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难养,也不怪万家人嫌弃。 万声寒将书扔在桌上,提着衣袖起了身,去了偏院。 那时候沈照雪已经醒了,昏昏沉沉躺在榻上望着晃动的床幔,空白一片的大脑无法思考,只是一直重复着那一日的大雪。 他觉得身体很痛,连同心脏一起被冰冽的霜雪戳穿了无数的洞,空荡荡地灌着冷风。 眼前有些模糊,他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走到身侧,于是轻声开了口,问:“我死了吗?” 脚步声顿了顿,过了片刻,万声寒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带着些许刻薄,道:“看你如今还能胡言乱语,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 沈照雪有些烦躁地合上了眼。 风霜肆虐里,他看见万声寒冲他张开了双臂,似乎是想要讨要一个拥抱。 但沈照雪没给他想要的东西,他抽出了剑,带着数不清楚的愧疚和思念,还有报复的快感和恨意自刎,去寻找那个已经被他丢弃在从前的万声寒。 他没有长命百岁,也没有平安顺遂。 生死都不由己,唯一一次自由便是死亡的前夕。 万声寒便知道沈照雪不会给什么反应,像是没有什么自主思考的能力一般,实在是让人感到无趣,连话也不愿多说两句。 见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便轻嗤一声,转身离去了。 沈照雪有些疲惫地睁开了眼,望向空荡的屋门外,轻声问春芽,“我是有何处做错了么?为何他这般待我?” 春芽险些落泪,比着手语说:少爷很好,少爷真心待万长公子,是他不领情,从不愿好好同少爷相处。 她抓着沈照雪的手,过了片刻又放开,问:少爷,我们一起离开万府行么? 沈照雪懵了一瞬。 从不愿?难道一直是万声寒对自己不闻不问? 这与前世压根没有相似的地方。 沈照雪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只觉得一直以来在心中建立的高墙一瞬间倒坍殆尽。 他原以为死之前万声寒恐怕恨透了他,重生回来还能见一见当初纯情的对方,没想到竟是如此。 那他先前的那些暗藏的思绪竟都是一厢情愿的。 沈照雪顿觉幽怨,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性情大变,于是只能强忍着,回忆着自己从前的模样和语气,轻声道:“再看吧,春芽,我们如今离开万府,或许没有活路。” 前世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他必须再次入宫,将一些事情提前拦下。 若是拦不下,也得先做好完全的准备,这般才能对得起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重活的机会。 沈照雪始终不知道元顺帝召他入宫的缘由究竟是什么,既非看中容貌,也与才学无关,只是将他放在身边,倒像是要亲自监视一般。 前世有很多地方都略显离奇,他那时当局者迷不曾发现,如今却细思极恐,隐约发现事情有所端倪。 被元顺帝召入宫之后万声寒曾给他送过信,说想到了办法能够带他离宫。 沈照雪满心欢喜地等着万声寒来救他离宫,他们说好了要一起隐居避世,最后只等到了事情败露时,元顺帝轻飘飘说出口的一句刑罚。 他在冬日的大殿里跪了一整日,病弱的身体撑不住这样的惩罚,之后大病一场,整整一年卧病不起,还落下了病根。 从始至终,万声寒都没有再联系过他。 他在宫里那样水深火热的地方挣扎了大半年,曾经想尽办法送出去的信件被递回到他手中,万声寒只给他留了一句“一刀两断”,彻底与他走向了不同的命运岔口。 沈照雪这一辈子过得一点也不顺遂,他恨着这整个天下,更恨万声寒。 若非当初他许诺了自己,他或许根本不用遭遇到这般锥心的痛楚和悔意。 也根本不可能成为让整个大燕都恨之入骨的奸臣沈照雪。 沈照雪轻咳了一声,忍着身体的不适从榻上下来,问春芽:“万二少爷呢?” 春芽瞧了瞧天色:二少爷现在约莫在书院。 沈照雪垂下眼咳着嗽,道:“守在此处,不要叫人进了屋。” 他从正门出去,左右绕转,最后消失在小径深处。 万景曜根本志不在此,从前便时常逃课,万家家主训斥过多次也不见他收敛。 沈照雪在万景曜的书房转了一圈,从桌案找到了一些火药,大概是他与那些世家炸鸟窝时留下的。 沈照雪捻了捻指腹上的灰末,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丢下了火种。
第4章 万景耀小院子走了水,下人忙里忙外一整夜,连带着万声寒也未能好好休息,情绪多少有些糟糕,阴沉着脸站在别院门外训斥万景耀。 万景耀不怕自己的爹娘,也不怕大伯和伯母,唯独最怕自己的表兄,如同鹌鹑一般缩着脑袋不敢吭气,只道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走水。 万声寒有些心烦,在外等了一会儿,章术从里头出来,道:“火药遇了火种,所以才燃起来的。” 万声寒知晓表弟平日喜欢跟着那些纨绔子弟爬树摸鸟,心知这火药是他自己带来的,只是好奇火种的来源。 问遍了府中的下人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万声寒道:“景耀白日不在府中,火种又不会凭空出现,必定有外人进入,失职之人自行扣罚。” 顿了顿,他又道:“万景耀,这几日不许出府,好好在府中看书思过,每日我会查你的课业。” 