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缘左右逡巡,试图不引人注意的动些手脚,好让那小姑娘带琥珀逃跑时畅通无阻地突破过去,不远处却忽而走来一个人。 “阁下请留步。” 第8章 谢缘侧身,见到与他同样戴着幕篱的人朝他躬身一礼,形貌遮在薄绢后窥不见一毫。 灵力掩盖过的声音听上去略显空洞呆板:“阁下可是头一次来柳岸?若想参与竞拍,是要亲身到下层换取一枚号牌的。” “多谢好意,”谢缘还了一礼,开口时发觉自己的声线穿过幕篱的绢纱后也变得和对方一样空洞了,“可否劳请阁下指路?” 对面似乎是个热心肠,直接提出带谢缘一同前去。谢缘未曾推脱,欣然跟上。 无事献殷勤,此人必定有所图谋。 转到下层一间雅室,里面一排古色古香的柜台。此时来取号牌的人不多,谢缘随意择了一处站定。 柜台里探出一人:“老爷贵姓?” 这是柳岸一句黑话,来这里做买卖的人都不愿透露真正姓名,此话是要顾客报一个代称。 谢缘并不知情,况且他的真名即便透出去也无碍:“免贵姓谢。” 带谢缘来的那人身形一晃,从肢体动作来看是欲言又止。 柜台里的小二一笑:“今儿个来的老爷们许多贵姓谢的,拍卖师傅不易区分,劳烦客官提供一个花名。” 谢缘这次听懂了话里的暗示,唇角一翘:“子虚。” “哎好嘞。”小二听了这个名号无甚反应,捻着毛笔,蘸墨写在一块玉上,墨水触碰玉石表面就渗进去,如刀刻一般形成印记。 而一旁那人却明显一僵。即使隔着幕篱,谢缘也发觉了他呼吸的停顿。 这一试探,谢缘愈发觉得有异。子虚这个名号只在他五六百来年前行走中州时用过,知晓的也只有那时的中州主神和神使,近些年则只有飞壶附近海域的鲛人这么称呼他,此人又缘何对“子虚”有反应? 谢缘思量再三,决定按兵不动。 小二写好了玉牌,又道:“咱这边还需客官先垫五十两黄金做抵押,归还牌子后就退还给您。” 谢缘默然了。他长久不沾凡尘,竟忘记行走此间第一大要紧之事是荷包里万不可空荡。他本也不是为拍卖而来,匆忙间只在出柳岸时薅了那歪脖柳的几片叶子点化成碎银应急。 眼下拿不出五十两黄金,即刻就会引人怀疑。 ……早知如此,离飞壶之前合该先撬走大殿几块金砖揣着才是。 即便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柜台前的谢缘依旧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端方地摸索着袖里乾坤,试图摸出合适点化的物件暂解燃眉之急。 一旁那人见他半晌不动,大约也未料到居然有人来参加竞拍却不带钱款的,幕篱之下又无法察言观色,犹豫再三,倒是柜台里的小二先沉不住气了:“这位客官?” 谢缘淡淡:“稍待。” “阁下恐是有不便之处,”那人终于觉出问题来了,立马上前解围,“在下暂且代付便是。” 谢缘从善如流地退至一旁。 那人替谢缘垫了黄金,又给自个儿换了玉牌,向小二报的称呼是“叶师傅”。 谢缘从雅间出来,叶师傅依旧跟在身侧,也不过问方才的插曲,只十分熟稔地同谢缘东拉西扯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让谢缘微感棘手。 即便是先天神祇,谢缘也没有神通穿透一副躯壳洞见内里的所思所想。