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还因着没有她阿父的消息,心头压着事儿,乖乖待在家中,没瞧出甚么不对。 可自打她阿父请人送来了银钱,屋子也一天天盖起来,月姮便像是去了一桩心事,整个人恢复活泼,日日都要缠着思庄一起出门。 为此,在思庄挥鞭的时候,她已经手脚麻利的给阿娘和主母煮好了粥,给三人熬好了药,顺手把几人换下来的脏衣服泡在盆里。 等思庄一停手,她就殷勤的伺候思庄擦脸洗手,然后两人一起吃完粥,碗筷也放在盆里用清水泡着,提了准备好的篮子,快活的拽着思庄的小手: “走罢走罢,昨儿去了西面,那边山上的荠菜刚发芽,好多人在采,今儿咱们去东边瞧瞧,听说往年那边会有蘑菇,咱们去碰碰运气!” 思庄纳闷儿: “不是前些日子放驴的时候已经去过很多遍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月姮认真对思庄解释其中的不同—— 她出生后便体弱,三岁才学会走路,五岁前没出过房间,三五不时生病,一天两顿把药当饭吃。后来终于能出门走动了,也只是在天气好的时候,在阿娘的陪同下,在自家不大的院子里晒晒太阳。 直到八岁上下,跟着阿父搬了家,可不过是从一个院子搬到了另一个院子,头顶永远是四四方方的那片天,每日除了帮阿娘做一日三餐,针线女红,就是熬药发呆。 偶尔也能有几本书瞧,但阿娘认识的字不多,主母也只勉强不做睁眼瞎。 她们肚子里那点墨水,月姮只用了不到半年功夫就掏空了。 “别看我家在邯郸城,其实我连街上到底是何等模样都没亲眼瞧过。这次逃出来,还是我 第一回见外面的世界呐!” 思庄听的惊呆了,她以为她两年被困在村子里不得出,已经宅到极致,没想到还有月姮这般神奇的存在。 “那你阿父呢?你这般聪慧,他不教你读书吗?” 月姮牵着思庄的手,走在村里的土路上,小心避开泥坑,耐心解释: “他很忙的,阿父和阿娘其实并非赵人,很多年前阿父带着阿娘来赵国生活,孤立无援,处处都要小心谨慎。 后来阿父娶了主母,在邯郸城做了点小生意,日子才算好过些。不过大多时候他还是在外面应酬往来,归家也是匆匆,与阿娘和主母并无太多话题可聊,对我的要求只是坚持吃药,能活着便好。” 这其实是当下大多数普通家庭的现状,在生存都无法保证的前提下,根本不敢奢望更多的精神交流。 人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并没有甚么质量可言。 因而月姮并未有怨怪的念头,她告诉思庄: “我阿娘曾偷偷与我讲过,其实我阿父是大家族出生,家里兄弟姊妹很多,于银钱上并不差,可是在阿父的家族中,若是哪个妻妾生出像我这般的孩子,下仆便会直接溺死。 因为我是注定没有未来之人,不仅要花很多精力和银钱小心养着,还要长辈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一场,人财两失。 所以阿父能在当年那般艰难的环境中,眼看着阿娘花费家中银钱为我延医问药,并未说过半个不字,我和阿娘都很感激他。” 思庄若有所悟,忽然就想起林评曾经讲过的,众生皆苦。 各有各的难,没人是生下来一辈子都能享福的。 月姮不知思庄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小脸究竟在想什么,她见着路边长的圆润的石子儿,也要上手捡起来放篮子里,见着顺眼的树枝,也要拿手里胡乱甩几下,还问思庄: “我像不像游侠?” “不知道”。思庄诚实的过分。 “你怎会不知?” 月姮惊呆了,她可早听村里人讲过,思庄两年前就是顶级的剑术天才。这些日子她也亲眼所见,思庄的软鞭使的虎虎生风,院中那颗老树上面坑坑洼洼,全是她的杰作! “因未曾见过其他剑客是甚模样。” 月姮一噎,围着思庄啧啧称奇: “那你兄长呢?你师门呢?师兄弟姊妹,都甚样儿,这个你总该知道罢?” “不知。” “哈?” “自学成才,没有师门。” “你兄长?” “自学成才,兄妹间互不干扰。” 想了下又补充一句: “目前为止,我们兄妹从未在对方面前使剑。” 这也是大大的实话。 思庄还是更乐意在人前讲实话的,轻松。 月姮 第一回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精神世界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丝毫不影响她们手牵手在村里瞎逛。 路过沤肥的地方,月姮捏着鼻子,拽着思庄小跑,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停下脚步揉胸口,见思庄面无表情,发包松松散散挂在脑袋上,莫名其妙就开始笑。 她说: “我好快活啊,这辈子都没如此快活过!” 路过的婶子看她两,就跟看得了脑疾的病人似的,怜爱的抓了一把野菜,不由分说塞进月姮篮子里: “拿回去晌午煮个野菜汤尝尝鲜罢!” 村民自有他们的生存智慧,播种结束后,村长借着亲戚的门路,接了个据说有三日路程的村子里给人盖房子的活儿,组织村里部分青壮年去给人家盖房子去了! 