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怜渎目光动了几动,没有说话。 世子骨子里的愚蠢和轻慢可不是那么好装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何况高贵的世子,哪能记住平民百姓之事。 那个从小认识,说是喜欢自己的世子,从不记得自己生辰。 这个人竟然知道自己双脚常年是冰冷的,还愿意给他拿药。 他阻止奚吝俭时说的话像是央求,却没失了自尊,仿佛自己真的是与他平起平坐的密友。 季怜渎咬牙,俊美秀气的脸蒙上一丝阴霾。 ……新的变数难以控制,将来必然碍事。 奚吝俭瞥了季怜渎一眼,一瞬便厌恶地不愿再看。 他想起对上苻缭视线之时。 宽远深邃,平静得像潭深不见底的,将要凝固的死水。 丢几块石子试探,澄澈的水面漾起小小的波纹后再无动静,连水花都没扑腾一下,好像自己的举动在这万顷之泊眼里极其幼稚。 让人恼火。 想破坏这份沉静,搅浑这汪湖泊,教沉静的水域掀起万丈波澜,永不得安宁。 他想看看这湖有多深厚,里边究竟藏了什么玄机。 不过—— 奚吝俭嘴角微微动了动,转瞬即逝。 “上轿。”他对季怜渎道。 后者握紧双拳,一言不发地照做。 待车帘完全放下后,奚吝俭又唤:“孟贽。” 太监躬身。 “彻查明留侯府。”奚吝俭道,“三月内的变动,一字不差呈交。” “是。”孟贽应声。 奚吝俭微微颔首,又道:“殷如掣。” 侍卫抱拳。 “去试探苻缭。” 他摩挲着扳指:“孤今夜就要结论。” 想起世子快步上前,因牵动伤处而蹙眉的清瘦面容,他动作稍有一停。 “倘若他真是个冒牌货——” 白玉般未历磨难的肌肤,在突出又脆弱的地儿深深留下自己刻进的印子,鲜明得让人挪不开眼。 如同他虚弱的声音里带着无可置辩的韧性,苍竹般坚贞。 偏生被旁枝末节裹挟。 手上的摩挲陡然变快,似是有些烦躁。 “别留。”
第3章 苻缭抵在门后,双手不听使唤地发颤。 方才的惊惧教他犹如被扼住脖颈,此时才劫后余生般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尝试理清自己如今的处境。 夕阳渐落,温暖的余晖透过门上油纸微微打亮正对着的圆桌,方才放在那儿的药瓶已经不见了。 苻缭缓过神来。 季怜渎能收下便好。 他的双手交握,不自觉举到面前哈了口气,又机械地垂下。 明日,城外的平关山。他与奚吝俭比试之地,那里有最险峻的平关道。 传闻奚吝俭第一次挂帅时,敌军已经攻到平关山,他临危受命,不料首次出征便节节败退,惹得天下人均以为这个草包皇子只会纸上谈兵。 就在百姓的叹息与敌军的自负中,奚吝俭一人诱敌深入,以身做饵,凭借高超的骑术在又窄又陡平关道上驰骋,诱引大批敌人滚落坠崖。 待敌军发觉不对时,退路早被堵死。 人们方知璟王诈降,不费一兵一卒便使要攻破京州的敌人尸骨无存。 更何况,奚吝俭已经从自己的言行里发觉出不对。依他的性子,这样不安分的因素,大抵是越快抹杀越好。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化解这燃眉之急? “大哥,你又来做什么?你日日都来,难道他还真能醒不成?” 门外忽然的争吵声打断苻缭思路。 “延厚,怎能这样说话?”被质问的男人话中带着忧虑,“我放心不下,来看看阿缭,你也要责怪我了?” 被换作“延厚”的青年气势弱了些,嘁了一声:“可你还答应我今日带我去斗蛐蛐,可不能反悔,再不去就收摊了!” 苻缭了然,这是原主的庶兄苻药肃与原主的嫡弟苻延厚。不过原文对其家人描写甚少,他不清楚这家人具体关系。 “这……”苻药肃犯了难,“可我还不知阿缭今日如何。” 暂时不能暴露。 苻缭捻着指腹,正准备回床铺装晕时,忽地听见另一种脚步声,似是忽浅忽深的,教他以为是过度紧张产生的错觉。 “哎,大公子、小公子安!”听起来是府里小厮,脚步声没有停下,“小的就先进去伺候世子了!” 声音愈发靠近,已经来不及躲回去了。 苻缭静静靠在门边。 “吱呀”一声,黑影遮住暖黄的辉光,小厮朝着床铺方向看去:“咦……” 苻缭趁机在他身后把门关上。小厮听见响动,忙不迭转身去看。 “公子——唔!” 苻缭直直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手势。 小厮似是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倒也没反应。 “之敞。”苻药肃唤道,“阿缭如何了?” 之敞是原主的贴身小厮,曾在北楚分裂时被征,因此跛了一只脚。 难怪走路声是是一浅一深的。 苻缭盯着之敞,微微松开手,示意他该说什么。 之敞本就听自家主子的,忙不迭回道:“呃、大公子!世子还是和昨日一样,小的给世子收拾一下!” 门外传来一声幽幽叹气,苻延厚已经在反复催促。 苻缭听见脚步声愈发远了,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之敞挠着头,目光把苻缭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支支吾吾。 “公、公子,你怎么……呃、呃……” 苻缭知道他不敢把话说明白:“怎么突然活了?” “哎!公子哪能如此作践自己?公子是怎么醒来的,身子可有哪儿不舒服?为何不让小的告诉二位公子?侯爷也可担心公子呢。” “嗯——”苻缭眨了眨眼,“明日本公子可不就要和璟王比试?本公子已有对策,准备给他们一个惊喜,你只管保守秘密就是。” 事到如今,没办法也要有办法。 “哎,公子!”之敞眼里突然冒光,“公子当真有办法了?可小的看公子昨日还未醒……难、难道,公子真的向龙王爷寻得办法了!” 苻缭哑然。 “龙王爷又不管地上的事。”他轻轻弹了一下之敞的额头,“现在先和我上街。” 之敞不解:“上街做什么?” “秘密。”苻缭带上帏帽,“说了就不灵验了。” “咦?”之敞不知这帏帽是从哪来的,但注意力立马就被吸引走,“不能说?那果然是……” 苻缭失笑:“跟上。” 苻缭重回大街时,之敞跟在后面小声念叨:“公子,这缺口什么时候有的,小的在府里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呢。公子,是不是龙王做的?然后龙王爷和公子说不能说出来……” 长长的咕噜声打断他的絮絮叨叨。 “饿了?”苻缭看向摸着肚子的之敞,“那先吃点东西。” 他指着一家馄饨铺:“就这儿吧。” 之敞为难道:“公子,上街难道不是有要事办?何况小的怎么好意思……” “相信本公子。”苻缭率先迈开步子,到馄饨铺坐下,“要一碗馄饨。” 其实上街只是为了打探更多消息,这样的食铺本就是个好地方。 苻缭一开始便打算旁敲侧击,虽然希望渺茫,却也比真的靠骑术比过奚吝俭的几率大。 “公子……”之敞小心提醒道,“公子你不知道,那大官人最近心情不好着呢,就连刚回京的吕官人,他都敢送、送人上路!” 苻缭眉尾微微一动。 这件事他没印象。 “这是何事?”他问。 之敞吹了吹热乎乎的馄饨:“吕官人呐,前年出任知司州事,最近才回京。结果他司州带回来的小妾生了个儿子,他老婆没儿子,小妾就闹着让吕官人休妻,把她扶上去。” “且不说宠妾灭妻本就犯法,吕官人品行端正,自然是严词拒绝。”之敞压低声音,“大官人知道后,竟然命令吕官人照做!” 苻缭眉心一紧。 他知道奚吝俭的目的。但这样做,寒了天下耿介之士的心不说,还会惹人效仿。 “然后呢?”他问。 “然后?吕官人不从,被杖责三十。这是真犯了宠妾灭妻罪才要挨的。现在倒好,反过来了。”之敞声音越说越小,“三十下,不死也别想活着啊。这不,拖回家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苻缭揉着眉心,好不容易揉舒展了。 “官家没什么动作?” “官家……哼,官家估计光顾着玩呢吧,一小孩儿,哪惹得起大官人?”之敞耸耸肩,“倒是提携过吕官人的,那个礼部的徐官人,也只能谴责一下,谁敢真的动他?” “礼部?”苻缭琢磨了一下,“文官……旧党?” “可不是?要小的说,这一看就是两党起矛盾,吕官人被拿来祭刀。有人说是那大官人起邪心了,这居然还有人信!”之敞一口舀了两个进嘴里,“也不看他周围就没见过女人,男人倒……” 之敞眼珠一转,猛地咳嗽几下:“哎呦烫烫烫……” “慢点,不急。”苻缭失笑。 之敞感慨:“少爷你不懂,我这是习惯了,当年那兵荒马乱的,晚一点东西就要被人抢走,不快不行啊。” 苻缭扫了眼他的腿,默了会儿。 “这事就这么算了么?”他问。 “人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可惜吕夫人,没了丈夫也无心开店,听说近日就要回娘家了。” “开店?”苻缭疑惑。 “是啊,开了个布庄,叫缎绫阁。”之敞口齿不清,手往苻缭身后一指,“就是那家。吕夫人啊,好人。常常布粥,可端庄了,总穿长袖长袍,头上戴那么多东西,走起路来一个都不带晃,连袖子都是正正好好,和定住似的!” 苻缭摸了摸身上袖袍。 “这么热的天她也如此?” “是啊。听人说她应该是身体不好,和公子一样。” 说罢,他意识到不对,连忙转了话题。 “小的是说,吕官人常关照吕夫人,真是一段佳话啊。”之敞灌下汤,一抹嘴,“爽!” 苻缭轻轻“嗯”了一声,回身,眼眸在缎绫阁的牌匾上流连片刻。 “吃完了就回府吧。”苻缭付过铜钱,对之敞道。 之敞咂咂嘴:“啊,不是刚出来?” “嗯,已经够了。”苻缭嘴角微微勾起,“你想知道我如何醒的?” 之敞眼睛一亮,点点头。 苻缭笑了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 孟贽递上一沓厚重文卷,躬身道:“奴婢查到的就是这些,与之前的情报并无二异。” 多数的字消在嘶哑的嗓音中。 奚吝俭斜一眼摆在桌上的纸张,嘴角似动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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