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童此时却忽然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想是躲过生死之劫,又忆起兄长之逝,难免哀伤。 老道长见她楚楚可怜,遂问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 那女孩抹抹眼泪,朝他一拜道:“我姓周,名叫周芷若。” 老道长心想:这女孩,取的名字倒好。又见她小小年纪,虽在丧乱之中,仍是态度雍容,行止有礼,不禁怜爱之心更甚,当下嗯了一声,又想:她这可是家破人亡了,小小女孩,倒是可怜。 常遇春说道:“老道爷武功高强,小人生平从来没有见过。不敢请教老道爷法号?” 那人微笑道:“老道张三丰。” 常遇春“啊”的一声,翻身坐起,大声道:“老道爷原来是武当山张真人,难怪神功盖世。常遇春今日有幸,得遇仙长。” 张三丰微笑道:“老道不过多活了几岁,甚么仙不仙的。常英雄快请卧倒,不可裂了箭创。” 他见常遇春慷慨豪爽,英风飒飒,周芷若明慧端丽,温顺文雅,心中对两人都很喜欢,但想到他二人是魔教中人,倘若深谈,说不定日后贻患无穷,便淡淡的道:“两位受伤不轻,不宜多谈。” 今日相救常遇春,他只是激于一时侠义之心,兼之事先未明他身分,实在是大违本愿。 这晚二更时分,众人才到太平店。为防元兵在镇中搜捕,几人不敢上岸投店,便由张三丰吩咐船夫,将那船离镇远远的停泊。艄公到镇上买了食物,煮了饭菜,摆在舱中小几之上,鸡、肉、鱼、蔬,一共煮了四大碗。 张三丰要常遇春和周芷若先吃,常遇春拱手道:“真人也带了个孩子在身边,还是让孩子们先吃得好。” 张三丰心想也是,便盛了饭食,亲自喂给那孩子。 常遇春见那男孩眉目俊朗,只是面色惨白,毫无生气,不由好奇问道:“真人,这孩子……也是受了伤么?” 张三丰说:“他寒毒侵入脏腑,是以我便点了他各处穴道,暂保性命。眼下他足不能行,身不便动,只能教人喂饭。” 常遇春叹道:“这么小的孩子,竟要受这等罪……” 这句话点到了张三丰的伤心事,想他那爱徒张翠山英年早逝,就留下这么一条血脉,也在他手上保不住性命,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原来这男孩便是张翠山与殷素素之子张无忌。想当年,武当张五侠与天鹰教主之女相恋,又与金毛狮王谢逊结义,流落海外十年。 张翠山夫妇归来之时,却不见谢逊,武林同道听闻此消息,便在张三丰百岁寿诞时,齐上武当山,逼问夫妇两屠龙宝刀的下落,哪知张翠山心念义兄之安危,宁死也绝不肯吐露半个字,与殷素素双双自绝。 张无忌亦想起往事,心中难过,竟是食不下咽,张三丰再喂时,他摇摇头,不肯再吃了。 这时却见周芷若从张三丰手中接过碗筷,道:“道长,你先吃饭罢,我来喂这位小哥哥。” 张无忌道:“我饱了,不要吃了。” 周芷若道:“小哥哥,你若不吃,老道长心里不快,他也吃不下饭,岂不是害得他肚饿了?” 张无忌心想不错,当周芷若将饭送到嘴边时,张口便吃了。周芷若将鱼骨鸡骨细心剔除干净,每口饭中再加上肉汁,张无忌吃得十分香甜,将一大碗饭都吃光了。 待他饱腹过后,周芷若这才端起饭来吃,只见她小口小口的食菜,模样甚是斯文。 张无忌心下想她心肠极好,便也同她攀谈起来:“多谢你喂我食饭。往后不必小哥哥、小哥哥的唤我了,我叫张无忌。” 周芷若停箸朝他淡淡一笑,道:“那我要唤你张家小哥么?” “不成,不成。”张无忌连连摆手,道:“张家小哥听着多别扭呀,你可以叫我无忌哥哥,我便唤你芷若妹妹。” 周芷若嗯了一声,道:“无忌哥哥。” 张无忌这十多年来,相识的都是年纪大过他很多的伯伯大哥,还从未交过一个小朋友,这时听她唤自己,心下也不禁欣喜。 张三丰见状心中稍慰,又想:无忌这孩子命苦,自幼死了父母,如他这般病重,原该有个细心的女子服侍他才是。 常遇春见孩子们吃了饭菜,这才动筷,却不动鱼肉,只是将一碗青菜吃了个精光,虽在重伤之下,兀自吃了四大碗白米饭。 张三丰不忌荤腥,见他食量甚豪,便劝他多吃鸡肉。 常遇春感激道:“张真人,你于我二人有救命大恩,何况你也早知晓我的来历,自也不用相瞒。小人是明教中人,朝廷官府当我们是反贼,名门正派的侠义道瞧我们不起,你老人家明知我二人的身份来历,还是出手相救,这番恩德,当真不知如何报答。” 张三丰道:“我救你们倒没想过要回报,只是瞧你英雄气概,年纪轻轻,实不该委身邪教。你若不嫌武当派本领低微,老道便命我大徒儿宋远桥收你为徒。日后你行走江湖,扬眉吐气,谁也不敢轻视于你。” 宋远桥是武当七侠之首,名震天下,收徒亦是拣选甚严,若非根骨资质、品行性情无一不佳,决不能投入武当门下。常遇春出身魔教,常人一听早已皱起眉头,竟蒙张三丰垂青,要他投入宋远桥门下,于学武之人而言,实是难得之极的莫大福缘。 岂知常遇春朗声道:“小人蒙张真人瞧得起,实是感激之极,但小人身属明教,终身不敢背教。” 张三丰又劝了几句,常遇春坚决不从。