那边靠山,山下有溪,这两年日子倒是没受多少影响,村长他们也不要人家的工钱,直接和对方换家禽家畜,小鸡,鸭子,甚至小猪崽儿和刚出窝的狗,他们都不嫌弃,全叫人送回来。 留下女人孩子们在家,日常锄地,饲养牲畜。野菜冒尖了,可以糊弄肚子,日子便能继续过下去。 思庄好奇道: “这里距离邯郸城不过一日路程,邯郸城是赵国都城,位于中原腹地,商业发达,只要肯出力,无论如何都能在城里找一碗饭吃,当初为何不进城呢?” 思庄真觉得月姮被关傻了,比她还没常识: “进城要收税的,每地的税不同,每年的税不同,甚至每隔几月,税也不同,全看王宫里赵王的心情。我听村长说,最近进城,不带行李的话每人一个布币或者两个蚁鼻钱,带行李的话,要依照行李多寡增收。” 年景好的时候村民家中一年到头都攒不下几个余钱,何况荒年,哪来的钱天天进城缴税?千万别想着耍小聪明进去了再不出来,夜里是需要宵禁的,到时辰了士兵巡逻,若还有人因为没地方住宿在街上闲晃,等着挨板子蹲大牢吧。 平常都是全村每隔几月,将需要的物件儿汇总,请村长家的三儿子赶着牛车一并买回来罢了。当他们不喜欢进城闲逛吗?还不是为了省钱。 月姮听的认真极了,追着思庄问,具体是如何增收的,有没有上限和下限,是谁在管理,会不会被人中饱私囊…… 思庄哪里知道那般具体,被问的烦了,绷着脸道: “我又没进过城,回头你去问村长罢。” 倒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林评,摸着下巴沉思。 他瞧着月姮就像那疯狂吸收知识的海绵,本身有能力,人又肯用功,培养一下,留在思庄身边做个助手,是很不错的人选。 唯有不长寿这点,让林评比较犹豫,再看看,再看看,他想。 然而眨眼的功夫就没办法再看了! 思庄和月姮拎着篮子,打打闹闹刚回家,前脚月姮还准备去刷碗,后脚人就捂着胸口喘不上气,额头冒出豆大汗珠,两腿伸直靠在厨房门口张着嘴不知道要说甚么,愣是说不出口。 思庄反应极快,喊孟赵女和孟刘女。 孟刘女顾不得脚底伤口开裂,飞快跑出来往月姮嘴里塞了一粒丸药。 让月姮靠在她身上,轻轻给她抚背。 孟赵女握紧月姮的手,轻轻唤她名字: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好孩子你别慌,是你阿父昨儿专门叫人送来的药,吃了很快就好,来,跟着阿母做,吸气,呼气。” 以往月姮发病,也是这吃的这些药,也是照着医师交代这般应对,虽然凶险,但都会闯过来。 然而半盏茶时间过去,月姮并没有见好,反倒越来越虚弱,表情也越来越痛苦。 这下孟刘女也慌了: “怎会不起作用呢?月姮,你别吓阿娘,能听见阿娘说话吗?” 第12章 眼见着月姮气息越来越弱,手脚也开始冰凉,怕是不行了,月姮阿娘彻底慌了手脚。 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日,孩子会走在她前面,这些年她也不断心里告诫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到了这一刻,还是钻心的疼! 林评见状,当机立断飞奔回卧室,从床头柜上拿起某样东西,气喘吁吁站到模型前,伸出手,同时对思庄道: “死马当活马医,我只有一半的把握,接着!” 于是思庄伸手,手心凭空多了一粒指尖大小的褐色丸药。 孟赵女瞧见了,张张嘴,什么都没问出口,已经忘了如何发声,指指思庄,再指指月姮,想问这东西是给月姮吃的吗? 思庄问她: “只有三成机会救人,生死无尤,愿意吗?” “愿意!” “我愿意!” 两道声音先后响起,林评指挥思庄: “把人扶起来,别仰躺着,要坐着!对,试着唤月姮,看她还有意识吗,这药不能吞服,要压在舌尖下。” 幸亏,月姮是有意识的,思庄将药塞进她嘴里,她艰难的照做了。 林评说: “问她,什么味儿?” “麻,凉,苦,辣。” “那就好,证明药还没过期。”林评已经恢复了镇定。 思庄:“……” 统生 第一回如此无语。 该做的都做了,思庄也挺淡定的,眼看着月姮面色一点点恢复,知道这五分把握已经成了八分,她问林评: “你给的什么?” “速效救心丸。” 专治气滞血瘀,心绞痛。若是不对症,那月姮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过她这毛病来得快去的也快,发作时严重,等扛过这阵子,又能照常生活。 就是这次格外险,在阎王殿里走一遭,吓坏了她娘,孟刘女这会儿手都是抖的,连扶月姮回屋躺着的力气都没有。 思庄直接将人给抱回去的。 躺下了,月姮歉意的拉着她娘的手道: “吓着了吧?方才瞧您那模样,忽然觉得阿父他们族中或许是对的,您不养我一场,便没有今日离别之痛。” 孟刘女手温柔的扶在她额头上,轻声道: “胡说,你不懂,这些年没有你陪伴,那般的日子阿娘要如何独自熬下来?无论如何,阿娘都感谢老天让我生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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