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清,倒是好个好期许。”穆谦笑了笑,举起酒坛子又喝了一口,借着喝酒的功夫飞速盘算着眼前的局面,想着黎至清虽有旧疾,但拖至今日还未痊愈,自己要负主要责任,而且知道他将来必定权倾朝野,是自己一个闲散王爷得罪不起的,不如趁着他还在微时,又见弃家族,礼贤下士,不奢望他来日为自己所用,但至少别记恨自己误伤了他。穆谦拿定主意,又道: “你伤好些了?那日误伤了你,是本王的不是,不过本王也救了你性命,如今咱们喝一杯,一笑泯恩仇如何?” 穆谦说着把酒坛子递了过去。 黎至清瞅着眼前递过来的酒坛愣住了,他素来举止端方,甚少饮酒,纵使却不过情面非要饮酒,也须得有些杯、盏器具,如今只就着酒坛,着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穆谦见他不接,又把酒坛子拿回来,醉意朦胧,“也是,你大病初愈,不宜饮酒,罢了,不强迫你!” 黎至清想了想,自他手中取过酒坛,轻轻抿了一口:“好,一笑泯恩仇!” 喝完立马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穆谦见他这般,立马把酒坛扔在一旁,起身为他顺气。手掌覆上他背的一刹,穆谦感觉到少年身体极为单薄,在秋风中轻颤着,似是手上一用力,就能将手下这幅病躯捏个粉碎。穆谦甩了甩头,似是要把脑中这些不合时宜的思绪甩出去。 黎至清不习惯与人亲近,待咳嗽少歇,立马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 穆谦知他出身世家,修身自持,与人亲近难免尴尬,故出言转了话题:“你怎么出来了?” “大病初愈,屋中有些憋闷,所以想趁着夜色,出来走走,不曾想扰了殿下。”黎至清言罢,瞥到了酒坛,他虽病着,但消息并不闭塞,“借酒浇愁,恐更添愁绪,逝者已矣,生者节哀,哀伤过甚易伤身。” 穆谦本来因着识破黎至清的身份,精力已经从穆诀之死上挪开大半,如今又被黎至清扯回来,且已酒过三巡,头脑发昏,难掩伤感:“那日,那日若不是跳墙踩了你,又崴了脚,或许死的人该是我!你知道吗,诀弟是替我,他是替我啊!” 穆谦说着往廊凳上一坐,神情难掩颓丧。 黎至清听了,面色平静,语调波澜不惊:“生死有命,不过早晚而已。殿下又何必如此?” 穆谦听了,怒火顿起,一把握住黎至清的前襟:“你胡说什么?他可是我弟弟啊!他大好的年化,就这么折在了这么个狗屁盟约里!” 穆谦酒劲上来,手上施力带了黎至清一个踉跄:“我早该知道,你跟外面那群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冷血,一样的薄凉,一样的没有人性!” 黎至清勉力稳住身形,一根一根掰开穆谦握在他胸前的手指,轻笑道:“您的兄弟是兄弟,旁人的兄弟就不是兄弟了么?您知道为了凑二十万岁币,每年四境诸州要饿死多少人么,您知道每年跟胡旗发生冲突,北境镇守的将士要死多少人么?他们也是有儿有女有父母兄弟等他他们回家的人!” “本王管不着!本王只知道,那胡旗使团不会傻到跑到京畿来毒害大成的王爷,无论这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谁,本王都要把他揪出来,为我诀弟报仇!”穆谦借着酒意,已经气红了眼眶! 黎至清面色平静,“如今这样,对朝局好,对国家好,对大成好。殿下,没人会在乎是真的胡旗人毒杀了康王,还是其他人,你三思。” “你滚,本王不想再跟你说话!你个冷心冷意的世家子!性格若是讨人厌了,脸好看也没用!”穆谦醉醺醺地指着指着黎至清。 冷血冷意?黎至清低头不语。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穆谦,可当真幼稚! 黎至清当然不会与一个喝醉酒的人一般见识,既然被下了逐客令,他便也识趣的扶着回廊,一步一步踱回翠竹轩。 路上遇到巡夜的侍卫,抬头望了望天,更深露重,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去,提醒他们去看顾一下喝醉了的穆谦。 * 翌日晌午,等穆谦酒醒了,才反应过来昨夜遇到了谁,还说了什么,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穆谦拍了拍昏昏沉沉的头,暗骂自己蠢,他昨夜本来是想着跟黎至清修好,怎么就口不择言吵起来了?而且,他还犯了大忌讳——交浅言深! 他仔细调动起头脑中原书里关于黎至清的描写,想从中搜寻出有关他品性的细枝末节,却一无所获,《乱世孤雄》偏重权谋,对黎至清鲜有个人描写,只记得他是个有潘安之貌的文弱书生。穆谦回忆了昨晚与黎至清相遇时的情景,那厮的确是长得不错,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关键是秀而不娘,放到现代绝对是妥妥地古风男神! 等穆谦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瞬间感觉自己是魔怔了,正事没处理好,竟然还有心思关心他的容貌,还是得想办法把昨夜的事情圆回来。 “正初,去把黎至清喊来!” 门外的正初应声而入,“殿下,黎至清是谁啊?喊您卧房?要不小的先伺候您起来?” 穆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起床,心里暗骂,这黎至清,真是个祸秧子,遇到了他,自己头脑都僵硬了! “那日被我砸……不是,被咱救回来的那人,请到书房去吧。” “哦……原来那人叫黎至清啊。”正初一边伺候穆谦穿衣服,一边碎碎念,“诶,您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正初这话又让穆谦想到自己昨夜的口无遮拦,面上有些挂不住,不想理他,佯怒要打人:“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去!” 