张三丰见他执迷不悟,不由得摇头叹息,于是将无忌抱在手里,说道:“既是如此,咱们便此别过。”他不愿和魔教中人打交道,那“后会有期”四字也忍住了不说。 张三丰抱了无忌,便要出船上岸,常遇春又再拜谢。 周芷若向张无忌道:“无忌哥哥,你以后要日日都吃饱饭,免得老道爷操心。” 张无忌听得这话,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芷若妹妹,多谢你好心,可是……可是我没几天饭可吃了。” 张三丰心下黯然,举起袍袖,给他擦去了腮边流下来的眼泪。 周芷若惊道:“甚么?你……你……” 张三丰瞧她面上对张无忌甚是关切,当即便又卸下些心防来,道:“小姑娘,你良心甚好,但盼日后走上正途,千万别陷入邪魔才好。” 周芷若道:“是,多谢老道爷教诲。可是无忌哥哥他……为甚么说没几天饭好吃了?” 张三丰凄然不答。 常遇春道:“张真人,你老人家功行深厚,神通广大,这位张小爷虽然中毒不浅,总能化解罢?” 张三丰道:“是!”可是伸在张无忌身下的左手却轻轻摇了两摇,意思是说他毒重难愈,只是不让他自己知道。 常遇春见他摇手,吃了一惊,说道:“小人内伤不轻,正要去求一位神医疗治,何不便带了这位张小爷同去?” 张三丰摇头道:“他寒毒散入脏腑,非寻常药物可治,只能……只能慢慢化解。” 常遇春道:“可是那位神医却当真有起死回生的能耐。” 张三丰一怔之下,猛地里想起了一人,问道:“你说的莫非是‘蝶谷医仙’胡青牛?” 常遇春道:“正是他,原来老道长也知道我胡师伯的名头。” 张三丰闻言,心下却好生踌躇,道:“素闻这‘蝶谷医仙’胡青牛脾气怪僻无比,只要魔教中人患病,他尽心竭力的医治,一文不收,教外之人求他,便是黄金万两堆在他的面前,他也不屑一顾。无忌并非明教弟子,只怕……” 常遇春见他踌躇,明白他的心意,说道:“张真人,胡师伯虽是从来不给教外人治病,但张真人有相救周王遗孤的大恩,胡师伯非破例不可。他若当真不肯动手,遇春决不和他干休。” 第4章 路辗转 张三丰明白生死之际,须得当机立断,便道:“如此便拜托你了。可是咱们话说明在先,胡先生决不能勉强无忌入教,我武当派也不领贵教之情。” 他知道魔教中人行事诡秘,若是一纠缠上身,阴魂不散,不知道将有多少后患,张翠山弄到身败名裂,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真不知我们如何罪大恶极,给人家这么瞧不起,当我们明教中人便似毒蛇猛兽一般。”常遇春昂然道,“张真人可把咱们明教中人,瞧得也忒小。”说着他转头向周芷若道:“周姑娘,你暂且跟张真人去,好不好?” 周芷若尚未回答,张三丰愕然道:“什么?” 常遇春道:“张真人不愿去见我胡师伯,这个是我知道的,自来邪正不并立,张真人是当今大宗师,如何能去相求于邪魔外道?我胡师伯脾气古怪,若是见到张真人,说不定礼貌不周,双方反而弄僵。这位张兄弟只好由我带去,但张真人又未免不放心。是以我请周姑娘到武当山暂住,待张兄弟身子安好了,我送他上山,再来接周姑娘回去。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便是将周姑娘作个抵押。” 张三丰一生和人相交,肝胆相照,自来信人不疑,这常遇春显然是个重义汉子,可是张无忌是他爱徒唯一的骨血,要将他交在向来以诡怪邪恶出名的魔教弟子手中,确是万分的放心不下,一时拿不定主意。 只是张无忌眼下毒入膏肓,当真左右也是个死,多大的凶险也顾不得了。他也无法多想,便道:“常英雄,咱们一言为定,我替你好好照顾周姑娘,你替我好好照顾无忌。待他体内阴毒去尽,便请你同他上武当山来。” 常遇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人必当全力而为。” 言罢他跳上岸去,在一棵树下用刀掘了个土坑,将周公子尸身上的衣服除得一干二净,这才埋葬,和周芷若两人跪在坟前,拜了几拜。周芷若痛哭了一场,常遇春却站着默不作声。 要知“裸葬”乃明教的教规,教众以为每人出世时一.丝.不.挂,离世时也当如此,张三丰不知其理,只觉这些人行事处处透着邪门诡异。 次日天明,张三丰携同周芷若,与常遇春、张无忌分手。众人立在渡头,张三丰一手牵着周芷若,看常遇春送着张无忌上了渡船。 张无忌自父母死后,视张三丰如亲祖父一般,见他忽然离去,不由得泪如泉涌。 张三丰温言道:“无忌,你病好之后,常大哥便带你回武当山,乖孩子,分别数月,不用悲伤。” 张无忌手足动弹不得,眼泪仍是不断的流将下来。 周芷若见之亦感怀,默默垂泪间,足下一动踏上船去,从怀中取出那块小手帕,想替张无忌抹去了眼泪,却瞥见那帕角上几缕隐隐血迹,只好停住了手,将素帕塞在他衣襟之中,这才回到岸上,挥手轻声道:“常大哥、无忌哥哥,你们定要早些回武当山。” 常遇春应是,张无忌含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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