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对方是故意为之,可她毕竟缺乏经验,平日里练剑都是与师尊规规矩矩凭本事,头一次遇上这样恼人的对手,愈发心浮气躁,然而这正中封怀昭下怀。 他抓住一切她的小破绽,不猛攻,只不干不净地揩油占便宜,悄声讥讽挑衅。 几番缠斗,南流景死死抵住紫薇。 抵力中,封怀昭还不忘继续激她:“师妹在鹤居山待几日?等比试结束,要不要跟我走,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一起练剑?师妹听说过双修吗?” “不要脸!”迟文琼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忍无可忍,原地腾起,飞至高空,步罡踏斗,“白虹贯日!” 剑光夺目,南流景脱手,垂直刺向对手。 封怀昭轻蔑一笑,翻腾向后跃起,一脚踏中长剑,飞身向她一剑袭去,不想一抬头却变了脸色。 她合该空空如也的手中,居然还握着一把银色细剑,稳稳接住了杀招。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这把剑,是方才南流景脱手的瞬间,从剑柄中抽出的子剑。 “广寒宫……”书生目瞪口呆,“她这个年纪就能御子母双剑了么……” 封怀昭大惊失色,急急向后掠去。 原计画,他第二轮该遇到的对手,是自己的师弟郭鸿宇,赢下来,他便能入前四甲,且保留下了气力,轻松对阵第三轮,没准还能更进一步。谁知那臭小子会在第一轮就败北,打乱他全盘计画。 更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迟文琼方才竟还保存了实力……早知如此,不该挑她做对手的。 然而一切都迟了。 迟文琼紧追不舍,手握广寒宫与他缠斗,同时还隔空操纵着南流景,专断他去路,一人有如分身成两人,封怀昭登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了使那些脏手段的余暇。 但操控两把灵剑的消耗极大,她毕竟年纪还小,夺回主动权的同时,也渐渐显得力不从心。小姑娘宕机立断,连手中的广寒宫也一并掷出。 子母双剑绕着封怀昭,旋转成金色与银色的光团,光芒迸发,似要比肩日月。 迟文琼立于一片荷叶,双手捏诀,口中轻啸: “日月同辉。” 狂风蓦地席卷过湖面,湖畔飞沙走石,围观的人群也受到波及,纷纷后退,抬袖遮面,算子的经幡被风扬得噼啪作响。 剑气如雨,从四面八方向封怀昭射去,一招制敌,他无路可逃,只得纵身入水躲避。 有如出了一口恶气,欢呼声铺天盖地。 然而春昙却开心不起来,他看着琼儿脸色煞白地在莲叶上平息了许久,才提起力气御剑飞回傅子隽身边。 她原就被封怀昭乱了节奏,心气不稳,方才那招日月同辉,太勉强了。
第4章 雪中春信 第二轮的争斗激烈许多,也费了些时候。 洛予念依旧最后一个下场,游刃有余地结束了战斗。 反观迟文琼,即使在场边调息了许久,脸色也依旧没有好转,表情更是懊恼,像在后悔方才没能稳住心神,着了下三滥的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众人皆惋惜,可春昙却不觉遗憾,毕竟琼儿年纪还这么小,来日方长。且此次吃一堑长一智,世上心怀叵测的人数不胜数,早遇上,早警醒。 新一轮鼓声响起,迟文琼并未弃权,毅然决然下了场,静静站在莲叶正中,屏息凝神。 就在大家猜测她是要迎战七真派的女弟子,还是沧沄派的另一人时,洛予念却出乎众人的意料,先七真一步,飘然而下,对迟文琼翩翩一礼。 “哎?怎么是他?” “他才打完吧,宁愿连战也要占这个便宜吗?这样赢了人家小姑娘,未免不光彩……”不乏有人失望。 “可他用不着这样也能赢吧?” 的确是用不着。 场上局势很快便分明了,迟文琼的状态显然远不如方才那两场,破绽频出。 洛予念也并不轻敌,沉着应对,攻守张弛有度。 看着琼儿那副逞强的模样,春昙手里捏了把汗,只盼对手能速速给她个痛快。 谁知小姑娘倔强得紧,对方点到即止,她却通通不买账,越挫越勇,非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肯善罢甘休,见近身无果,她抓住机会,再一次腾至高空,掷出南流景。 洛予念严阵以待,一手捏剑诀,一手持剑竖于身前,闭上了双眼。 一圈圈涟漪从他脚下散开去,湖水开始震荡,巨大的两仪图浮现湖面,与封怀昭不同,他要正面接下这一剑。 不料,一句“白虹贯日”刚出口,迟文琼立在风中的身形忽而一摇晃,飞在半空的南流景光芒倏然衰弱。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眼见着小姑娘力竭,直直坠下去。 春昙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若是这样接下洛予念一招,难保伤成什么样子。 千钧一发之际,洛予念倏然睁开眼。 像提前预备好似的,他瞬息收势,剑风消散。 宝剑回鞘时,顺势挽了个剑花,两道剑光交错斩入水中,切断了水下一根叶茎。 最宽大厚实的那片古莲叶随之飘起,稳稳接住迟文琼,又缓缓落回水面。 傅子隽飞身而至,一把将徒儿从莲叶上抱起。