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来讲,作为一个追求者,池柚没有什么原则性上的毛病。 坚持,长久,细心,从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不适。有距离感,一直都很小心地把握着分寸。感情纯粹又柔和。 只是…… 白鹭洲支起下巴,从副驾驶座的车窗望出去,眉尖浅浅一蹙。 …… 她只是觉得…… 那好像根本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吧? “洲洲,在想什么呢?” 二姐的声音忽然打断了白鹭洲的思绪。 等红绿灯的空隙,她敲着方向盘,饶有兴趣地偏过头看着走神的妹妹。 “没什么。” 白鹭洲放下胳膊,眉头又舒展成平淡无波。 “一个不怎么重要的人生小插曲罢了。” 二姐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不会和那个送你染色玫瑰花的人有关吧?” 白鹭洲:“姐……” 二姐又道:“噢不不不,应该是和那个你会‘特别’给臭脸的人有关?” 白鹭洲:“……” 二姐:“这两个不会是同一人吧?” 白鹭洲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二姐哈哈大笑,说好了不开你玩笑了。 车子重新开始行驶。 等开到能远远看见四合院外的胡同口时,二姐想起点事,踩下刹车,有点头疼地抓了抓头发,啧叹了两声。 “一会儿到家,爷爷肯定又会给咱们这两个三十多岁的老东西催婚。你可要做好准备。爷爷上次特地跟我讲了,说是给你物色了个不错的口腔医生,就职三甲医院,人俊多金,家世很好,这回八成要和你提呢。” 白鹭洲:“……医生?” 二姐:“对,好像是爷爷某个老朋友的外孙,咱爸妈去年还跟他爸妈吃过饭。” 白鹭洲无情地给出评价:“受包办婚姻思想影响的不必要的联姻,除了达成根本没有意义的‘亲上加亲’,完全是会浪费时间的无效社交。” 闻言,二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白鹭洲淡淡道:“你不用帮忙,我自有办法婉拒掉。” 二姐:“我知道,我就是提前和你知会一声。” 白鹭洲:“嗯。” 车子拐了个弯,开始掉头调整,准备停在空置的白线内。 就在二姐盯着后视镜调整车身时,白鹭洲忽然又开了口。 似是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那人是在哪个三甲医院?” 又问: “他就职的医院……还收研究生毕业的规培生么?” 第004章 白家老宅,坐落在错综胡同的最深处。 夜幕垂落,陈旧的松木门楣上挂着一块阴沉沉的匾牌,刻了斑驳的“白柳斋”三字。 门头下方两侧挂着燃明火的大红纸灯笼,款式很旧,但灯笼纸干净崭新,时不时在静谧夜晚中发出细小的烛芯吡嚗声。 石阶旁两座戏球石狮被红灯笼照出淡红铜色,石狮身上还有被洗刷后未干的团团湿痕。 二姐转着车钥匙,走到石阶上,吹着口哨,敲了敲铜门环。 白鹭洲在后面,拎着刚刚从胡同口老点心店买来的枣泥糕。 糕饼被牛皮纸方方正正地包着,一串棉线从头吊到尾,不像一叠点心,倒像一副老中药。 听到门内有脚步声过来后,二姐停止了口哨,站得也板正了一些,车钥匙老实地攥进手里,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地面。 沉重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白鹊起,你这小妮子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等我死了,你才知道给我来守守丧!” 随着木杖敲头的一声“咚!”,闷沉的老妇人声音暴躁地响起。 二姐的大名就叫“白鹊起”。 老妇人又看见了白二姐身后的白鹭洲。 眨眼之后,语气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洲洲也来了?哈哈哈哈,好好好,还拎好吃的给奶奶,真懂事。快,快进来!” 老妇人拉开大门,绕过白二姐去牵了白鹭洲的手,拉着白鹭洲边走边唠叨: “你看你,就这么走过来了,你二姐也是,都不知道劝劝你,这才好了几年,她也不怕你……” 话到一半,老妇人忽然住口。显然是意识到自己言及了一些禁忌。 短暂的沉默后,她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唠叨起了一些别的关心的话。 二姐见状,也不接什么,只是很有眼色地跟着进了门,反身关门上木栓。 …… 这位极度关心白鹭洲的老妇人是目前白家辈分最高的长辈,名叫白碧英。 同时,她也是这座白柳斋的主人。 如今,白碧英只是盘踞在胡同最深处的老宅晒晒太阳打打麻将,一副不世出的模样。可在上个世纪初中旬的时候,年轻时的白碧英可要比现在高调多了。 那几年,新旧社会更替,封建残余还未完全消亡,新社会与新思想仍在起步阶段。在百废待兴的当时,白碧英年仅十九岁,就已是梨园行当里四海承风、鼎鼎有名的大角儿。 那时受旧思想禁锢,能上戏台子的基本全是男人,京州梨园行中,唯有白碧英一人,顶着女儿身硬生生地闯出了一番天地。 ——旦角里威武稳重、铿锵潇洒的刀马旦。 戏台上红缨花枪一转,背后四面靠旗一扬,那名声,就洋洋洒洒地淌向了九州四海。 听旁人说,甭管那几十年时局如何动荡,甭管破城的是敌军还是友军,只要是新的军队入了这京州城,这第一件事,都是被军官大将组织着去看白碧英唱戏。 