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风听到哀嚎,及时制止:“回来。” 鹰鸱又拍拍翅膀,一屁股坐回谢临风肩头,连生气也正襟危坐。 谢临风将缝魂袋抖了半天才抖出个快要消散的魂渣,本想直接投喂奖励,不知为何突然良心发现,将自己从头摸到脚,这才搜刮出两根魂针三根魂线来。 夏氏不住鬼哭良久,开口就喊:“谢兄——” 谢临风穿针引线,头也不抬,只说:“你最好说实话,我这里有大仙儿专吃谎鬼。” “我本就要招,你别吓我了!”夏氏涕泗横流,说,“我……我是染疫病死的!” “哦。”谢临风没听出什么有效信息,他早猜到了。 “眼下疫鬼破封,谢兄可是要听降伏的法子?”夏氏一面猜一面说,“既是破封,自然有封印的手段。谢兄可知千年前的疫鬼国?” ……当然不知啊,你们这个架空世界的设定简直偏之又偏! 谢临风奇道:“疫鬼能成国?” 夏氏摆首:“非也,此国名为列修国,千年前疫鬼作祟,三日灭国。而这疫鬼不仅传瘟疫,更是传鬼技。活人碰上它,成半溃烂疫人半传病疫鬼,死人还碰上它,魂散复生,成活死人!” 谢临风拎起魂片,对自己手艺表示赞叹:“我且问你,活人惹上疫鬼,还有法子维持面如美玉吗?” 夏氏道:“脓包覆面,黄水满身,自是不能!” 谢临风又问:“疫鬼本尊会否是个秀丽人物?” 夏氏说:“那可说不准,我没遇到过。” 谢临风缝修完最后一针,咬断魂线:“这么说,你魂虽缺,但还善在,倒不是碰上疫鬼了?” 夏氏却支吾道:“这……我其实也没个定数。” “哦?”谢临风将魂缝成挂脖饼状,往鹰鸱脑袋上一套,落个敷衍轻松,“那就是有干系?” “想来谢兄不了解,我生长之地……”夏氏察言观色道,“正是千年后的列修国。” 谢临风长腿一收,来了兴趣。不曾想那魏判官又从后屋出来,露出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谢临风额角一跳,道:“魏兄,事已至此,不如苦中作乐。我好久没见你笑过了兄弟。” 魏判官拂袖哀叹,也一屁股坐下。他忍了又忍,沉寂须臾后还是憋不住话:“谢兄,不是我说你,还债就老实还债,干吗非要等到凑齐一口气还,结果现在好了,债主找上门来,一家都还不上。” 谢临风说:“哎!你不懂,要还就一次性还完。一笔一笔还,还了还要还,心里多难受。” 魏判官从袖子里甩出两张订单,心如死灰道:“和这个比,哪个更难受?”
