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渐大。 共用一张桌子,她的颤抖顺着桌面传到了林知微那边。 林知微轻微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谎。 在林知微看,以季薄雨的性格,实在没有说谎的必要。 但这些疑惑在看到发抖的季薄雨之后,也就都消失了。 没必要想这么多。 季薄雨不会多问她,那她也不会过多质疑。 季薄雨肩头一热。 是一个人的下巴。 这距离比前几天上学时她教季薄雨做题还要近,几乎脸贴着脸。 太近了。 季薄雨似乎怔住了,一时间没有动。 林知微:“我有点害怕了。怎么还会打雷。” 季薄雨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说:“我也……第一次见。” 原来是第一次见,被吓到了啊。 林知微无声笑了笑。 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黑暗里,她的神色在好奇和温柔之间游移。 林知微:“一般不会打雷。” 季薄雨:“是吗?” 季薄雨听她嗯了一声。 转椅的滚轮滑动。 林知微似乎这么靠着她不太舒服,所以换了个更舒适、更靠近的动作。 外面风雨大作。 屋内安静温暖,像岿然不动的港湾。 季薄雨被她靠着,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背上一片的冷汗。 刚才的。 林知微突然摸了一下她的腰,笑着说:“你好凉啊,像我之前养的小水母。” 不过她养东西都养不活,那只水母三天就死了。 后面这句她没说,没有必要。 季薄雨被她摸到痒痒肉,一个侧歪,想躲。 林知微很会预判,伸手抓住她肘。 那只手出乎季薄雨意料的有力,固定住了她逃跑的动作。 林知微重新趴回她肩上,说:“你躲我,我会难过的。” 季薄雨:“为什么。” 林知微:“我朋友很少,现在你算一个,如果连你都不理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季薄雨想了想,说:“干妈也是朋友。” 她在说林青。 林知微:“你说的没错,可我也想要跟我同龄的朋友。” 季薄雨:“但我是妹妹。” 林知微:“嗯?” 季薄雨:“我和你……好像不同龄。” 林知微说了个年份。 季薄雨:“嗯?我们是一年的。” 林知微:“嗯哼。” 她微微哼出气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得意的狮子。 季薄雨感受到林知微的善意,不再躲避。 林知微似乎很想和她亲近起来。 季薄雨:“我十一月。” 林知微:“我三月。” 季薄雨眼睛亮了一下。 在这样昏暗的地方,她们靠在一起,能看到眼神亮了一下,除了窗外刚好过去的闪电,还因为季薄雨真的很…… 高兴? 林知微:“怎么了,那么高兴?” 季薄雨:“我喜欢三月生下的人。” 林知微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问:“为什么?” 季薄雨:“是春天。生下来的时候天气很好,妈妈肯定也舒服一些。” 和林知微不同,季薄雨在十一月末生。 北方冰天雪地,季怀心虽然有预感,让她爸带着去医院,半路上还是难以避免地羊水破了。 地上滑,司机比季怀心还要心焦,但不敢开得很快,怕开得快了,车上三个大人连带小孩都一起没了。 到医院时,只是胎儿的季薄雨只剩下很微弱的心跳。 医生不敢说能救活,只说会尽全力。 季怀心后来告诉季薄雨说,那天她顺利出生,真的花了很多运气。 所以宝宝,你是个很坚强的宝宝。 林知微愣了愣。 确实是这样。 林青不止一次和她提过,生她时天气凉爽,生产过程也很顺利。 刚好是春天,无数花朵竞相开放。 妇幼保健院楼下那棵老柳树难得一见地发出了芽。 之前好几年的春天,它都一动不动。医生和护士还以为它死了,没料到是攒足了养分,寻春开放。 所以林青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在微末中知道…… 来的是春天。
第6章 加药 来电了。 王妈给两人送来水果,顺便安抚两个小孩,就又离开。 季薄雨叉起一块水蜜桃,看向外面汹涌的风雨。 她还在想林知微那句话。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和看起来不知道总在想什么的寡言外表不同,季薄雨相当敏锐。 她知道这句话是在要求退让。 或者说,请求宠爱。 季薄雨不太喜欢宠爱这个词。 因为这是从上至下的。 宠爱猫。 宠爱狗。 宠爱调皮的人类幼崽。 而两个平等的人之间,不需要这个词语。 于是她回答:“那你也不可以不理我,我就答应你。” 这样就平等了。 她咬下水蜜桃,想。 林知微看着她因沾染桃汁而润泽的唇珠,好一会儿没能移开视线。 季薄雨吃完半盘切片水蜜桃时,林知微才说。 “好。” 季薄雨吃完了水果,把剩下半盘推向林知微。 理智告诉她,要开始做数学卷子了,但情感告诉她,她非常抗拒。 即使是现在开始背公式,也要花费很长时间。 