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风适应片刻,才道:“神奇,你不怕我,难不成是捉鬼道士?我刚帮了你,可不能忘恩负义捉我吧!” 青纱衣人冷笑一声,收拾完瓷片就走,边走边说:“既提到了‘恩’,便就是有挟恩图报的打算。要我做什么?” 谢临风不认同:“露水情缘,就是兄弟,那便不要讲这么生分的话。” 青纱衣人:“……这词不是这样用的,学文章要务必专心。” 谢临风道:“不拘小节,好人兄弟,我就一个问题,花椒镇怎么走?” 青纱衣人说:“……椒目镇,这里就是。” 谢临风道:“原来如此,那请问神医药堂如何走,堂主姓……” “姓晏。” “正是如此!” “……”青纱衣人指到,“你沿这条街,左拐三道,直走,再右拐两道,邻近劈椒山脚,再沿旋梯上九百阶,方可到达。” 谢临风讶然:“这么绕?” “……嗯。”青纱衣人颇为艰难地承认。 谢临风整日爱东爱西,却不防这东和西里少不了诈骗。他一眼识人,看这青纱衣人又是拾荒又是挨打,认定他是个厚道的,一囫囵全信了,临走之前甚至还道了谢。 不料那青纱衣人直接拒绝“多谢”二字,转身就走,像是良心多不安似的。 谢临风不会遁地,也不会缩地千里,初来乍到,他一只野鬼竟也只好实打实的找路爬山。 等他历经峰回路转,一波三折攀上劈椒山时,终于见到一座灯火阁楼。 院中有一亭,亭外千百竿翠竹遮映;还有一池,白石为栏,环抱池沿。 谢临风草草赏了一眼,便瞧见那刻有“杂遝堂”的牌匾。 这名字稀奇。 谢临风沿阶而上,正好撞见堂中掌柜。对方身形纤瘦,青纱衣着身,戴一凶狠鬼面面,手指却温柔提秤,正在仔细称量药草。 很难说此情此景能生出多少颇具冲击感的想法,谢临风择其一,决定先联络上魏判官—— “兄弟,你可没告诉我,晏堂主是个捡破烂儿的啊!”
第04章 堂主 “确定没搞错?谁家药堂取‘杂遝’二字!莫非堂主名字叫‘褴褛’?” “本名晏安,还有,”堂主嘴角一抽,“我听得见……” 此话一出,那头魏判官立马掐断了联系,独留谢临风对着烂摊子汗颜:“是是是,忘了这茬了。”谢临风恭敬行了一礼,大言不惭道,“晏兄不如也相忘一回,别被糟蹋了心情,眼下正事要紧。” 晏安正拨弄秤盘中的蕊丝,不理他花言巧语:“还是个自来熟,我不记得和你交道过,难道是被我治死的,找我寻仇来了?” “明明瞧着你更仇我。”谢临风斜靠着柜台,“晏兄,你悬壶救世,从疫鬼嘴里拉了千万条人命,想必深知这位手下败将的弱处,我附通灵镜一面,换你些消息。” “求人要有诚意,你却失信有二。”晏安放下秤盘,隔着面具端详他,“其一,你明知我通阴阳之术,这宝镜于我无用,不如换个让我动心的筹码。” 谢临风一时间竟没听懂:“我哪还有……” 话未说完,谢临风只觉肩头两沉,随即听到一声哨音,两团黑影猝然自双肩合并,二人面门皆扑来一阵风,那黑猴昂首驾驭鹰鸱,威风落到台面上。 黑猴说:“吁!” 鹰鸱就滚一圈,将黑猴倒下来。 鹰鸱笨拙学舌:“嘘!” 二人:“……” “……你俩挂我腰带上来的?”谢临风面露僵色,俯身道,“你好威风,才破胎几个时辰,竟还使唤起你兄弟了!” 他正低眉细瞧着,眼前忽然伸出根秀气手指。谢临风鬼体现身,抬手拨开,将两小只拎回荷包:“骨肉至亲啊晏兄,非卖品。” 两小只听到“至亲”,喜得探头乱蹬,又听谢临风说:“其一不成,不如探讨下其二如何?” 晏安道:“其二你盯我许久,怀疑至深。” “正是!” 音落,黑鞭离身!谢临风挥臂而下,鞭音响亮,遽然抽打在晏安脚下,人未打中却波及其他,药罐“哗啦”爆了满堂。 一鞭挥空,谢临风再抬眼,晏安已轻身跃出堂门,足尖轻点,沿阶飞身而下。 “抱歉晏兄,你这药罐子我来赔。”谢临风同样瞬移至阶下,攥鞭凶狠,笑意带凉,“在这之前,让我先探探你的煞气!” 黑鞭如猛蟒破风而来,直往对方脖颈上缠!晏安仰腰避过,拍地而起,踩上悬至半空的鞭身,身稳如松,沿鞭逼近,疾如闪电! 谢临风讶然一瞬,就近挥鞭,抽打身前,晏安见此,只好临时收手,旋身后翻。 二人险险拉开距离,谢临风却仍被对方抓破了脸,他最宝贝这张脸,难以接受:“你是属猫的,得了疯病!比试而已,你竟然真挠我!”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暗自惊叹对方实力不菲。 晏安一挥白袖,凉凉道:“怎不说是煞气挠你?” 谢临风被他一噎,正要耍赖,腰间缝魂袋倏忽剧烈攒动,里边似乎也打起来了!谢临风二话不说就是一拍打,可谁曾想非但没让它俩安分下来,还拍飞一个! 只见一团模糊黑球从荷包里弹射而出,飞至半空却融于夜色,不见踪影,然而下一瞬就听见一声闷哼。 晏安陡然捂额踉跄:“卑鄙!” 原来那只黑猴居然化成一团河豚球,从天而降,砸上晏安脑袋。