辟魔舍利,顾名思义,无非灭却邪魔之灵器,但对他那心魔,恐怕毫无用处。 心魔又说浑话,来来去去,无非是关于弟子的腌臜之语。初次听闻,浮蘅因仿佛被戳中隐秘心思而震怒,此后天天听,夜夜听,已视若无物。 他便在污言秽语间垂首雕琢掌中玉石,思及刚刚回宗的弟子,眼底冰雪消融,多出几分和缓。 他那位徒弟,天赋异禀,美貌,聪慧,无一不好,独独有些不乖。 弯曲的手指微顿,不堪之下,剑锋扫过玉雕,初具样貌的雕刻瞬间湮灭成灰——心魔萦绕时,免不了心不平气不顺,常因些琐碎小事心生戾气。索性从头雕琢。 心魔瞧他,不怀好意道:“都说清鸿道君性子冷傲,不把常人放在眼里,我看不然。对那凡人小子,芳携不是尽心尽力么?若不是芳携元阳未失,我都怀疑那小子是他与凡女珠胎暗结之果,才那样看重。” 他转戳着浮蘅不可示人的隐秘心思说。 一时又道冷芳携看上了厉凌尘,纵使现在不明白心意,日后收为徒弟日夜相处,定会做下扰乱人伦一事。说到这,心魔添油加醋,好似透过现在已然知晓未来,绘声绘色描绘厉凌尘与冷芳携的浓艳情事。 说着,心魔赤瞳泛起杀意,“不对,不对,很不对。芳携一路上对他如此纵容,定然已心生好感!要杀了他,杀了他才行!” “芳携,可是我们亲手养大,日后要作亲密无间的夫妻的!”分明是他胡言乱语,此刻竟说得自身失去笑意,狰狞凶煞。 浮蘅手里握着新玉石,闭目不语,好似没把心魔的荒谬言论放在心里,隔日一道消息传遍九宸——清鸿道君的师父,圣尊浮蘅,言清鸿道君此前带回的凡人与道君气数不合,不宜收为弟子。 不宜,便是不许。 消息源头已不可考证,但不到半日便传遍九宸上下,且无人出面制止,便知应当为真。 一时间,厉凌尘沦为门中笑柄,嫉妒有之,看乐子有之,借着圣尊对他的不喜,发泄心中的不平。 * “师伯只给了我二字,‘不允’。涉及师弟收徒,我未对旁人说过此事,但转眼间九宸上下皆知,只能是师伯示意了。” 魑魅仙宫内,冷芳携与大师兄相对而坐。大师兄说完,见冷芳携毫无惊讶之色,十分淡然,便知他对这个结果早已心知肚明,不由好奇这位素来冷傲的小师弟又与浮蘅尊者闹什么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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