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有什么好……”二姐刚想回答,头一转,看到妹妹身上那袭素雅古韵的白色旗袍,嘴巴又识趣地闭上了。 白鹭洲说:“不论如何,你得回去一趟。” “……好吧。” 二姐扭头看向窗外。阴雨连绵,寒风不息。 她不再谈论奶奶,又说起些别的,夸赞起白鹭洲这间教师公寓的装修,说沙发不错,瓷砖挺白。 白鹭洲听着姐姐的絮叨,一言不发,背在腰后的手逐渐握紧。 随着五指的收拢,血红色花瓣缓缓嵌入掌心。 她总是如此。 不动声色地,掩埋起每一片不该被他人发觉的、属于池柚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 二姐忽然停下说道装修的嘴巴,看了腕表上的时间,说:“要不今天就去看二老?现在过去,刚好可以吃晚饭。” 白鹭洲依旧淡淡的:“嗯。” 二姐:“那行,我拿车钥匙,咱们走。” 姐妹俩简单收拾后,从教师公寓出发,去四合院老宅。 下了楼,刚从公寓里出来,就忽然听到灌木丛后一声清脆的年轻女音: “老师!” 是池柚吗? 白鹭洲恍惚了一下,觉得这声音好耳熟。 然后她下意识板沉了脸,腰背也直了几分,像慌忙意识到自己入了电视台摄像镜头的路人甲乙丙。 矮灌木后面的女生轻快地走过来。 不消她走太近,白鹭洲便发现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拿着几页论文纸,似乎是来问一些有关于课业的问题。 白鹭洲僵起的身体又不着痕迹地松开,目光也变得温和。 她很客气地对那位学生表示: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事要离校,有问题在小组微信群里艾特我吧,我晚一点会回的。” 女学生挠挠头:“啊……那真是不巧,老师您先忙。” 白鹭洲:“嗯。” 女学生:“抱歉打扰您了。” 白鹭洲:“不会。” 二姐在一旁,敏锐地捕捉到了白鹭洲面部表情的短暂怪异变化。 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越细思,唇角笑意凿得越深。 等那学生走后,白鹭洲转过头,见二姐笑得很贱的样子,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二姐就问:“你刚刚是不是认错人了?” 白鹭洲:“……什么?” 二姐重复:“你是不是把那个学生,认成了某一个你很讨厌的人?” “……” 白鹭洲没有回答,垂下眼,只极轻地咕哝了句无聊,继续向停车场的位置走了。 二姐却还不住口,追在白鹭洲后面。 “洲洲,我一直很好奇。” 她笑眯眯地从侧面探出头,问: “你说,总是给某一个人好脸,那应该算是一种‘特别’。可是总给某一个人臭脸,是不是也算一种比较特别的‘特别’啊?” 第003章 诚如二姐所言,池柚在白鹭洲的心中,或许的确算是特别的。 但绝不是喜欢的那种“特别”,更不是那种别别扭扭沾了点子暧昧的“特别”。 严格来说…… 也不单纯是厌恶的那种“特别”。 旁人只看见池柚这几年常常来云师大找白鹭洲,就以为她们就是在这几年才有的牵扯,人人都觉得,池柚认识白鹭洲就只是在2、3年前。 真实的情况,白鹭洲不言语,池柚也不敢主动和旁人解释清楚。 说起来,白鹭洲自己也都要忘了。 第一次遇见池柚是在多少年前了呢? 那年她是18岁吗? 还是19岁? 池柚那一年又是多大来着? 9岁?10岁? 白鹭洲只记起那时她还在念大学,就读的本科,便是如今任职的云师大。 她是一早就准备好要做老师的。 本科时期,去往云州第三小学,是她职业道路必不可少的一次实习旅程。 时至今日,她仍清晰记得,进云州三小的第一天,她尚未来得及去班上看看学生,还在办公室放置文件夹与笔筒时,池妈妈便牵着年幼的池柚进来了。 白鹭洲就看着那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绞着手指,站在她办公桌前,生疏地学着叫她“老师”。 L——Lao—— Shi—— 池柚叫完后,一旁的池妈妈连忙摸池柚的头,鼓励说:小柚子真乖,就这么叫。 然后池妈妈拍拍池柚的肩,让她先出去找姥姥和姥爷,妈妈还有一些事要和新来的白老师聊。 池柚乖顺地走了出去。 白鹭洲取出一次性纸杯,倒了杯热气腾腾的水递给池妈妈,对池妈妈礼貌地说:“我只是来实习半年,有什么需要嘱咐的,还是和班主任说比较好。” 池妈妈笑了笑,说她知道,班主任那边该说的早就说过了。只因池柚情况特殊,哪怕白鹭洲只在班上待半年,有些事也还是要讲明白一些。 然后白鹭洲就知晓了池柚的全部。 知道了池柚从小就有自闭症,严重影响了她的情商与社交能力。 知道了池柚很聪明,聪明到需要跳级上大孩子的课,所以她的年龄比班里其他学生都要小。 也知道了池柚异于常人的癖好。 在这个看似天真到有点憨傻的小孩卧室里,其实摆满了泡在标本罐子里的内脏和刷得闪闪发光的各种头骨。她的玩偶堆里除了布娃娃和毛绒动物,还会偷藏一片胶带缠着的解剖刀。 显而易见,池柚是一个特别的小孩。 白鹭洲在了解所有事之后,并没有因为这些对池柚产生什么偏见。 她知道世界上有些孩子是这样的,这不是他们的“错”,这是他们基因里与生俱来的“特别”。