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顶着风沙到地铁站,本来是想着走地下通道抄近路,结果发现居然还有一条线在运行。地铁的岗亭里还有个员工,他见我等在站台上,上来和我解释现在只有一列地铁,所以会跑得慢一些。 和遇见图书管理员时一样,我感觉在末日里遇见同样留在外面的人,至少应该寒暄两句,但我们却像是在和平年代遇到的一样,解释完必要的事情,又各自回到了岗位。 我没有在埋怨,我只是在感叹,挺难得的,我们还在梦想着回到过去。 地铁花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公司。大楼没有保安,门没锁,我的员工卡还能进入闸机,来到门口的人脸识别机器前。 它“滴”了一声,接着开始语音提醒:“打卡成功。温馨提示——杨先生,您已旷工三百九十七天,请您及时联系人事部门,以免对您的个人绩效造成影响。” 除了“三百九十七”以外全部都是拟人声的语调,单单数字是机械音,这平时听起来无趣又违和的语音播报让我愣了一秒,接着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笑着笑着我就开始淌眼泪了,但就是停不下来地笑,我笑着到了我的工位上,那里积了厚厚一层尘土。 公司还有电,也意外的没断水。我拿了保洁间的水桶,卷起袖子洗抹布,用一上午的时间从南到北擦干净了大半个楼层,但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现实问题,我中午在哪里吃饭。 我循着肌肉记忆来到食堂,没想到居然看到有人。 原来食堂还留着一家档口,这栋大楼里返回来上班的人不止我一个,而这家档口算是其中之一,他们在顶楼开辟了菜园子,肉类和主食来自灾变之前的库存。 菜的样式当然没有之前多,但我吃得很满足。午餐结束,我把餐盘放到回收处,决定去把工位剩下的地方打扫完。 从那天开始,我就继续在公司里上班了,一切和之前一样。 我早上坐地铁到达公司,打卡上班,中午在唯一的档口吃饭,午休后继续工作,下午赶在天黑前出门,乘坐一路摇晃的地铁回到住处。 渐渐的,我的生活居然开始规律了起来。 我发现这座城市里还有人活在地表,他们和我一样,还想继续过灾变之前的生活。虽然世界混乱,但我们还留有原来的习惯。 街边偶尔能见到仍开着的餐馆,地下通道里也有兜售自家苹果的小贩,甚至后来,市里的博物馆又重新开始营业了。 而我也重新启动了公司在在灾变之前的项目——一项可以全息模拟使用者记忆之中场景的项目。 我们采用的不是传统的VR+传感器设置,而是连接脑电波进行模拟,这种技术不需要头盔以外的其他辅助设备,能够让体验者真实的身临其境,能够听得见声音,摸得着物体,甚至还能闻到花香,品尝美食,真正意义上做到所见即所得…… ——这听起来像不像是游戏的宣传册上会写的? 没错,我就是在宣传册上抄的。 不过游戏内测版上线之前我去实机测试了几次,虽然只能体验提前设置好的小部分地图,但确实,看得见摸得着,闻得到也听得清。 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个项目继续推行下去。 听起来,靠我自己一个人做完整个游戏外围功能开发、封包、测试上线似乎是不可能的,但好在这是家大厂,我曾经的同事们也很靠得住,所以在未上线的数据库里,我找到了他们留下的可用代码。 在未来的很长时间里,我都在空无一人的格子间里独自敲代码、测试、修复、再测试。从白天到傍晚,从蓄着酸雨的阴天到满是沙尘的尘暴天气,我在往来办公楼的途中遇到过劫路的帮派,也遇到过要把我拉入组织的自然启示教,遇到过地铁大规模停电,也遇到过冲进办公楼的野鹿。 似乎没了人类,这个星球就要归还给自然了。 但我们还在坚持。 我想说,但不敢说,我坚持把这个项目做完,为的只是再回到过去看一眼。 我还想见到柳江。 终于,在我回来上班的第二年,我们的项目终于达到了可以上线的标准。我记得我们在内测阶段给项目起过名字,不过一直没有敲定,当时产品提供的建议都很宏大,什么全息,什么跨世纪,什么未来世界。 但我的理想实在简单,所以我给它起名叫——如常计划。 如同往常一样可以体验阳光和晴天,这是我的梦想,当然,能见到柳江就更好了。 我选了一个好日子,早早来到了公司。如常计划的测试房间是间会议室,我坐在服务器中间的矮凳上,把用于模拟全息场景的头盔戴好。 服务器启动,我闻到了熟悉的电机和灰尘的味道,接着坠入了虚拟世界的深渊。 我感觉自己正闭着眼睛立在原地,直到一声机械男音把我唤醒: “测试者您好,请您在准备好以后环顾四周,测试肢体的动作协调性与感官的实时性,请注意不要着急,系统会等您准备好之后开始进一步模拟。” 哦,这就是之前文件里找到的所谓智能辅助系统。 我缓缓睁开眼睛,一副春天的景色争先恐后地涌入了我的视线。 我正站在和柳江第一次相见的那一天,站在那个春天里的山岗上,草絮纷飞,杨柳依依,眼前是酷似学校大门的教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末日太久了,眼前的春天在我看来有些过于鲜丽,不过尚在可接受范围内。 我成功了。 如常计划成功了! 教堂的门前,那个神父打扮的人再次对我欠身,他问我:“你要寻找神爱世人的真理吗?” 我张张嘴,嘴能动,于是我说:“我找个屁。” 他对我的话做出了反应,表情虽有几分惊愕,但保持着冷静与谦和。 但我没有冷静与谦和,我说:“你就是个NPC,我和你讲这些道理有什么用呢?” 礼貌在现实世界有用,在虚拟世界里没用。 说完我就转身下山了。 后来回想起来,感觉我对这位神父说的话多少有些泄愤的意思,在倾泻我在末日地球的一千天时间里遭遇的一切,也在倾泻我此时此刻脑海里的叫嚣。 我的脑子一刻不停地向我叫嚣——我要见到柳江了。 【作者有话说】 给这本建了歌单,网易云搜索“柳江的mp3”,点击就听疼痛青春音乐