林知微看穿她的所思所想,收起了所有的课本和数学卷子,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季薄雨靠向靠椅,把大肠发圈取下来,系在手腕上。 随着她靠后,黑发在空中轻轻摇动。 “什么故事?”她问。 林知微说:“学每一门学科都要有兴趣,没有兴趣总在抗拒也很不好。” 季薄雨觉得她说得很对,点点头,洗耳恭听的样子。 林知微起身,拿来几大包乐事黄瓜味薯片,都放在她怀里。 “别那么严肃,只是讲个故事,放松点。” 季薄雨把五大包薯片抱在怀里,像冬季抱紧松果的松鼠,说:“太好了,是我喜欢的口味,谢谢姐姐。” 林知微:“边吃边听。” 季薄雨撕开包装,避开扑出来的氮气,问:“所以姐姐,你要讲什么。” 林知微:“关于数学这个学科该怎么学的故事。” 季薄雨:“那能有什么故事?” 林知微:“公式和定理都是人推导出来的,所以你看公式的时候,也在看做出这个公式背后的数学家。一群人凑在一起,当然会发生一些故事。” 季薄雨思索了几秒,才说:“可我之前不会这么想。看到那些东西很头痛。” 林知微:“所以要培养兴趣,就像第一个在圆桌上和人打赌下棋的人。” 季薄雨:“赌什么?” 林知微:“赌谁最后一个把圆桌填满。” 季薄雨想了想,问:“圆桌的面积是多少?棋子的面积又是多少?如果可以算,也就算出来了吧,就是有些麻烦,还要看A和B谁先下棋。” 林知微:“这些条件都没有。” 季薄雨:“没有?” 林知微:“没有。” 季薄雨苦思冥想了一阵,把黄瓜味薯片咬得咔嚓咔嚓。 林知微耐心地等她思索。 季薄雨的思考以失败告终。 林知微说:“整个问题里只有一个词重要。” 季薄雨回想她说的条件,试探地问:“第一个?” 林知微:“是圆桌。” 季薄雨像突然被点透了,说:“因为是圆桌,只要谁先下在圆心,谁就会先把圆桌填满了。除了圆心,其他地方都对称。” 林知微笑着说:“好聪明。你看,其实不是你会不会的问题,而是思维的问题,用了对偶的思维。” 季薄雨:“那接下来要讲什么故事?” 林知微:“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叫哥尼斯堡七桥问题,关于一个叫欧拉的人,有一天,欧拉出去旅游了……” 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季薄雨吃完一整包薯片,拿湿巾擦干净手,竟然一句也没有走神。 她听林知微讲这七座桥,听林知微讲怎么能不重复地走过所有的桥,听林知微讲欧拉把这七座桥当作线,陆地缩成点。 季薄雨:“这和刚才的圆桌一样,是吗?” 林知微:“没错,这也是对偶。” 好像思路突然被打开了,季薄雨画出这七条线,开始思考怎么解题。 但她算了算,发现从哪个陆地出发都无法解决。 林知微探头看了看她的草稿,说:“你现在和欧拉也没差到哪里去。” 季薄雨:“欧拉做出来这个问题了吗?” 林知微:“没有。” 季薄雨:“这个题是不是无解的?” 林知微:“是。” 林知微:“欧拉提出了这道题的无解,又举一反三,引申出了回路理论。说七桥问题不是让你解,就是让你理解思路。找不到答案之后再多想一段,说不定有新的发现。高中和初中的数学不一样。初中是模仿,高中要有思维。多去学别人已有的思维方式,形成自己的思维,这就叫系统学习。” 季薄雨:“姐姐,你好厉害。” 林知微谦虚地说:“我不厉害,我留级了一次。” 季薄雨:“你上学比我早一年?” 林知微假装伤心,说:“刚刚还说了生日,当然比你早了一年。这么快就忘?” 季薄雨抓着自己的发尾向下捋顺,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但这样我们就刚好碰到了,妈妈说认识别人就是有缘,这样是不是算是一件好事?” 林知微怔了怔。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当然了。” 遇见季薄雨,是天大的好事。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生命中走进一个新的人,而那个人还浑身剔透。 季薄雨就像混沌中散发着的唯一光芒,悄无声息在她的世界中成长。 但林知微的世界太过凌乱。 以至于在重复的、强迫性的思考中,她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偏差。 她以为自己是个主动的人,她也知道自己对季薄雨有些好感。 放在以前,她会直接问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但现在她不会。 季薄雨是她妈妈好友的孩子,她这样,似乎不太道德。 而且即使抛开这层身份不谈,林知微也下意识地…… 胆怯。 之前那么多年里,她没有见过季薄雨这样的人。 林知微清楚地知道自己有病。 她像一头看到笼中肉的猛兽,四周都是腐尸,本能想把笼中肉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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