万景耀有些怵,小声道:“表兄,你自己还忙着科考,便不用亲自差我课业了吧。” “你爹娘将你送到这里,我父亲管不了你,便由我管。” 他不容置疑,走水一事尚有蹊跷,他是家中长子,需要开始替父亲担负起家中的重担,行事不能马虎。 于是训斥完万景耀便同章术一同离开了别院。 章术道:“关于放火之人,长公子心里可是已经有了决断。” 万声寒沉默了一会儿,小径上蛐蛐声隐约响起,府中一片静谧,他转开视线瞥了眼远处偏僻的院子,半晌才道:“尚不清楚。” “卦言已经有解,”章术放轻了音量,“变了。” 万声寒还是沉默着。 一直等到转过弯去,府中大门近在眼前,他才开口问:“卦言......真的准吗?” “或许吧,”章术笑了笑,“往后的事情谁也无法提前经历,不到那一日,又怎能知真假。” 章术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外,侍从合上了大门,万声寒在夜风里伫立许久,阴云遮蔽了明月,他这才抬起步子,往偏院去了。 沈照雪的风寒还未好全,服用了药物以后已经退了热,如今没有睡意,正靠在床头看书。 听到屋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便放下了书仔细听了听,辨认出来人是万声寒。 沈照雪捻了下指腹,心道,约莫是找他来质问的。 别院的事情他或多或少也从春芽那里知晓了,只可惜万景耀并不在院中,否则他更乐意听到对方的死讯,哪怕这样会给自己也带来杀生之祸。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又怎么会怕死。 沈照雪便弯起眼睛,笑意盈盈望向门外,与推门而入的万声寒对视上。 烛光投射在他的面庞上,温暖又柔和,显得那道笑意是那么的温柔美好,却又处处让人感到怪异。 万声寒忽地皱了一下眉,只觉得对此刻的沈照雪有些许的陌生。 沈照雪从进到万府之后便一直是人不犯我的温和状态,安静又孤僻,不喜欢外人打扰,唯独对着自己总是温柔,嘘寒问暖。 但万声寒不喜欢对方这样每日按部就班的问好和关照,还有那些带着情谊的视线,那让他感到很不真实。 如今这样,倒是有了些人气。 沈照雪的嗓子还有点沙哑,只问:“长公子寻我何事?” “我想你心里应当清楚,无需我多言。” 屋中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沈照雪坐直了身子,将手中书籍放于床头小几上,似笑非笑道:“我没听懂长公子的意思,或许夜半来我院中,是有什么情谊想要说?” “不要太过轻浮,”万声寒有些不耐,“你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天衣无缝,藏得倒是挺深啊沈照雪,平日表现得那般乖顺,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类似的话语沈照雪早便听够了,神情并未有什么波动,仍然笑着,平平静静道:“啊,所以呢?” 他从榻上下来,耳朵被吵得有些痛,却也只忍耐着,慢慢踱步到万声寒身前,与他对视着说,“我与你的表弟都只不过是被亲族抛弃的弃子而已,在你万家都是累赘一个,谁也不比谁高贵。” “他扔了我的玉佩,害我拖着体弱的身子下水捡拾又着风寒,我报复他一下又有何不妥?” 他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放在掌心把玩了一会儿,又问:“万长公子贵人多忘事,不知还记不记得,这块玉佩是谁赠与我的?” 万声寒垂着视线看着那块玉。 他当然记得,这块玉是他亲手送给沈照雪的,无非也就是一个可以自由进出万府的信物罢了,没什么特殊的。 他的视线太过冷漠,甚至没什么情绪,似乎很不能理解沈照雪为何要将这块于他而言普通到了极点的玉佩拿出来说事。 沈照雪后知后觉,或许这块玉的价值已经不同于前世了。 他与万声寒之间没有情意,又何谈定情信物。 早便是废物一块了。 他顿时感到一阵烦闷,恨意和怒气冲上心头。 他将手中玉佩扬起来,重重地摔到地上。 那块玉在万声寒脚边应声而碎。 沈照雪瞧见了对方有些怔然的神情,忽然感到一股快意和解脱。 这块已经丢了很多年的玉,在他短暂寻回来之后,被他亲手毁去了。 他不会再爱万声寒了。 沈照雪扬声笑起来,道:“谁要你的怜悯啊万声寒,你不是想要我早些离开万府么,你不是说我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么?我便是这样,是你自己没有看清楚我的真面,是你自己引狼入室。” “明日我便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叨扰你万长公子半分。” 他弯身要去拾玉,指尖刚碰到碎玉,却忽地被万声寒抓住了手腕。 青年的手劲很大,掌心温度也很高,沈照雪被灼烫地起了退却之意,挣动着自己的手腕,却忽然被万声寒捂住了口鼻。 万声寒咬牙切齿道:“你倒是挺能装的,沈照雪,你的这张嘴,你黑透了的心,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性。” 沈照雪茫然了一瞬,忽然察觉到对方身上陌生的情绪,一时间起了怀疑,却又无法开口,只能呜咽挣扎着。 万声寒将他拖到榻前,用被褥将他裹起来,冷笑道:“你想得倒美,万景耀院中走水的事情尚未调查清楚前,你休想离开万家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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