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日光越发灼热,沈照雪开始感到头晕,没法再盯着道路看,只觉得阳光格外刺眼,刺得他瞧不清东西。 他拽了拽衣领,京城的盛夏又闷又热,本不是个适合出行的时候,可若是再晚几个月或许便来不及了。 沈照雪只能强撑着抬起眼打量周遭的建筑店铺,仕途从中找到一点点印象,好让他赶紧找到春芽,然后带着春芽一起离开。 馄饨摊子来了客人,沈照雪不便再占用店铺的椅子,只好起身继续往前走。 闷热的天气让他有些呼吸不畅,再加上周遭的声音杂乱,吵得他反胃想吐。 这具身体真是不中用。 沈照雪扶着墙壁喘了口气,余光瞥见有人正成群结队说说笑笑向自己这方走来,于是便下意识侧身让道。 几个世家公子与他擦肩而过时,沈照雪乱作一团的思绪忽然清明了些,猛地转身抓住了中间簇拥之人的衣袖。 那人也吓了一跳,“你是何人?” 话音刚落,沈照雪便抬了头,露出一张苍白但漂亮的面庞,只是瞧着实在虚弱,唇上也没有血色,额上还沾着冷汗。 沈照雪唇瓣一张一合,无声道:“帮帮我。” “这位公子,”那锦衣青年忙搀扶住沈照雪摇摇欲坠的身子,放轻的音量,“你怎么了。” “阿洛,瞧这症状似乎是饥饱痨。” “我怎觉得像中暍,这天如此热,这位公子瞧着也体弱多病,怕是受不住这样的热天。” 几个青年七嘴八舌,被唤作阿洛的青年犹豫片刻,道:“医馆离此处尚远,这——” “不必去医馆,”沈照雪楚楚可怜道,“我只需坐下歇息片刻便好。” “可我们要去.....”阿洛有些难办,“我们要去青楼......” 沈照雪一时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心道这些世家公子竟然白日宣淫,真是一群不学无术的废物。 他轻咳一声,只能妥协,道:“无事,将我放在此处便好。” “那似乎也不太妥当,”阿洛与通行的伙伴道,“不如带着一起罢,只多一人也无妨。” “来者是客,阿洛你不介意,我们自然也不会介意。” 沈照雪长长地松了口气。 可是他介意。 活了三十多年了,从前甚少出行,他还从未去过那种烟花柳巷之地。 莫名其妙便要与一群尚不熟识得世家公子一道逛青楼,怎么想都觉得别扭,却也没有其他可选择的余地了。 沈照雪强颜欢笑跟着几个青年进了青楼,临进门前忽然瞧见自己找了许久都不见踪影的书局便在巷子口,一时有些无语。 也来不及再看春芽是否在里头,便被阿洛他们搀扶进了青楼,进了包厢。 楼中四处逸散着于沈照雪而言并不好闻的脂粉气和熏香的味道,他掩了掩鼻子,又放下手,端过阿洛递给他的水杯,温声道:“多谢。” 几个青年凑在厢房外点着姑娘,阿洛却不曾跟着去,在沈照雪身旁落座,瞧着对方的面庞,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怔怔问:“你是哪家公子,我怎不曾见过你,是刚来京城不久么?” 沈照雪面不改色道:“是,家中刚过丧事,孤身一人,来京城寻找远亲,也不知是否愿意收留。” 阿洛心觉可怜,不免起了怜悯之心,犹豫开了口,“若是——” “阿洛,”同伴尾随着坐下来,“这是在聊什么?” 阿洛没搭理他们,又问:“公子可方便告知姓名。” 沈照雪张了张唇瓣,睁眼说瞎话道:“我姓李。” “李公子,幸会幸会,”几个青年倒是热情,七嘴八舌指着阿洛道,“这位你或许不知,他是五皇子。” 沈照雪登时起身,恭恭敬敬跪下,“见过五皇子殿下。” 陈洛忙搀住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来,“李公子不必多礼,既已交换了姓名,便是朋友,李公子现下身体可还好?” “已经好多了,”沈照雪叹了口气,又躬身告辞,“多谢各位招待——” “外头似乎要下雨了,”有人道,“不如一同玩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吧。” 沈照雪瞧了瞧窗外,果然已经乌云密布,或许马上就要突降骤雨。 掩在衣袖下的指尖微微蜷曲,他面上浮现出犹疑的神色,陈洛便跟着劝道:“你家远房亲戚还不一定愿意收留你,我过两日便要封王搬离皇宫,你可以来我府中暂住。” 沈照雪只好道谢,说:“麻烦五皇子殿下了。” “不麻烦,”陈洛从他微微垂下的脖颈后瞧见了那一片白皙细嫩的皮肤,心乱如麻,似是被虫蚁爬过啃噬一般,始终不开眼,“你生得总让我眼熟。” 同伴笑道:“阿洛怎也开始一见如故这般搭讪的说辞了,李公子乃是男子,又并非女子,这般说话许是不妥。” 沈照雪忙摆手,“无事,我不介意。” 几个青年便有说有笑地喝起酒来,沈照雪沉默寡言地坐在一旁,思绪多少有些乱。 他一直知晓陈洛不喜欢学习有关朝政的事情,成日跟着几个狐朋狗友游山玩水,倒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见他。 他与侄子陈诗关系不好,积怨已久,前世在宫中沈照雪也曾见过陈洛几面,陈洛连带着陈诗的舅舅也一同厌恶着,又见沈照雪官职低微,时常出言讥讽。 最过分的一次是在宫宴之上,沈照雪在元顺帝身边记录宫宴上的事宜,陈洛喝醉了酒,指着沈照雪让元顺帝借给他一夜。 他想让沈照雪替自己倒酒,元顺帝只打量了一会儿沈照雪,便点头同意。 那时沈照雪手中还没有权利,无法忤逆君王的要求吗,只能起身下了台阶。 