谢临风哈哈笑出声,说:“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黑球在地上弹了两下,猝然长出四肢。黑猴跳起来,高兴道:“棒!” 谢临风却说:“小心!” 黑猴求夸不成,反被一团黑影盖住。它扭过脑袋,就见鞋底遮天!谢临风甩鞭裹住那只脚踝,奋力一拉:“晏兄!大人之事,勿要殃及幼儿!” 晏安不防被勾倒在地,抬腿屈膝,用膝窝反勾住鞭子:“你教子无方!” 对面劲儿太巧,谢临风鞭子险些脱手。他立马收鞭,说:“是是是,我的错。” 晏安起身,说:“休要哄我!” 谢临风纳闷:“怎么更生气了?” “我并非生气,我……”晏安挥袖驱赶,四处踉跄,好几次都像要摔跤,他招式凌乱,竟是跟自己打起来了! 谢临风不解:“你?” 对面又忽地“噗嗤”一声,而后被自己惊吓得连忙捂嘴。谢临风姿势防备,悚然道:“你又笑什么!” 音落,只见白衣堂主反手一摸,从后背捞出个戳他笑穴的八爪蜘蛛,不料这畜生乱舞一气,直直将晏安的面具踹飞,露出张被烧毁的脸来。 谢临风不再玩笑,喝道:“回来!” 八爪蜘蛛恢复原样,果然是那只黑猴!谢临风没顾及黑猴摔地呜咽,目光全在晏安那张脸上。 那脸毁得可怖,皮皱堆积,成了一道道耸立的墙,疤络纵横,远看竟像是长满了蜂窝! 没有朱砂,没有煞气,招式不同,除却身形类同,竟和奈河桥头那位要取他性命的菩萨没有半分肖似! 谢临风如鲠在喉,说:“晏……” 他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一声稚嫩的“师父”打断,谢临风立马召回幼崽,隐去鬼体。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临风挂好鞭,回身瞧见一只通体浑圆的人面龙兽,鸭子摆步似的跑来。 “师父!师父!” 此时晏安已重新佩戴好面具,神色如常:“夜里不可喧哗,出行不可过急……蛋生!” “蛋生”二字掷地有声,蛋生本人也摔得铿锵。那龙兽“噗叽”一顿弹,滚至晏安脚边,脸先铲地,屁股尾巴全然高翘。 谢临风一时缄言:“……” 晏堂主真是个取名字的高手! 蛋生爬起,额头却忽地挨了一道,被贴了张金符纸:“师父,这是干吗?” 晏安说:“驱鬼辟邪。” 谢临风听罢本来嗤笑着,谁料顷刻间,一道烧人灼眼的金光打在他身上,一时间痛痒难耐,直将他逼退数丈。 谢临风:“……你来真的?” 这话只有晏安能听见,他偏当做耳旁风,只问蛋生:“何事慌张?” 蛋生摸摸嫩龙角:“夏公子来了!” 晏安未答,谢临风抢先说:“他来做什么?” 晏安叮嘱蛋生接客,回头道:“你又认识?” 这个“又”字些许刺耳,谢临风搓了两下耳根,正望见院门口进来个挺拔的黑袍男子,隔近了才借着灯晖瞧清模样,银冠束发,目似点漆,左耳绕廓挂一只银流苏耳饰,明明惰性秀美,却眉眼带煞,像是朵心里正冷酷的冰花。 正巧此时,两崽忽然攀着荷包边,露出脑袋。 一只道:“饿!” 另一只说:“饭!” 谢临风将两颗脑袋摁下去,说:“……认错人了。” 蛋生摇摆着身子上前迎客:“夏公子!让你在山下等候,本就夜深,更不可贸然叨扰师父的!” 夏逢春冷然道:“抱歉,实在着急。” 蛋生说:“哎!师父在更衣,你先在院中等候吧!” 说完摆摆龙尾,跑回堂中取了壶茶水来,爬到石凳上掺茶。 不消片刻,晏安换好一身墨衣,去了面具,戴上黑纱幕离。他道:“夏公子久等,路上摔脏了衣服。”二人院中对桌而坐,晏安道,“深夜来访,想必是有要事。” “唐突晏堂主,确有两件事。”夏逢春起身,毕恭毕敬作了一揖,“一是为酒后失态,险些砸伤堂主致歉。” 晏安道:“他们酒后玩闹而已,非夏公子之错。” 谢临风坐在池边的白石上,听罢想起来,这人正是酒馆跺碎杯子那位暴躁兄弟。 夏逢春道歉不见歉意,被谅解也没有喜色。从始至终一副家里死人的冷脸,又说:“其二便是家父近日病重,似也染疫病了,但症状却和兄长不同,想烦请晏堂主下山,再走一遭。” 晏安吹开茶沫:“你们早该将大公子葬下。” 夏逢春冷冷道:“我亦是如此劝说,但父亲不舍,母亲啼哭,头七未到,便一直将兄长停灵堂中。” 谢临风一听“疫病”相关,神经反射,正要打起精神凑近些,不防口袋又颤动,俩家伙又拳打脚踢,纷纷露面。 鹰鸱仍道:“饭!” 谢临风摁回鹰头:“没有。” 黑猴说:“名字!” “没有。”谢临风正要摁,忽心生一计,“你说得有理,该给你取个名字。” 黑猴大眼汪汪,道:“有理!” 谢临风说:“你看,那位龙兄叫蛋生,很是威风。但你出生不凡……” 黑猴道:“不凡!” 谢临风说:“嗯,所以咱不能也叫蛋生,改为胎生,胎生行不行,多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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