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应对多变天气,大型挖掘工作开始前都会在现场搭建简易保护棚,他清楚记得上次新闻视频里,施工探方就已经被玻璃幕棚罩住了。 纪宁长腿踏上山丘,连腰都没弓,看起来丝毫不费力气就登上去,淡淡说:“出了点情况。” 赵乐完全预测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像个没背熟知识点的学生,神速地开始翻找笔记,终于在内部群里发现局长刚发出的任务通知。 他轻咳一声,在领导点名前主动解释:“三个小时前,这一片发生塌方,有两名文物局同事被困在墓中。我们这次的任务之一,就是下墓救人。” “下墓救人?” 袁祈不是很明白:“抢险救人这事儿不应该找隔壁消防大队吗?” 术业有专攻,人家可是有16秒爬五楼的能力 袁祈环视一圈,心中默默给他们三个定位:亚健康的社畜、缺乏体能运动的弱鸡大学生、以及…… 单就从外表看起来,纪组长更适合去做模特靠脸吃饭。 赵乐舔了下唇,袁祈没有经历过培训,不明白工作性质就来到现场,确实难办。 人类的精神非常脆弱,他不知道应该透漏多少,又该隐瞒哪些匪夷所思的点才不至于将人吓跑。 毕竟这是他费了三年零八个月的耐心才招进来的。 三年零八个月——比哪吒怀胎还多俩月。 他面露纠结偷瞄纪组长,纪组长平静的与他对视,又漠然移开目光,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赵乐内心悻悻,含糊说:“看事件性质。这事儿在界定上属于我们第八组,消防大队管不了。” “管不了”跟“不管”是两个不同的意思。 袁祈当然听出来了。他瞅着明显有所隐瞒的赵乐把话在脑子里轱辘了两圈,勉强将第八组定义为带有专业性质的搜救:“所以咱们‘第八组’是局里特勤?” 赵乐对袁祈的印象很好,起码在组员中,他是为数不多能配合自己乱扯的人。 忍不住想在不把人吓跑的前提下多透漏一点,起码在袁祈得知完整的工作内容前,能有点心理准备。 他语速缓慢,斟字酌句说:“咱们这个特勤吧,有点特殊。” “第八组参与的工作保密性强,咱们工作的场所和内容就跟其他组不一样,就比如说这次下墓救人啦,还有我先前执行过的,进深山古庙找佛头啦、去深海沉船里打捞珊瑚骨啦……” 袁祈表示我很懂,“还有去乱坟岗挖头盖骨啦、去医院太平间取银镯子啦……所以咱们第八组还兼职鬼故事采风是不是?” “……”赵乐一怔,对上他微弯的漂亮眸子:“我没开玩笑。” 袁祈嗤笑:“你看我长得像个智障吗?” “不想说就不想说,任务保密性强我能理解,编这样的瞎话,不知道我原先是干什么的吗?” 赵乐想起他简历上职业那一栏填的内容:天地冥阳沟通者。 俗称——跳大神的。 赵乐嘶吸了口气,“不是……我真没骗你。” 他干巴巴的表示真诚,又拿不出任何能佐证的证据,只好哀其不幸说了句。 “等你出完这趟外勤,就知道谁对你好了。” 袁祈嘴角一瞥笑了下,伸手从裤兜里摸烟盒,打开才发现空了,适时想起走廊上抽的是最后一根。 这包烟他节省着抽了半个月,连烟盒都舍不得扔,凑近鼻尖闻了会儿,烟草味儿短暂带来错觉似的放松。 这第八组的工作从开始到现在浑身疑点就跟筛子似得,哪哪都漏风,连任务内容都要藏着掖着不痛快。 他舍不得多闻似得又将烟盒揣回兜里,极轻出了口气。 要不是缺钱,真不想干。 交谈间三人爬过矮坡登上高地,赵乐没等看清形势,就被脚下横出来的铁锹棍子绊了个趔趄,幸亏袁祈眼疾手快把他拉住,才不至于脸朝下摔进满是玻璃碴子的泥地上。 “老天爷……” 赵乐一只手臂还在袁祈手里,另一只手把滑下鼻梁的眼镜推上去,目瞪口呆看着满地狼藉。 面前的挖掘现场已经看不出任何考古痕迹,就像一个暴雨过后的地震重灾废墟。原本两米高的保护棚只剩扭曲歪斜摇摇欲坠的钢结构骨架,似乎随时都可能躺下。 钢化玻璃碎块掉的哪里都是,昂贵分析和探针等仪器滚在地上,浸泡在泥汤里。 穿工作服的人员像是集体在地上打过滚,沸反盈天聚在一起吵得不可开交。 发掘了一半的坑又被泥浆灌满,坑边碎瓷片没人收拾没人管…… 赵乐环顾完一圈,视线就恢复平静,袁祈看着他从兜里摸出根……火折子。 那火折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黄铜外壳浮雕盘龙。 盘龙好似活的一样,五爪握云,腾空盘桓,姿态灵动如生,扬起的龙须刚好形成一个小孔,打个红色绦子。 龙头和盖子接口处有圈紫檀,上方密密麻麻刻满一圈字,看起来颇有年代感又异常精致。 赵乐把火折子举在眼前,拔掉盖子鼓腮一吹,红色火苗瞬间跳跃而出,火苗在空气中摇曳两下后就变成了透亮的青色。 袁祈心脏猛地跳动了下,莫名对那青色的光无比温馨熟悉。 “这是什么?” 赵乐盖上塞子,扣了扣太阳穴说:“明火鉴匣。” 袁祈:“什么东西?” 赵乐:“嗯……就是一种检测该咱们管还是交警大队管的一种仪器。” 他不敢解释太细——红火就是人事儿,他们不用管,青火就涉及到了第八组的职责,他们要一肩扛。 “哎呀。”赵乐装傻把袁祈往前一推,差点将人推进泥坑,故技重施地开始转移话题大法。 “你看这现场,哪像是塌方啊。要不是相信当代治安好,都要怀疑是遇上截道的了。你说是吧。” 袁祈抬着下巴,用居高临下的怀疑目光睥他。 赵乐心虚跟他对视,又悻悻卖了个幽默:“元芳,你怎么看?” 袁祈依旧盯着他,沉默半晌后,赵乐觉着自己要顶不住,袁祈嘶的短促吸口气,“大发慈悲”的接了这个梗:“大人,我觉着此事甚有蹊跷。” “哎。”赵乐对于他肯配合十分感动,“不知有何高见?” 袁祈道:“此处有千年女煞作祟。” 赵乐一直畏缩的眼神突然转成狐疑,直勾勾盯着袁祈,难不成对方悟性这么高,已经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 袁祈说:“鄙人有灵符五十,可赠你保平安,酬资一百。” 赵乐:“……” 艹,原来是职业病。 他回过神,不知道该庆幸还是不幸。 “你看我脑门上写着冤大头三个字吗?你要骗也骗有钱的,这东西你得卖给组长……” 纪组长勘探完地底墓室结构回头,听闻点名先是一怔,回头就撞见赵乐跟袁祈头挨着头密谋骗他的钱。 赵乐跟纪组长共事过无数春秋,浑身每一个细胞都熟悉对方眼神,跑的比兔子还快。 袁祈:“……” 你退后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他嘴角动了下,独自迎上纪组长投来的平淡目光,纪组长并没有跟他对视,视线稍偏落在肩头。 “嗯……”袁祈迄今为止都没摸透这位领导的脾气,犹豫了下,解释说:“工作压力太大,就是口嗨一下。” 他说完,又发觉解释多余,刚才就应该和赵乐一起转过身去。 纪组长眼眸轻垂,眉头极轻往里蹙了下,面部其他肌肉再没有调动。 袁祈以为这就算结束了,岂料纪组长突然冷不丁问:“什么是‘口嗨’?” 袁祈:“啊?” 赵乐:“噗嗤——”
第6章 元芳是我小名 袁祈对着纪宁那张缺悲少欢的脸足足懵了两分钟,不确定对方是生气了消遣他还是真想问。 他下意识看向赵乐,对方扭过头去装死。 先前赵乐忘了给袁祈科普领导还有项“不谙世事”的属性,被袁祈猝不及防撞见。 两个人的反应都出乎意料的好笑,于是大着胆子决定隐瞒下去继续看热闹。 “‘口嗨’就是说……嗯……” 同志叛变了组织,袁祈只好独挑大梁,他见过千千万万种人,唯独没遇上过纪宁这样说话做事不按章程来的。 心说生气就生气,这么一本正经问脑残问题太让人尴尬了。 他“配合”对方,规规矩矩解释:“就是说话不经过大脑,呈口舌之快的意思。” 纪宁点头,脸上没有袁祈预想中的冷笑或是让他下不来台后的满足,更像认真思考后理解到位了。 “‘元芳’又是谁?” “……” 袁祈瞪大眼睛,再次扭头看向赵乐,用眼神询问“他真的不用手机不冲浪吗?”,竟然连“元芳”这种陈年老梗都不知道? 赵乐微微笑,就是不告诉他正确答案。 袁祈吸了口气,他给人算命,察言观色,揣度心思,这原本是最擅长的事情,此刻竟然分不清纪组长是假脑残还是真智障。简直是职业生涯的一大耻辱。 他学对方样子,一本正经地说:“元芳就是我的小名。” 赵乐:“噗呲——” 他不知道两耳不闻琐事儿的纪组长今天怎么突然好奇起来,更不知道这位新来的弱鸡竟然浑身都是胆。 赵乐因为这俩人遭遇的三年半招聘创伤,今天一下子全治好了。 “小名?” 纪组长没有理会抖成鹌鹑的赵乐,低声自语理解:“就是乳名的意思。有什么寓意?” 袁祈眉头上扬,堪堪控制住下瞥嘴角,他没想到这位竟然是真的没听过元芳是谁。 “没什么寓意。” 他不敢再看对方认真的表情,平生首次因为骗人而心虚。 纪组长再次点头,长睫往下垂又轻轻抬起。 这一瞬间,袁祈觉着纪组长像一捧未及触地就被人用手捧住的雪,干净的还没来得及沾染任何尘埃,却又在骨子里存着难以名状的凄冷。 袁祈回过神移开视线,心说这样的人早死绝了,归咎于对方皮肤太白的缘故。 他胡乱地想着,白雪公主的皮肤就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 “我叫纪宁。” “嗯?” 袁祈没明白对方意思。 纪宁又重复了遍:“我叫纪宁。” “我……” 袁祈一时间语塞,他听清楚了,只是不明白对方意图。 远处吵得不可开交的挖掘队终于发现这边来人,当即一窝蜂似的涌来。 纪宁转过身看向走近的人群,在一片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中,背对他语气平静说:“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而已。” 走在最前边的人双眼充血,脚下平地和泥坑一视同仁,水花四溅的淌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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