陈洛又故意刁难道:“位卑的奴才一个,怎么能走着过来。” 沈照雪顿时停下了脚步。 手中杯子被攥紧,他闭上眼深深地喘息着,半晌才又平息了心绪,继续忍着吵闹坐在几个世家公子中,将当初陈洛给他的折辱抛之脑后。 窗外已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沈照雪分明已经尽量不去回忆往事,他怕自己控制不止自己的脾气,却还是不由自主想到某一个盛夏的雨日。 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了大燕位卑权重的佞臣沈照雪,借故铲除了几个皇子的势力,死了几个,跑了一个太子,最后处理的便是陈洛。 沈照雪举着伞站在雨幕里,一袭白衣在昏黑的雨日里格外显眼,衣袂纷飞,似是天上来的神仙。 而身前脚下却是与之格格不入的满地血污。 曾经让他像狗一样当着众人的面爬过宫殿的、那位高高在上的五皇子陈洛,如今已经被砍去手脚,拔去舌头,不人不鬼地绑在木桩上。 沈照雪神色平淡,将纸伞递给张顺,淡淡道:“可惜了,雨日不便纵火。” 否则他更想看着陈洛被烈火焚烧而死,而不是轻而易举地便宜了他。 他叹口气,接过弓箭,孱弱的双臂用尽力气搭箭拉弓,箭尖对准了陈洛的脑袋。 “嗖——” “轰隆!” 惊雷炸在窗边,震得沈照雪忽然耳朵疼痛不止,抑制不住地闷哼了一声,掩住了耳朵。 陈洛一直心不在焉瞧着沈照雪,见他突遭变故,心下一慌,忙揽过他的肩,问:“李公子,你怎么了?” 未等沈照雪回应,厢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踹开,重重砸在墙壁上。 几个青年都被吓了一跳,沈照雪也惊得转过脑袋,却只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正阴沉着脸站在门外,衣衫发丝都略有湿意,似乎是淋了雨。 沈照雪尚且有些茫然,只听有人道:“这不是万长公子么。”
第7章 沈照雪尚未回过神来,眼见万声寒已沉着脸向自己走来,顿时如惊弓之鸟一般起了身,却还未等往后退便被对方抓住了手臂。 万声寒手劲实在是大,像是抓了鸟儿的翅羽,要将骨骼捏碎一般。 沈照雪的面色随之一变,有些痛苦苍白起来,下意识咬着唇瓣想要挣扎。 在座的都有些茫然,陈洛眼见温香软玉被落到了外人手中,一时心下不满,却又碍于人多眼杂不便动手抢人,只能问:“万长公子这是要做什么,莫非与李公子有什么仇怨。” 沈照雪顿时心里一咯噔,果然听万声寒似笑非笑重复道:“李公子?” “是啊,李公子千里迢迢来京城寻远房亲戚,怎么可能得罪万长公子。” 沈照雪心中“啧”了一声,只觉得这些个世家公子真是碎嘴,怎这么快便把自己家底全抖干净了。 他嫌万声寒抓得太紧,试图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却只觉得那只手抓得越来越近,像是真的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沈照雪又开始有些吃痛了,正打算开口堵住他们的嘴,想办法先带着万声寒这个临时出现的麻烦先行离开 免得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万声寒忽然道:“我便是他远房亲戚,这位......李兄,脑子有些问题,多有叨扰,我这便带他回府。” 沈照雪一噎,胸中怒气直升,险些开口怒骂。 但万声寒已经拽着他离开了包厢,又一路拽出青楼,塞进马车里去。 几个世家公子还未反应过来,只瞧着大开的厢房门面面相觑。 “也是,既是千里迢迢来此,我瞧那衣衫除了有些抹脏,也不像是长途跋涉的模样。” 陈洛也意识到不对劲,“对,连个行囊都没有。” “或许真如万长公子所言,是个脑子有病的呢哈哈哈。” “可惜了,长得倒是人模人样,那会儿也没瞧出来脑子有病啊。” 外头狂风骤雨,偶有惊雷,沈照雪耳朵又疼又吵,但始终敌不过对万声寒的厌烦,方被推进马车便又撩了帘子要跳,却只见万声寒抱着手臂站在伞下,愣愣将他盯着。 沈照雪脚步一顿,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怵什么,怒道:“你做什么坏我名声?” “我坏的是你的名声?难道不是李公子的名声?” “你——” 沈照雪一时语塞,想自己朝堂上威武了许多年,竟然又栽在万声寒身上。 斟酌措辞间,万声寒已经上了马车,沈照雪连连后退,最后跌坐回椅子上,紧紧盯着对方靠近自己。 万声寒将车厢门阖严,坐于他对面,像样子是想要堵住沈照雪离开的路。 他道:“李公子这青楼倒是逛得开心,还交了新的朋友。” 万声寒从小桌上取了杯盏,倒了杯茶,淡笑道:“李公子莫不是不知道,这五皇子殿下,可是个断袖。” 沈照雪不以为怪,心道,他与万声寒不也是断袖。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回过味儿来。 陈洛一向将自己的喜好藏得很深,前世因为陈洛三番两次骚扰自己,他才无意间得知了这个秘密,万声寒如今又是怎么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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