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努力地笑了笑,吩咐莺儿:“我记得昨日吩咐泡了银耳,现在该炖上了,你去盛一碗来。妈为我担心这么久,粒米未进,不能伤了身子。” 莺儿应了转身去厨房,宝钗见她走了,方才对薛母道:“我只是受了寒,让妈这样操心,是女儿不孝。” 薛母握紧了她的手,眼眶里仿佛又有泪水滚动:“快别说了,好好养病才是。” 宝钗摇了摇头,她觉得趁这个机会将心里话说出一点比较好。 “妈,女儿不孝,但女儿思来想去,怕我薛家辛苦这么多年,最终好处都被别人占了去,不得不在此说两句大不敬的话,还请妈见谅。”她定了定神,方才喝水润过了喉咙,此刻倒不十分干疼,“我家上京,一是为了待选之事,二来则是为着哥哥在金陵出的那档子事。上京之后,处处都得仰仗姨妈,连家中商铺产业也处处受困。说来是我家时运不佳,可仔细想想,寄人篱下的滋味何尝好受?再来,大姐姐封妃,可这风光也只是荣国府一府风光。世袭的位是东府领的,东府那里好像看着有脸,实则被荣国府占了脸面去,连建园子、摆酒都占了地方去,东府心里怎么想的?东西两府本就是一胞荫连,如今都这个模样,更何况我薛家,说到底也是外人,能得多少好处?” 见母亲沉思不语,宝钗又再接再励道:“姨妈说的固然是有道理,大姐姐孤身一人在宫中,需要一个助力。但再想想,当年陪大姐姐入宫的抱琴等人,妈以前也见过,都是府里忠心可靠又拔尖儿的人物,姿色也是不俗,哪里还需要我一个?怕只怕,这是一个圈,到头来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薛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讲的有理,可除了你姨妈,我们还能托谁的关系?你也知道你哥哥不成器,自从你父亲去后,原来苦苦坚持的内务府生意一下子少了好几处,还有多少人脉?还不如回金陵去罢。” 宝钗嘴里苦涩,但还是强笑道:“哪里的话,妈,天无绝人之路,再说薛家也不是那等无根基的小户人家。前面几个大管事都是和整天内务府打交道的,还不如试着走走这里的门路。只是有一句,再不能给姨妈塞银子了。” 薛母诧异:“你怎么知道?”她自觉失态,有些无措。 宝钗问:“妈你只告诉我一句,现在给姨妈多少银子了?” “约有二十万两。”薛母不好遮掩,只得如实道。 宝钗眼前一黑,伸手在被子下掐了掐自己,让头脑清醒些。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道:“罢了,想来这银子也没进宫,怕是进园子了。以后无论姨妈再说什么,妈你万万不能再给银子。” 薛母听闻这句话,忙应下了,心下止不住地打鼓,方才宝钗一句“进园子”,直让她后怕,难道那二十万两雪花银子竟真的白白打水漂了? 此时莺儿端着个托盘进来,里面放着两碗枸杞银耳羹,她先捧一碗给薛母,再捧一碗给宝钗,嘴上道:“大夫说姑娘饮食要清淡,这碗里头我只搁了小半勺雪花糖。” 薛母吃了两口,心里头还在思索方才的事,有些食不知味,便搁下碗,忙忙地出屋不知干什么去了。 莺儿看着主母这番动作,有些摸不着头脑,宝钗心里明白,只是微微一笑,慢斯条例地舀着银耳羹。 可能是吃了点东西的缘故,有可能是刚才与母亲一番恳谈,宝钗现在觉得清明了许多,身上也没有那么沉了。 刚将碗递给莺儿,同喜就捧着一个花瓶进来:“姑娘,这是林姑娘让我带来的。林姑娘说若姑娘不忌讳,也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 那个花瓶正是那天的黑釉瓶子,连里面的白梅都未曾换过,顶头两朵开得正好,最下面已经有些凋谢了。 宝钗心里欢喜,脸上仍是平静,道:“莺儿帮我搁在案几上,同喜你替我谢过林姑娘,说待我病好了亲自来谢。” 她望着案几上的白梅,花瓣上还滚动着水珠,似露非露,似泪非泪,痴痴的不由神思摇曳,不知飘往何处去了。 宝钗这一病,竟过了正月方才大好,若不是薛母想起了冷香丸忙忙地让她服下,还能拖到二月。以至正月二十一的千秋也在病中,没怎么操办,人也稍清减了些。 因着病中那一袭话,薛母倒是有心思了,请来了几位老管事,设宴请酒,以礼相待,至于到底说了些什么,外人无从可知,故按下不提。 开春后,薛母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位出宫的老嬷嬷,给宝钗讲习宫中规矩。老嬷嬷为人看着亲和,但规矩甚是严厉,早起日落从不放松,宝钗也无暇去找黛玉,偷偷写了几封短笺让文杏送去,还险些被老嬷嬷发现。 这日难得得空,老嬷嬷放了宝钗半日,她也不玩乐,匆匆去看黛玉。 从角门长廊一路出来,恰巧遇见探春,宝钗看探春面有忧色,不禁问道:“探春妹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探春心里犯愁,碰上宝钗,忙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宝姐姐你这些日子不出门,自然是不知道的。前几日那位东府少奶奶的兄弟去了,宝哥哥哀痛万分,老太太帮衬了几十两银子打点后事,这事也就看着完了。没料宝哥哥竟犯痴了,学也不上,书也不读,日日感悼,若不是我竭力帮忙瞒着,被老爷知道了,岂不是要气毁了?” 