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个小小婢女,一无所有跟着主人来到邯郸城。来此并非她自愿,成为妾室亦非她自愿,丈夫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即便体贴温和也不会在她身上,她的人生从未有甚么是自己能做主的,只有养大这个孩子,是她心甘情愿。 一滴泪顺着眼角落进鬓间,月姮苍白着脸,握紧她阿娘的手道: “可恨儿生来不长寿,日后离去,叫您如何是好?” 母女二人在房里低声说话,思庄和孟赵女退到院中。 孟赵女一手扶着肚子,看了屋内一眼,低声问: “月姮的病情越发严重,以前的方子已经不管用,我得立马写信告诉夫君,请他再想办法寻医师,片刻耽搁不得,可否劳烦女娘寻个乡亲帮我送信?” “叫二鱼他阿父去罢,正好在家。” 二鱼是左邻家的小孙子,上头还有个兄长叫大鱼。他们阿父叫三喜,阿娘叫丑姑,爷爷叫二憨,奶奶名鸟。 这就已经很抽象了,可相较于右舍家,还算能让思庄念出口的。右舍家老两口,男主人叫鼓,女主人叫琴,儿子叫树,儿媳叫布,据说前几年没了的孙女叫猪牙子。 整个村里除了读过书的村长一家,基本都是这种取名风格,实在不符合思庄被绝美小说主人公占据的审美,因而她日常见了人直接问候叔婶爷娘,从不在前面加他们的名字。 思庄吐槽林评: “好人哪有这么取名的,一听就是炮灰命。” 林评也觉得很冤枉: “我查了许多资料,请教过历史学专家,那个时代文化发展力水平就那样,我给起的都是大众名,和现在的子涵跟子涵一样。” 所以思庄只能拿了几个刀币去拜托二鱼他阿父三喜。 三喜前脚离开村子,月姮后脚便能下炕活动了,只躺了小半日时间,她阿娘也没强硬的拘着叫她休息。 只是在看着她背影的时候,眼底格外悲伤。 经过今儿这一遭,让她意识到女儿真的没几日好活,那就叫孩子随心意过罢。 她搬了凳子,接替女儿坐在院中洗碗,洗衣裳,温声催促道: “去和思庄玩儿罢,阿娘瞧着你格外喜欢她,傍晚凉下来和她一起去后山,你不是一直想去吗,阿娘再不拦着你了!” 月姮却摇了头,靠着她的肩膀撒娇道: “阿娘,再有两日便是女儿生辰,过了生辰,和阿父说说,女儿想读书。您说过,在阿父的族中,女娘和儿郎一样都能读书。” 孟刘女张张嘴,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软了心肠: “好,阿娘去求主母,叫她与阿娘一起劝你阿父,定叫你如愿。” 这孩子自小便懂事体贴人,印象里还是 第一回主动提要求,叫她如何忍心拒绝。 林评见状若有所思,他对思庄道: “你问问月姮,她出生时有没有占卜过,要不要在生辰时,由我来为她补上一卦?” “当真?”听思庄讲完,月姮她阿娘先惊喜出声。 在衣裳上抹掉手上的水渍,忍着脚痛,硬是坚持起身带着月姮,认真给思庄行了一礼: “奴都听主母说过了,林大郎君今日救了月姮一命,说是月姮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由他为月姮补上这一卦再好不过,奴在此谢过了!” “需要准备《日书》吗?”月姮略带激动的问。 “不用!”林评从书架上准确翻出《日书》道: “叫她在当日将写有生辰八字的竹简准备好即可。” 得知林大郎君要为月姮在生辰当日占卜,连孟赵女都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开始张罗: “得提前准备几个好菜,拿两吊钱,再叫人进城买些食材。另外,还得一身新衣裳讨个好彩头!” 孟刘女怕她花钱大手大脚没个节制,又让人去买成衣,立马道: “我是伤了脚,又不是伤了手,这些日子女娘给的布帛轻柔又绵软,正好躺着无事便给月姮做了一身,今晚再收最后几针就行了!” 孟赵女便作罢,又道: “此乃大事,得告知郎君,正好托采买之人给他再送个信。” “那这信我来写罢!”月姮自告奋勇。 这边母女三人热闹的很,思庄又去玩儿她的软鞭了,其实她现在还懵着呢,不明白她们到底在兴奋什么。 没错,就是兴奋。 “《日书》到底是什么?” 林评给其中一页夹了枚书签,看时间差不多,去三楼跑步机上慢跑,这才道: “时人对占卜的看重远超想象,各种重大场合,比如出征,登基,立太子,祭祖,结婚,下葬,盖房子,包括出远门,种树,打井,全部需要占卜,生孩子自然也不例外。 《日书》便是时下根据每个孩子生辰的天干地支测吉凶的工具书。其中《生子》篇里,从甲子到癸亥,用六十个干支循环,表示出生日期。 若结果为富裕,勇武,宠爱,长寿,出人头地等,则为吉。反之,结果为奴婢,孤儿,疾病,贫困等,则为凶。* 有些父母长辈还会占卜孩子将来是否能饮酒,若得出类似‘乙亥生,利酒’亦或者‘丁酉生,嗜酒’的卜辞,则欢呼不已。因为酒并非寻常百姓可常饮用的奢侈品,若孩子是个酒徒,最起码证明他日后钱财无忧。 一般是父母长辈在孩子一出生时便请人帮着占卜,可我猜测月姮出生时她父母自顾不暇,是没走这一道流程的。” 思庄表示不理解但尊重。 林评好笑: “换成你看的那些娱乐圈小说里,网友争相转发锦鲤,保佑学业事业有成,家人身体健康,是一样的道理。” 那思庄就明白了,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迷信嘛,她还经常念叨“局长大人保佑”呢。 