第03章 我天 “两张,这是明儿的单?”谢临风抖开纸钱单子一看,微微变色,“这些是哪儿找的活阎王?” 断头鬼张氏,不日要参加鬼娘子招亲宴,要求断颈处的缝线改用缎纹绣,务必在分离针之上绣直针。 好吃鬼云氏,近日受鬼市食铺祸害,魂圆一尺,波及鬼身也肥硕起来,要求将魂魄尺寸改瘦,不求美观,直针迹缝合即可。 刘氏娘子,牌桌上三缺一,自愿再献一魂,要求将其裁成她密友模样,陪她打牌。 …… 谢临风奇道:“我貌若许愿池中的王八么?” 夏氏摇头。 谢临风更奇了:“如此聒絮的要求,加钱了么?” 魏判官一言难尽:“是这样的,疫鬼出逃,在鬼界扫荡一圈又去了天上,搞得上下都苦不堪言,早穷了!这些残鬼愿意献魂,反倒不愿给功德了!” 原来,谢临风做缝魂买卖有两条交易路子,一是给功德,二便是献魂。 要投胎的自然看重三魂七魄齐全,图个转世后健康长寿。但对于留在这儿的,仅需一魂撑鬼体足矣,余下两魂七魄皆可挥霍。 也不怪谢临风山穷水尽做一锅树皮粥,属实是因为向来无人献魂,谢临风也没无良到去血河捡烂魂来喂。 魏判官于心不忍:“谢兄,实在骇人,鬼界生意不景气,这是足一个月的单子,咱们眼下齑盐布帛,要准备吃老本了!” 谢临风凑近:“还有更骇人的,咱压根没本。” 音落,魏判官来不及阻止,只听“嘶啦”一声,谢临风抬手将单子撕了,又把碎纸塞到鹰鸱嘴里。 本就负债累累,贷款养崽,又逢鬼官砸店,生意惨淡。 稻草欺身,终于将谢临风给压死了。他在残垣断壁之下火速书了封辞呈,拍在地上:“我要弃养!” “谢兄不可!”魏判官不经吓,闻言便起身拱手,“谢兄莫急,要寻疫鬼底细,就要找相关人物。那阳间有座劈椒山,山下有个椒目镇,镇上有家药堂,那堂主妙手回春,治过不少疫病,是个吓跑过疫鬼的。你不如到那儿打听?”[1] 夏氏道:“且慢,这堂主我认得!” 余下二人皆看他。夏氏又说:“晏堂主同夏家有生意往来,他用药稀奇,配方独特,我从小身子弱,全靠这位大人救命呢!” 话虽如此,但如今谢临风身心俱疲,要的不是东山再起,而是天降馅饼。 谢临风摆手:“不去——” 话未说完,只觉身下一沉,楼身猝然陷落一个角!三人始料未及,全栽倒在地,此时地下闷声滚滚咆哮,楼阁晃荡,竟有天崩地裂之势。 谢临风扬鞭裹缠上红漆柱,将余下惶惶二人拉拽住,正待询问,那震荡又蹊跷地平息下来,夏氏刹不住惯性,被生生甩了出去,只会“呜呼”喊痛。倒是魏判官不管不顾,顶着一头墙灰,翕然爬起就冲进幼崽房。 他前脚刚走,忽听见惊天动地的啼哭声,一只幼崽呱呱坠地,呜咽喊“饿”! 谢临风总算想起来了,和夏氏冲到门口,一人扒一门偷看,不敢妄进。只见房中架了八张摇篮,各摆着缤纷挂件儿玩具,做工粗糙,手脚颠倒、衣裙乱缝者不计其数,不可细瞧。 再定睛一看,唯余两张篮子里装着未孵化的傩仙蛋,其余摇床空空,幼崽全跑到中央大床上凑热闹去了。 鹰鸱拍拍翅膀,飞到魏判官肩头垂眼观察。它一看,谢临风便被钓上胃口,问:“三只未出世傩仙,两蛋一胎。想必这只是从胎水中出来的,降临之兆这样猛,又哭得这般凶,到底是个啥?” 音落,魏判官炸道:“不好!”他背影猛颤,回身捧出个水淋淋的人面煤球,其黑身长臂,模样似脱水毛猴,却只有一只脚,奇丑无比。[2] 谢临风一扶额,脱身道:“我天啊。” 魏判官捧着崽,追着喊:“谢兄不好!你生了个残疾儿!” “胡说!你休要过来!”谢临风绕过断梁,“什么我生的!” 黑猴在手掌打滚,闻言说:“你生的!你生的!” 魏判官穷追不舍:“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就从最近的名字开始,取个名吧谢兄!” 