搭过脉,她笑着摇了摇头,往小丫头口中塞了颗丹丸:“无碍。多谢。” “承让。”洛予念行礼后方从湖心飞回,让出擂台。 “好!”不知是谁带头,方才那些议论纷纷的人好像墙头草,也跟着爆发出叫好声。 天色渐晚,最后两场比试几乎是毫无悬念地结束,沧沄四占其二,洛予念的魁首毫无争议,自然,最令人惋惜的便是后起之秀迟文琼。反观赛前声势最盛的玉沙,颗粒无收。 “还是沧沄剑法根基更深厚些啊。”老算子抚须,“也对,玉沙本就长于剑阵,单打独斗的确略逊一筹。” 观台上,沈家家主亲自赠洛予念一枚护心镜:“此为‘执明镜’,乃玄武圣兽的龟甲碎片所炼,坚不可摧。” 松烟色琉璃质地,不过孩童掌心大小,洛予念施法一点,先天八卦骤然浮现,展开成一面灵力之盾,一众仙门弟子垂涎欲滴。 春昙看到琼儿已在傅子隽的陪同下返回,她入了前四甲,自然也没空手而归,得了张可引九霄神雷的符箓以示鼓励。 “符箓?你不是也会画吗?”有人问算子。 “啊,这不一样,不一样的。”老算子讪笑一声,挠挠头。 “符箓可载着神仙之力,若不是正式授箓的玄门中人,画出来也不过是废纸片罢了,别说引九霄神雷,怕是连宅都镇不住,日后可别当真了。”小书生心情正好,一点面子也没给算子留,边说边收拾起书箱,正了正腰间的木剑,预备下山,看样子,对于求仙问道之路,他已经得出答案。 不只是他,人潮中充斥着对“沧沄”和“妙镜”的议论,看样子,今日的一战成名,洛予念让沧沄这日渐式微的名门大派重新变成了许多人的心之所向。 *** 擂台结束,沈家的家宴早早开席。 沈佑被送入沧沄五年,鲜少回来与家人团聚,此番初出茅庐表现不俗,洛予念不想抢了这师侄的风头,并未随行,一个人留在寒烟湖附近,借还未消散的天光及热水瀑布的暖意,寻了处安静的崖边打坐练剑,直到天色暗透。 御剑回沈氏山庄的路上,雪也开始飘下来,他不禁放慢速度,低头赏山景,这里与沧沄不同,虽然冬日山间一样有雪,却不比这里豪迈,一样生着松柏,却没有雪松的香气清冽。 空寂的雪夜,静谧的天地,他不由沉醉其中,却被几声突兀的鹿鸣打断心绪。 洛予念悬停了银竹,垂头下望,没想到竟有人比他更乐在其中。 月光如银,淡绿的玉吊钟稀稀疏疏,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衣少年正与昨日他救下的素衣仙玩闹。 小鹿被雪球砸中面门,不忿甩甩头,一溜小跑撞进恩人怀抱将其轻轻推倒,鹿角抵住胸口,耍赖撒娇,偏不让人起身。 周遭尽是雪堆的动物,小兔,小狗,憨态可掬。少年被迫仰躺在雪地里,从高处望下去,那条漆黑的马尾好似白宣上一笔娟秀的墨迹。 少年躺在地上一怔,目光凝结,似是认出半空的剑,眉眼随之一弯,浅浅笑起来。 漫天星斗都盛在那双如清澈灵动的眸中,眼波盈盈,不掺世俗繁杂。洛予念这一刻才体会出昨日沈佑为何叫他小兔子。 剑风吹起一层雪,他落地时,少年推开小鹿起身,周身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源自他腰间朴素的縧带,玉香囊、瓷葫芦,鲤鱼荷包,塞得圆鼓鼓的流苏锦囊,上头属实热闹。 小鹿似乎也认出了昨日替他松绑之人,亲昵地迎上来,用头角顶了顶洛予念的手背,他反手摸摸鹿头,问道:“天都黑了,你怎么还在山里?” 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笑,嘴唇轻启。 雪声风声轻而易举盖过了他的气息,洛予念没有听清:“说什么?” “迷路了。” 少年倏地凑近他耳畔,三个字变成一股湿暖微风,钻入右耳,吹得他灵台一动。 洛予念后颈莫名一阵麻痒。 内门中,师兄师姐与他年纪悬殊,师尊又常年闭关,负责洒扫的童子地位有别,见了他总毕恭毕敬,头都不抬,就连沈佑也是最近为了结伴下山,才渐渐相熟。 原来有人在耳边说悄悄话,是这样的感觉。 他微微偏过头,一张干净的笑颜近在咫尺,呼吸间,白汽在眼前氤氲开来,纠缠着那纯白衣襟上一缕清新的草木幽香,一同消散在风里。 洛予念看着他不易察觉的羞赧,无端产生一种错觉,风似乎不冷了,吹得这一山风雪下一刻就要融化,万树也跟着结出骨朵开出花。 少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洛予念蓦地回过神,干咳一声,后退时不慎碰到小鹿后背两侧鼓鼓囊囊的布袋,他低头一看,口袋里探出几根缀满松针的枝条。 “摘这些做什么?” 对方定定看了他半晌,这次没有选择耳语,而是拽过他一只手,在他掌心中写起字来: ——雪松与玉吊钟皆是鹤居山独有,走了一个月才到这里,不能白来一趟,摘些带回去制香。 见洛予念没反应,他眨眨眼,忽而有些许慌张,继续写: ——不能私自采摘吗?要挨鞭子? 他手指很烫,是冻伤的前兆。 “不会。”洛予念叹了口气。路上走了一个月,该是从南边来的,“你,第一次看到雪?” 少年欣喜地点头,摊开手去接落羽似的的雪花,无声说着,好美。 是很美,雪很美,翩翩少年立于雪夜,也很美。 但冻伤可不美。 洛予念拂去沾在他肩头的雪星,问道,“你是要上山,还是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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