不过:“宿主你现在无利不起早,这么做有甚目的?” 林评笑而不语。 不可说,瞧着便是了。 瞧着的结果,是两日后月姮生辰这日,一大早几人就轮流在门口左顾右盼,直到吉时,依然没见着林家大郎君的人影。 月姮略带失望的问: “大郎君是有事耽搁了不能回来吗?” 思庄很诚实道: “他一直在,不用搭理他,到时候自会出现。” 就是这出现的方式,可能和你们想的有出入。 月姮便又高兴起来,她今日着了新衣,靛蓝色深衣衬的肤色白皙透亮,她阿娘给她梳了发髻,简单用了点脂粉敷面,脚上是绣了花鸟图案的云头履,思庄友情赞助了两颗珍珠叫缀在上头。 其实她的身量衬不出这身略显成熟的装扮,但今儿是她的好日子,孟赵女还笑着夸赞: “以前偶听先生教主人家郎君们读书,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彼时尚且不解,今日方觉合该说的是吾家女娘这般。”* 月姮她阿娘打了盆水,叫她临水自照: “瞧,是不是很美?” 但再美也不能耽误吉时,林评看了手表一眼,提醒思庄: “叫把竹简搁外头桌子上。” 这玩意儿林评还真会算,信不信另说,算起来是真没毛病。 月姮三人目光炯炯盯着桌上的竹简,恨不能看出个花儿来。 结果花儿没有,却凭空出现了纸一张。 月姮小心翼翼拿起来,只见上面简单写着六个字: “己卯生,邦君妇!” “啊!”孟赵女激动的晕了过去。 孟刘女一屁股坐到地上,当场捂着眼睛哭出声来。 林评看的直摇头,他可是真给算过了,且算出来的结果比这个还吓人,为了几人安危着想,稍微进行了点艺术加工才告知的。 第13章 虽然林评本人并不相信这些,但这个结果也不算欺骗大家。 毕竟依照日书给出的结论,月姮日后是直接做邦君的命。林评再狂妄也知晓这话讲出去会给月姮带去多少麻烦,因而稍微遮掩一番。 可惜旁人不能体会他的一片苦心。 月姮阿娘和主母对视一眼,眼里生出异样的光彩。男子做上卿,女子做邦君和王侯的夫人,是普天之下父母对子女的最高期待。 这个结果,无异于给眼下看不清前路的她们打了一剂强心针。 她们对林评给的结果毫不怀疑。 就算怀疑也没关系,林评还有其他招,紧接着桌上便出现了两粒速效救心丸,以及三卷林评昨日才准备好的竹简。 月姮望着这些东西,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但又不敢肯定,双手握紧,用期盼的目光看向林评的代言人思庄。 思庄决定做一个合格的嘴替,如实相告: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阿兄听闻你喜读书,这几卷便赠于你,希望你能好生研读,另外这两粒速效救心丸,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待他日另有机缘也未可知,勿太过悲观。” 月姮是个聪明人,见状瞬间懂了林评的意思,当即跪在桌前,发誓道: “从今往后,思庄便是月姮的阿妹,亲阿妹 !月姮定然待思庄如自己的性命一般,月姮有生之年,绝不做不利于思庄之事!” 说罢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林评莞尔,果然是个聪明孩子,响鼓从来不用重锤,既然思庄不爱读书,不擅钻研人性,那就给她找个爱读书,脑子好使,通透能出谋划策的师爷。 思庄直到此刻才看明白林评做这一切的用意,正想琢磨两句肉麻话,让林评开心开心,礼尚往来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结果林评看透了她的想法,并不是很想听她从那些娱乐小说里学来的肉麻话,随手将桌上一个半斤重的石榴丢过去。 于是思庄看着和小山一样堆在桌上,还有几个咕噜噜滚到地上的鲜艳红石榴 ,搜罗出来能把她自己都感动了的肉麻话,就那么堵在了嗓子眼。 太破坏气氛,还让她怎么说? 月姮见到这一幕却很惊喜: “定然是兄长认同了我的说法!” 瞧,她多会给自己找定位,这就喊上兄长,和林评成一家人了! 既然是自家人,心态跟着变了,立马一改此前的拘束,堂而皇之在思庄家中当家做主,叮嘱思庄: “桌子我要搬进堂屋,待会儿咱们就用这桌子用饭,你去厨房拿个篮子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 。” 虽然不认识是甚么,但兄长给的一定是好东西,可不能便宜了外人,这个念头深深根植在月姮脑子里 。 于此时此刻的月姮而言,林评已经远远超脱了人的形态,是神一般的存在。 月姮阿娘和孟赵女还有些愣神,想不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自家女儿怎么就和林评成了兄妹 ? 不管怎么说,这个结果是好的,她们母女三人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在村里生活,将来主母生了孩子就是四个人,有思庄和林评护着,家里郎君应该不会再过分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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