这叶师傅葫芦里卖着怪药——柜台前双方的表现破绽百出,却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也不拆穿谁,谢缘是不想额外惹事端,而叶师傅是何目的未可知,但摆在眼前的问题就是:他站在此处,谢缘就无法动手干预这里的禁制,那小姑娘就无法带着琥珀逃走。 得想个托词支开他。 叶师傅一连说了两句不见谢缘接话,微微探身道:“子虚先生?” “失礼。”谢缘回神,微一颔首。 叶师傅好似并不在意,摆手一笑,重复方才的话:“那厢胡老板有请,子虚先生可要到楼下预展室瞧瞧?” 预展,就是拍卖行将今日所有要上场拍卖的货物放在一处,供买家先行一览,使得心中有所掂量,待正式开场时好叫价,不必担忧这个下去还有更好的,错失良机。 琥珀那边有谢缘留的一缕识神,即便知晓小鸟此时无碍,谢缘还是想去亲眼瞧瞧,于是点头应允,随叶师傅和一群“白色幽魂”往下一层走。 胡琴领着手下穿梭在大大小小的笼子前,最后一遍检视货物。 为了有个好卖相,兽们都被捯饬一新:无人形的毛皮洗得水滑,有人形的梳头换新衣,就连关它们的笼栅都被擦得锃亮。 琥珀的白袍子谢缘昨夜偷偷替他打理过,今日天光一照洁白如云,胡琴上下扫视一番,瞥到他伶仃脚踝上的银脚环时,袖下裹满绷带的爪子一阵幻痛,心中气恼,便嘱咐手下小姑娘只给琥珀梳顺了头发,别碰到那邪门银环。 胡琴甩袖走前还自语道:“若不是这摘不掉的脚环,起价该与疯丫头差不离的……” “疯丫头”阿葵就坐在琥珀旁边的笼子里,正因满头琳琅的珠翠火冒三丈。 她是今日拍卖的重头,胡琴按照自个儿的审美亲自指挥着手底下的侍女打扮她,在阿葵看来这是莫大的折辱,盯胡琴的眼神恨出水,抬手要扯掉鬓边的钗子。 “你敢!”胡琴露出獠牙,逼近笼子与里面的阿葵互相瞪视,“小丫头,我劝你这回给我老实点,乖乖让人买走你还能苟活两年,若还敢同上次一般发狂,老娘即刻剖了你的丹让你生不如死!” 阿葵的回应只有冷笑,倒也没再毁坏首饰。 胡琴自认胜利,也哼笑一声。 一小侍女从门外急急忙忙跑进来:“胡大人,客人们来了。” 胡琴变脸如变天,听到这句后立马挂上盈盈笑意,大步流星地出门相迎。 阿葵待胡琴走远,转头看着琥珀道:“玉米穗穗,你总咬你的发梢作甚?” 琥珀把嘴里含的发尖儿吐出来:“难受。” 给他梳头的小侍女不知涂了什么在上面,总觉得不大舒服,鸟儿的本能让他忍不住用嘴巴梳理羽毛。 “难受的还在后头呢,”阿葵支着下巴叹气,“待会儿该有一群道貌岸然的禽兽来观赏我们,个个穿的跟鬼似的……格外恶心的还会伸手进来摸你,到时候你就咬他们!狠狠咬!”她恐怕这小蠢货被占了便宜还不知情,着重强调道。 琥珀点头如捣蒜。 “不要害怕,玉米穗穗。”阿葵探身过来放低音量,“忍过这一时,我们就自由了!” 胡琴朗朗的笑声传过来,她身姿娉婷,引着一群“幽魂”挨个展示笼子里的兽,卖力吹嘘“这只丹上乘于修炼大补”“那只性格温顺好调。教”云云,不多时就走到了摆放在屋子正中央最显眼位置的陨铁笼前。 “老爷们再来瞧瞧这儿,世人皆知稀有种‘火凤凰’在中州已绝迹数载,诸位眼前的可是如今唯一身怀火凤凰血的半,举世难得。我们柳岸做生意一向诚信,便也不瞒诸位,这鸟性子烈了点,柳岸养了十多年也没教会她规矩,但模样如何,想必各位有目共睹——”胡琴露出一抹大家心照不宣的笑意,侧身让出视野。 笼子里的阿葵盯着人群恻阴阴微笑,即便神情让人胆寒,她秾丽的外貌还是让围观者发出阵阵感叹。 