夏氏看他二人秦王绕柱,拍手直乐:“我看叫卖炭翁好!”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起这新生儿面貌,谢临风就如见罗刹,生生将一袭红衣跑成火影。谢临风道:“这谣造不得魏兄!我已拟好辞呈,这些东西全送去养生堂,今后我可不养了!” 黑猴听罢,欢喜道:“不养!不养!” 话没说完,它幡然醒悟,似是明白了这话的意图,转瞬便嚎啕大哭。它一哭,周围竟都开始哭! 数只彩球团子从幼崽房内蜂拥而出,天上飞的,地上爬的蹦的,有腿的没腿的,竟全都哭叫着籍籍而至,学着魏判官撵他! 幼崽们骇状殊形,叫声也各不相同,谢临风如同一脚掉进了口技班子,耳边时而尖锐狂躁,时而凄楚哀恸,一会儿听得是“喵”和“吱”,一会儿又是“嘶”和“咯”,再有桀桀笑和嘤嘤哭,极不和谐地混杂在一起,全成了噪音,竟比血河池中的鬼叫更胜一筹,听得人直想抓耳挠腮,跪地求饶! 一时间鸡飞狗跳,谢临风逃无可逃。只能木然地被幼崽爬了满身。 魏判官愁道:“哎呀,这是个能召唤其他傩仙的主!” “好吵!”夏氏捂住双耳,像被剥魂了一般难受。 余下二人皆受不了这满堂啼哭,见谢临风岿然不动,都指望他想出什么法子,不料这人倒好,起身抖三抖,拍干净身上挂件儿……竟跑了! 魏判官:“哎——” 谢临风的背影遥遥道:“我去阳间一趟——” 这人退堂鼓打得妙,留下一堆哭爹喊娘的,自个儿趁着月黑风高,鬼煞现身于阳间。 谢临风腰挂银镜,手转荷包,悠闲得不像来办事的,倒像是来当甩手掌柜的。 彼时椒目镇黑灯瞎火,只剩零星几个酒馆尚未打烊,谢临风随意入了一家酒馆的座。 他形容出众,身材俊俏,又红衣如枫,举止风流,此刻坐在店内正中央,左右皆是打堆的玩乐客,竟无一人侧目招呼。 谢临风没点酒,只歇息片刻,忽听腰间银镜传来两声“谢兄,谢兄”。 谢临风照镜一看,里面正是魏判官吃瘪的脸,前者登时挂起笑脸,道:“出门在外,挂念无比,魏兄一切可好?” “别说酸话了我的菩萨哥。”魏判官像被人砸了菜叶子似的,一身狼狈,“你找晏堂主之时,切记要仔细交道,用这银镜与他对话,活人瞧不见你,不要唐突了人家。” “知晓知晓。”谢临风说,“我挂了啊。” 魏判官道:“这是何意?” 谢临风:“……先走一步的意思。” 他说完便断了和魏判官的通讯,起身快步走到外面,在下一个瓷杯砸来之际,他扬鞭挥下,将瓷杯打歪,碎在一边,替那躬身拾荒的青纱衣人挡下一劫。 店内一人道:“哎呀,打歪啦!” 另一人说:“能不能行,这准头比之前那蠢猪还偏!”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然而下一瞬,却听有人重重跺杯,那力道带恨似的,竟将杯子“哗啦”跺碎了。瓷杯破裂,众人便骤然噤声。 气氛不对,一人打起圆场:“哎!可不兴提他哥!” “我的错我的错!夏小公子,我自罚!” 青纱衣人躬身不理,他戴着面具,虽瞧不清表情,但举止温和,像是个不会生气的。 谢临风见众人再没了砸人戏耍之意,这才收鞭。 瓷片溅了满地,青纱衣人摸出张手帕,蹲身去清理碎渣,他手腕细长,清扫之时动作蓦然一顿,谢临风明白是自己踩到了,下意识道了句“抱歉”。 正要退身,忽目光睒闪,谢临风摸到腰间鞭,问:“你能看见我?” 青纱衣人说:“我倒想装作看不见你。” 谢临风一时间被惊得止住了话头,原因无他,纯粹是因为这青纱衣人的声音像锯木头一般,太难听。
福书网:www.fushutxt.org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