他们的内心也有难以化开的郁结,也在自我的偏执和与正常社会的和解中摇摆。 所以她从来都没有厌恶过池柚。 哪怕是被追逐的最近这几年,白鹭洲也从不曾对池柚产生过什么讨厌的情绪。 说起被池柚追逐的这几年…… …… 白鹭洲又不禁回忆起这些年间的一些往事。 原本离开那个实习的小学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池柚了。之后的许多年,她考研,读博,留校,继续做老师,一切都平平静静地按部就班度过。 人生在她计划好的轨道上,不曾脱离过一寸。 直到某一天,白鹭洲在自己办公室的桌子上突然发现了一块系着蝴蝶结的骨头。 白鹭洲没有在哪个动物身上见过那种骨头。科教频道她是会看的,啮齿动物或是卵生动物的大致特征她也多少有一点概念。这东西来历不明,实在透着几分诡异,她便拍了照片,在网上问了懂的人。 五分钟后,得到反馈说: 那竟是一块属于人类的踝部距骨。 ! 白鹭洲马上报警。 警察非常吃惊,如临大敌,立刻派出数量警车,浩浩荡荡开进校园。 一时间学校的论坛声音变得惶恐慌乱,学生们一个个惊心胆颤,三两聚堆围观,面色惨白,议论不休。 警察通过监控和调查,十分迅速地锁定了目标嫌疑人,并实施抓捕。 两个小时后,白鹭洲作为报案人站在警察局门口,看见抓捕犯罪嫌疑人的警车开回来,不由地眉头紧锁。 在她身边的几个民警也伸了伸脖子,紧张地等待这位极有可能是变态杀人魔的凶恶罪犯。 可车停下,后座窗口里,竟是一张茫然青涩的女孩的脸。 女孩看起来娇娇小小,乖乖地坐在车子上,手上还戴了银晃晃的手铐。手铐粗实沉重,摇晃在那一双瘦弱腕子上,都快挂不住了似的。 她双手伏顺地放在膝盖头,无措地攥着裤角,随着警车的停泊,单薄身板颤抖了一下。 随后眼眸轻抬,目光湿漉漉地望出来。 与白鹭洲的眼神接触的一刹,这位“凶恶罪犯”紧张地眨了好几下眼。 之后警察很快查明白了,这其实是一次乌龙事件。 那块踝部距骨不是从真的尸体上挖下来的,只是那个女学生自己用陶瓷膏做的小模型,做得太好,以假乱真了。 而她之所以能做出人体骨骼模型,是因为她是个医学生。 作为医学者,接触过人体骨骼并不奇怪,做个模型更不牵扯犯罪。充其量也就是送* 礼物没说明白而已。所以很快,这件事就以口头的批评教育收了尾。 在调查审问的时候,白鹭洲越看越觉得那姑娘有点眼熟,默默回忆良久,才蓦地从记忆深处挖出这个女孩的名字—— 池柚。 …… 是她。 是那个特别的小孩。 ——这就是白鹭洲与池柚多年后的重逢的第一面。 跌宕起伏的几个小时,简直仿佛一幕荒诞的魔幻现实主义剧场。 从警察局出来后,池柚跟上白鹭洲,在白鹭洲肩后两步的距离。 她踌躇着轻声问: “老师,您不喜欢这个礼物么?我……解剖了好多尸体才做出来,做了好久好久呢。” 白鹭洲:“池柚,你知道我现在在大学里带什么课吗?” 池柚:“不、不知道。” 白鹭洲:“美食鉴赏课。” 池柚:“啊……?” 白鹭洲:“我在回办公室看到你的礼物前,刚在课上分享了白萝卜骨头汤。我本来今天中午想要吃骨头汤的。” 池柚:“……” 白鹭洲:“多亏你的礼物,我可能接下来十年对骨头汤都不会有胃口了。” 池柚:“对、对、对……对对对不起……” 白鹭洲这时候才扭头看了眼池柚,盯了对方一小会儿。 这时候,她才说: “……你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池柚的脸上正是满登登的窘迫与愧疚,眼眶都红了,听白鹭洲这么说,耳朵却又迅速地泛起一抹红。是那种将将成年的孩子才拥有的、蕴含了些许幼气的年轻稚拙。 “是啊,我都马上要读研了。” 她忙又问白鹭洲: “老师,我以后还可以给您送礼物吗?我没有恶意的,我就是、就是想感谢您以前对我的照顾。” 白鹭洲:“谢谢,不用了。” 池柚却像没听到,继续说:“我以后再送,都会在卡片上写明白:都是合法途径获取。不会再引起误会和麻烦的。” 白鹭洲:“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已经说了,不用了。” 池柚沉默了好久。 太阳都将她的额角晒出细汗时,她才低下头,很小声很小声地轻喃: “可是老师,我小的时候,所有老师来关心我,我也都说‘不用’。只有您,最后……还是……坚持关心我了。” 说到这里,池柚摸上自己的手腕,拇指摩挲着那条陈旧的编织红绳。 白鹭洲装作没听见。 她只继续往前走,也没有回应池柚的这句话。 从那天开始,池柚会常常去云师大,给白鹭洲送水、送糖、送花。 一送,就是两年多。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池柚只送送东西,或是旁听一下白鹭洲的美食鉴赏课。除了偶尔还会拿来一些奇奇怪怪的礼物外,不会再做别的什么。 最多也就是跟在白鹭洲屁股后面晃一晃,默默地当个挂件小尾巴。 就跟当年的小池柚一样,一言不发的,带着几分怯懦,在白鹭洲回头时,嘴里犹豫地含起半声“老师”。 学生们都在议论说,隔壁医科大的池柚在追他们师大的白教授。津津乐道,夸夸其谈,无比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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