阿葵从小被关在在不见天日的地牢,皮肤苍白到透明的地步,反而衬得一头绯红秀发愈发惹眼,像是红梅覆雪,浓烈昳丽。端坐在陨铁笼里,把四面黑漆漆的笼栅都映衬得熠熠生辉。 四周的空气中浮动着贪婪、欲望,即使无人敢靠近,阿葵的也因被黏稠的视线包围而躁怒,眼角浮现黑色的纹。一旁的琥珀被周遭各种浓烈的情绪波及,缓缓退到笼子角落,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琥珀。别怕。”一道温和的声音响在耳畔。 小鸟迷茫地抬头。 所有白色幽魂都聚在陨铁笼前痴迷,无人在意此处有个落单的“鬼影”,静立在琥珀身旁。 琥珀一眼不眨,想要透过白色的薄绢看清幕篱之下的人,可无论怎么瞧也看不真切。 这人好似知他所想,不愿让他期望落空,伸手掀开了薄绢。 琥珀先是看到干净修长的手指,撩起轻纱时手背上的掌骨线条隐约浮现;再往上是袖口,清浅的颜色像是雨后天晴,动作间一缕淡香扑进琥珀的鼻腔——这是天空的味道吗,琥珀耸耸鼻尖。 最后是这个人的脸。 琥珀先是被一抹柔和的笑意晃了神,呆愣许久后,这人冷玉一般的面容才入了琥珀的眼眸:眉毛锋秀如刀、鼻梁笔直丰挺、薄唇色泽寡淡,而这人面部所有的凌利线条都被他一双黛黑温雅的眼睛淡化,垂眸俯视琥珀的目光里像是装着吹不尽的春风。 琥珀牵起嘴角,也回应了一个笑容。 雏鸟懵懵懂懂来到中州这片广大的土地,对抗一切令他感到不安的新异之物的方式只有模仿,而抬眸初见他命中注定的神明容颜,他便学会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第9章 这人见琥珀笑,眼中春风更盛,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掌,琥珀鬼迷心窍一般,主动靠过去,低下头,露出毛茸茸的头顶和领口一小截白皙后颈。 谢缘养了他二十多载,当然知道琥珀低头就是求摸的意思,遂顺了他意,以指做梳,轻轻替他理了理发丝。即使从小鸟变成了小少年,琥珀头顶原本三根翘起的羽冠还是生气勃勃地支棱着,怎么抚也抚不平。 “琥珀很乖。”谢缘终于以真身摸到了自家小鸟,心中充盈着轻快,忍不住像在飞壶时那样轻声自语。 琥珀此时满心都是亲近谢缘,本能地想要重复他的话,于是抬起头看谢缘:“琥珀很乖。” 他脑袋位置一动,谢缘的手掌就落在了他侧脸,琥珀遵从着内心的想法,把脸颊贴过去蹭了蹭。 “还会学人?”谢缘笑道,用掌心托起琥珀的脸蛋儿。 “喂!撒开你的脏手!” 五步开外,笼里的阿葵注意到了这边的境况,以为琥珀被登徒子揩油,扑过来愤然抓住笼栅,滋滋电流在指间流窜,她也不顾,只凶狠瞪着谢缘,仿佛谢缘不即刻松手,她就马上撕开笼子来夺他的命。 正天花乱坠吹嘘阿葵有多珍贵的胡琴一惊,其余的“白色幽魂”头顶幕篱转动,也纷纷看过来。 谢缘面不改色,无声念了句混淆咒,以他为中心荡开一圈难以觉察的灵力流,胡琴原本冒着精光的双眼有一瞬间的涣散,再次恢复常态时又挂起明艳动人的笑容,衣袂飘飘地引着客人走到下一个笼子前,好像完全忘记了还有琥珀这么个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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