第3章 吻穿校服的柳江 但我遇见柳江的过程实在是没有我想象的诗情画意,事实上有点无聊,也有点烦。 这段需要通往公交车站的下坡路比我想象得难走,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吗?还是因为在末日里太久没运动了? 在路过一栋关着门的门市房时,我向玻璃望了一眼,我是遇见柳江那一年的模样。 在枕头上滚过一晚的头发向上倔强生长着,薄薄的眼皮,直挺的鼻梁,一副青春期毛小子独有的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就是过去的我? 我抬起两只手,一左一右按在面颊上,张嘴,闭嘴,左转又右转,这的确是我。 明明有着过去的身体怎么还是这么容易累? 这时候,刚刚提醒我睁眼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测试者您好,由于您正处于模拟启动后的适应阶段,可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身体疲劳和动作迟缓,请您不要惊慌,该症状会在适应模拟环境后逐步减轻。” 原来如此,解释得很是时候。 我试着如此回答他,但发现他好像没法读取我的脑电波——但能看清我的行为。 在我尝试向着天空无声说话无果之后,它的声音又来了:“如果您有吩咐,请您直接将问题讲出来,我在听。” 这虽然是模拟世界,但不是无人之境。早晨八点的街道里,有骑车赶路的学生, 还有低头独行的上班族,人来人往的,我指指自己,问道:“就这么说?” 旁边一个推车的大姨看了我一眼,但好在系统的声音只有我能听到。 它说:“是的。” 好吧,毕竟是靠我一个人测试上线的,没那么智能也是正常。 我不再盯着自己玻璃上的倒影了,抬起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太久没见过太阳了,在抬起头的那一刻我竟然忘了虚起眼睛。猛烈的日光晃得我晕了好几秒,回过神来看向前方时,一个硕大的光斑出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光斑是亮色的,把对我而言本就过于多彩的春天映得千变万化的。 我闭着眼睛感叹:“虽然系统傻,但至少模拟得还是挺真实的。” 系统没回我。 我微微睁看眼睛,在阳光下闭眼再睁开,视野里的东西会莫名其妙地变绿,就像是透过啤酒瓶底看世界,没想到连这点都模拟出来了。 光斑还在,我感慨于这一幅不真实的梦幻春色,恍惚间看到身旁开过去了一辆公交车,好像是我准备搭的那辆。 这时系统忽然说话了:“测试者您好,为保证模拟初期的准确性,请在程序深度学习的阶段按照您记忆之中的发展做出行为。” 什么? 系统的提示来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我站在原地,一手抬起来挡着太阳。视力总算恢复正常了,这公交确实是我要搭的那一辆,它停在了离我一百米外的公交站牌处。 系统说:“系统温馨提示您——跑吧。”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要迟到了,不对,是又要迟到了。 在草长莺飞的三月里,我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奔跑。 正如系统刚刚提醒我的那样,适应阶段的肢体动作确实跟不上我用上的力气,所以这一百米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千米的体量。气喘吁吁登上公交车后,我的呼吸简直称得上呼啸。 我跌跌撞撞攀上车座,恍惚之间忽然意识到,我好像要见到柳江了。 这次是真的要见到了。 九点半,我准时到达了学校,这个准时是对我自己的记忆而言,而不是对学校的时间观念而言。 总之,我在教学楼门口见到了那熟悉的一伙人——同样迟到的柳江他们。 以前的我做不到的事,就是一眼把柳江认出来,但是现在的我做到了。他站在这群人里左数第二个的位置,最高,也最白,光看一个背影就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低头,眼神放空望向地面,时不时咬住下唇,然后再吊起眼睛看讲话的人。他一挨训就是这个样子,被我说也是这个表情。 有人说过,盯着别人看的时候是藏不住的。 他很快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但就在回头前的下一瞬间,一张又油又光的脸挡住了我的视线。 是教导主任,他说:“哟,这不是杨总儿子吗,怎么现在才到?” 我躲着他的脸想看柳江,没想到这张大脸很灵活,辗转腾挪,把我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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