只是一年复一年,风云席卷又散去,时光翻涌又退潮,时代的灰渐渐地还是埋了上来。 白碧英慢慢地变老了。 后来,她嗓音不再清亮,身姿不再纤细,红缨花枪也转不起多少圈了。 李恩生是与白碧英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男人,一位温厚的教书匠,深爱她数十年。白碧英强势,李恩生都随她,丝毫不介意旁人讽他入赘。于是二人的结合顺理成章。 白碧英结婚后,便从北方的京州南下到了云州,隐居在了巷子深处的白柳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只能提溜着木笼子玩鸟晒太阳,或是在街头和寻常老妇人一同搓搓麻将。只有在抬手去喂挂在枝头的画眉鸟时,抻长的身板还依稀有着属于刀马旦的一点挺拔。 奶奶不算什么英雄。 用旧时代老顽固的话说,一个戏子,纵是你花枝招展地演了再多英雄,你终究只是个戏子。更何况,你又是个女人。 可是有时候白鹭洲看着奶奶,脑子里仍会浮现出“英雄迟暮”这四个字。 方正的四合院里,又是和以往许多次一样,几大排的衣架子,挂满诞生于上个世纪的老戏服。 风拂面而来,戏服错落摆动,影影绰绰,仿佛一群群故去如纸片的旧人。 远处不知谁家院里,隐约传来京胡与皮鼓的乐声。 在奶奶的白柳斋中,白鹭洲身上那袭在外面稍显不协调的旗袍,在这里竟显得正正好。 旁人都说,白碧英的三个后代孙辈中,大孙女白鹤丹早年不幸意外去世,二孙女白鹊起终日吊儿郎当混迹污浊商业场,唯有这三孙女白鹭洲,承袭了白碧英年轻时的一注风华。 邻居们有时来白柳斋串门,偶尔会看见来探望爷爷奶奶的白鹭洲。 看她坐在古檀木椅子里,总是一身素雅旗袍,玉翡压襟,冷白细腻的皮裹着纤细漂亮的骨骼,典雅美丽得仿佛一幅国画。 看她起身,沉静优雅地弯腰为来访的客人们沏茶,旗袍在细瘦腰身上叠出织锦的细褶。 然后他们就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感慨: 白老板的血脉走到今日,怎么就只有这一个白鹭洲,还能续着些许旧年梨园古味儿了呢? 邻居们还会环视着白柳斋,叹道: 这里真是时光未叠,古意未消。 倘若白家这位小孙女是一棵不逢时的橘树,这院落中,便有淮南盛春呢。 白奶奶叫老伴儿去拿湃在玻璃碗里的水果来,给两个小孙儿吃。 二姐的手机突然响了,忙跑去枯井边点上一根烟,叼着烟打电话,像是在处理生意上的一些急事,叉着腰在井边来回走。 奶奶催她赶紧打,一会儿果子就不凉了。 二姐咬着烟口齿不清地敷衍答应。 白鹭洲坐在小茶几边,听着爷爷给她倒茶的淅淅沥沥声,目光出神地望着枯井那边。 ……不知为何,她忽然又想起一点有关于池柚的往事。 十三年前。 她还在云州三小任职实习时,有一次,池家的医生们举家去国外参加一个什么活动。 那一天傍晚,池妈妈慎重地将小池柚交到了白鹭洲的手上。 池妈妈:“拜托您,帮忙照顾小柚子一个礼拜吧,拜托,拜托拜托了。” 白鹭洲:“为什么找我,不找班主任或其他老师呢?再不济,也有那种专门帮照顾小孩的机构什么的,都比我要专业。” 池妈妈:“抱歉,小柚子她就是要您,哭了一晚上,我也没别的办法。这孩子平时几乎不怎么向我提要求,更别说这么固执地提什么要求……所以拜托您了,实在是感谢,真的不好意思……” 池妈妈的态度太过诚恳,站在一旁的池柚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人也心虚。 白鹭洲眼眸垂下,默默心想: ……算了,反正也不是没有帮忙照顾过亲戚家的小孩。 放学后,白鹭洲第一次带着池柚回到白柳斋。 小池柚到白柳斋后,十分地乖巧听话,老老实实地坐在挂满爷爷书法的房间里,两个腿在椅子边晃来晃去,趴在木桌的玻璃板上写作业。 白鹭洲坐在池柚身边,写之后要用的教案。 池柚很聪明,不怎么需要辅导。所以两个人不说话,只坐在一起,各做各的事情。 窗外的石榴树正开花。 风从窗口吹拂进来,卷起一两瓣残花到窗台里,落在木桌玻璃板上。 白鹭洲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打在了指背上,她以为是那些落下来的石榴花。正想拂去时,一抬眼,却看见袖口上,停靠着一朵用作业纸折的歪扭纸花。 她扭过头,看见小池柚歪着头盯着她笑。 白鹭洲:“你折的?” 池柚点头:“嗯!” 白鹭洲:“作业都写完了?这么闲。” 池柚:“都写完了,老师。” 白鹭洲拈起那朵纸花,翻转着打量。 也许是这一刻心情闲适,大脑放松,顺口就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非得求你妈妈,找我来照顾你这一个礼拜呢?” 池柚又笑了,但不说话,只是盯着白鹭洲笑。 白鹭洲微蹙双眉,想了想,问池柚:“是因为上次体育课,我在操场边给你系了7次鞋带么?” 池柚:“嗯……” 白鹭洲:“还是因为,上个礼拜五,我把我的早餐奶和润喉糖分给你?” 池柚:“嘿嘿。” 白鹭洲看着池柚,也跟着弯了嘴角,道:“你就知道笑。” 池柚的表情愈发灿烂,满面笑意地说: “这些全部都是理由哦,老师。” “……” 白鹭洲看向手心里米白色作业纸叠成的纸花,指尖摩挲一阵。 她唇边微浅的笑意缓缓散去,忽然叹道: “白色的花还是太素了。” 池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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