宝钗听闻,暗想那东府少奶奶的兄弟应该就是秦可卿之弟,于是安慰她道:“你是个有心的,想来宝兄弟也是哀思难断,毕竟是同窗之谊,一时难忘。大概过了这阵就好了,往后还有大事须他忙的呢。” 探春颔首道:“宝姐姐说的有理。” 两人这番说完,金钏儿匆匆走来,笑道:“可巧宝姑娘在这里,奶奶正有事想请薛太太和宝姑娘说话呢。” 王夫人找宝钗与薛母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4章 离非离 上回说到王夫人请薛母和宝钗过来说话,宝钗多日未见王夫人,瞧着姨妈神色如常,心里有些忐忑,却又暗暗觉得自己着实可笑。 王夫人对薛母笑道:“宝钗病了一场,人清减了不少。” 薛母道:“宝儿这一病让我心慌的,都要跪在薛家祖宗面前告罪了。妹妹你别说,我都快有回金陵的心思了。” 宝钗瞥见王夫人的眉毛微微一颤,旋即平复,和颜悦色地说:“姐姐担心宝钗,为人母都这样。不过宝钗已经十四,名字都要报上去了,千万别在关键时刻自乱手脚。” 她顿了顿,又道:“听闻姐姐为宝钗请了个教习嬷嬷?唉,这事儿怎么不早与我说,娘娘身在宫中,对外放的宫人了如指掌,定能为宝钗挑个拔尖儿的教习嬷嬷。” 薛母笑道:“妹妹为宝儿操心,我这个做姨妈的也不想给娘娘多麻烦,娘娘管理宫务,自然是先以皇上为主。更何况前阵子宝儿病着,也不想冲撞了娘娘玉体。” 宝钗又瞥见王夫人的眉毛一颤,脸色也带着有些不好,不过还是堆着满脸和蔼的笑意,继续道:“这也是,宝钗现在务必要以进宫为先,不能亏了身子。请姐姐过来说话,实则是为了一件小事。之前为娘娘省亲之事,下江南买办了十二个小戏子,眼下船快到京城了,可小戏子起居练功的居所还没理出来。故而我想……” 王夫人尚未说完,薛母就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原来是这个。原本借住这里就是因为薛家老宅还没收拾妥当的缘故,自我们入京后,妹妹和老太太都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们很是感激。薛家在京城也有几处院子,眼下有一处倒收拾妥当了,可巧是托了祖宗福气,当年薛公与贾太公一同置办的房产,故而都在一个坊里,离妹妹这里也近,就在荣国府东北那条内街上。” 薛母一开口,宝钗就心下一跳,她竟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本以为母亲想一直长住在贾府,可今日这番话可大大地出乎自己的意料。 果不其然,王夫人愣了愣,才道:“姐姐可千万别嫌妹妹安排的不好。” “妹妹你千万别多心。”薛母越说笑容越深,“妹妹和老太太顾惜我们,尤其是宝钗,我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呢。不过眼下宅子快收拾好了,妹妹这里又要盖园子,又要安排人手,蟠儿素来是个胡闹的,万一冲撞人可就不好了,也免得伤了妹妹的面子,毕竟还有老太太在。” 薛母说最后一句话时,压低了声音。王夫人心领神会,舒缓开了笑容,道:“姐姐说的也是,既然在一个坊里,日常也要多来坐坐才是。” 此案便在王夫人和薛母眉开眼笑的谈话中结束了,宝钗从王夫人屋里出来时,天色已暗,只得暗自惋惜,白白浪费了半日光景。 回到梨香院后,薛母安排人手第二日收拾家什且不提。 却道黛玉那边,见春色正好,那几株白梅谢了花发了枝叶,远处断断续续传来丝竹之声,不由又感怀伤春起来。 紫鹃素日见惯了黛玉落泪,柔声安慰道:“姑娘怎么又哭了,待会儿睡不着,伤了身子可不好。” 黛玉低声道:“情何限,处处销魂,故人不见,旧曲重闻。” 紫鹃听不懂这些,黛玉自己忽又笑了,道:“歇息吧。” 紫鹃如释重负,忙上前理床铺,忽看见枕头下面露出一截流苏来,再拿开一瞧,却是一块帕子。她道:“姑娘你把帕子忘在这儿了。” 黛玉快步走过来,收起帕子,看着紫鹃铺好被子,上床歇息。 紫鹃看见黛玉盖上被子时手上还拿着那块帕子,有些不解,倒也没多问,遂吹灭蜡烛,一夜无话。 次日晨起,黛玉往贾母处请安,听见贾母问王夫人:“怎么薛太太今日迁出梨香院了?” 王夫人将事情说了一通,又道:“她们迁到咱们府东北角那条内街上的院子去了,可巧是以前薛太公置业时和贾太公一块置的,都在一个坊里,近的很。” 贾母颔首道:“薛太公与我家交好,我记得曾经是置过这么一处,近就好,亲戚间很该多走动走动。” 王夫人含笑称是,又说了宝钗待选,薛母请了教习嬷嬷,故而不能常来一事,贾母道:“皇恩浩荡,宝丫头素来稳重,规矩是要做好的。” 黛玉坐在一旁,藏在袖子里的手揉着帕子,不发一声。 如此便过了大半年,待得教习嬷嬷离去,已近入秋。 入秋过后,贾府忙成一团,十二个戏子已经齐了,正在教习,再又下帖子请姑子等等。凤姐更是事烦,纱绫布匹、金银器皿种种都要点册子过手,连王夫人并上房丫鬟等众,皆不得闲。 宝钗见状,便说:“咱们别碍手碍脚,出去找探丫头去。”于是便往三春所住的厢房而去不提。 此时园子已经建成,陈设种种却到十月末才齐备了。贾政为园子一事忙了一整年,此刻方才略心意宽畅,又恐细处不到位,请贾母等进园观看,吩咐钗黛、三春等姐妹道:“有小处无牌匾题联的,你们尽管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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