正初猴精儿,一溜烟没了人影。 等黎至清被正初火急火燎的带到书房,穆谦已经在书房里吃完一碟点心了。 黎至清进了书房,如昨夜那般波澜不惊,不急不缓地又是一个时揖礼,轻轻换了一声“晋王殿下”,泰然处之的模样倒是衬得穆谦有些局促。 穆谦挥挥手遣退了正初,尴尬地笑道:“至清,本王昨夜灌了黄汤,难免口不择言,有些话,本王也不过是发发牢骚,你莫往心里去。” 黎至清瞧了一眼酒醒的穆谦,见他再无昨夜扬言报仇时的豪情壮志,舔着脸讨好的模样,与勾栏瓦肆里一掷千金博红颜笑的纨绔子弟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心下鄙夷。原本昨夜因着他的气性,黎至清对他生出了三分敬佩之情,此刻这份敬佩之情已荡然无存。黎至清面上不动声色,温言道: “殿下昨夜醉酒,言语之间皆是对康王殿下的兄弟情义,至清亦为之动容,至于旁的,至清大病初愈,神思倦怠,实在无暇顾及。” 黎至清说着,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问道:“殿下还提及了其他么?” 穆谦没想到黎至清这般好说话,走上前去,一把搂上他的肩膀,拍了一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可不兴回头一摸脸不认账的。” 黎至清实在不惯于穆谦这样亲昵地讨好,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穆谦才意识到这样哥们性的动作,对于他们这些囿于礼节的世家公子是吃不开的,讪讪地收回胳膊,在腰侧蹭了两下,才怅然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昨夜旁的也没了,本王只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而已。” 黎至清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有时候,这么简单地愿望也是奢望!星眸微转,瞥了一眼眼前的穆谦,点了点头,没再吱声。 穆谦心思转了一转,想着黎至清早晚会潜龙振翼,在他微末时与他交好,来日等他飞黄腾达,对自己只有好处,奈何昨夜被自己搞砸了,故而此刻再度市恩: “你且安心养好身体,本王知道你志向高远,本王门楣太小,从来不豢养门客,待他日你谋了好出路,本王亲自为你践行,绝不会强留于你。若是京畿高门里,没有你中意的,咱们相识一场,也算有缘,说到底你的伤是本王对不住你,本王府邸愿意留你常住,必定以礼相待,不敢怠慢。只一条,咱们只谈风月不论其他。” 黎至清不知穆谦心思,蓦然抬眸,对上穆谦充满真挚的双眼,一时之间有些许触动。他已经见弃家族,星夜奔逃至京畿,如丧家之犬,机缘巧合被穆谦救下一条性命已是万幸,如今,穆谦竟要许他一份安定,不动心是假的,奈何他身上背负着太过沉重的责任无法卸下,他除了继续挣扎下去,别无选择。 “好,只谈风月不论其他。”黎至清沉默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
第5章 字谜(上) 自那以后,穆谦闭门谢客,不问世事,连对勾栏瓦肆里头那些乐子也兴致缺缺。谢家二公子和肖家三公子等几个常在一起玩闹的登门来找,穆谦也只是留他们吃个酒,寒暄两句再无其他。 中秋将至,穆谦往宫里递了帖子称病不出,整日闷在府里。一下子失去穆谦、穆诀两大主心骨,素日里一起玩的纨绔子弟们近日也消停不少,让巡城司省了不少的心。 距离康王薨逝已经两月有余,因着穆谦表现得反常,外面的流言甚嚣尘上,有人说晋王之所以闭门不出,是因为怕故地重游触景伤情,也有人说晋王思念康王发了癔症,整日疯疯癫癫根本见不得人,更有甚者说晋王被胡旗人的手段吓破了胆子,整日紧闭门户。 又几日,连晋王府里都有流言传出来,说晋王整日把自己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更有人几经周转打听到,晋王整日里闷在书房里,是对着一只金丝雀默默不语,谁敢打扰就舞刀弄枪的要杀人,怕是魔怔了。一时之间,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连后宫都担忧起来,生怕今上本就不多的子嗣又折一个。 尽管府外闹得沸反盈天,穆谦自己当真是躲了清闲。为了防止跳墙崴脚之事再发生,穆谦咬着牙关起门来,认认真真跟着仲城学了一阵子功夫,加上本来有些底子,一段时日下来也算学得有模有样。 与黎至清偶尔闲谈几句,穆谦发现这人说话不带刺时真是个妙人。穆谦从前觉得,书中言及古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纯属夸大其词,等到见识了黎至清的本事,才发出一声“古之人诚不欺我”的感慨,然后日日缠着黎至清学下棋。有时候他躲在书房里看些野史杂谈,也喜欢把黎至清喊来聊些书中趣事,甚至故作纨绔子弟的附庸风雅,黎至清竟然也能照单全收,赌书泼茶投壶射覆就没有玩不转的。 这一日,阳光正好,黎至清不请自来,进了穆谦的书房。 穆谦正在读一本野史小传,见到黎至清,心下一喜,“昨日先生教得围棋,本王还有些关窍不明,正想着请先生来请教一二,没想到先生自己到了,本王可真有福气。” 这段时日,黎至清时不时会对穆谦点拨一二,让穆谦心悦诚服,以至于连称呼都换上了敬称。不过,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黎至清总能在这声“先生”里听出一丝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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