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好事,但数千年过去,狐帝宴祈从未主动提及。 如今这般上心,约莫是真的嫌弃他在天宫丢尽了狐族颜面。 得知他即将下凡应劫后,太上老君干脆免了丹卿仙务,只委托他再办件差事。 原来前些日子,九重天升上来一拨小仙。 仙御史那边刚调/教完,预备派往天宫各处任职,兜率宫也有一个名额。 兜率宫主炼丹之责。 选拔仙官自然马虎不得。 丹卿见过仙御史后,在飞升小仙里挨个挑选,最后择定名叫徐君迁的小仙。 此仙在凡间曾是大夫,做的都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良善事。 因功德高,连飞升都是天道保送上来的。 登记造册。 丹卿顺利领走徐君迁。 路上,丹卿与徐君迁讲解兜率宫注意事项。 徐君迁听得认真,还从袖中取出凡人用的纸笔,将丹卿所言一一记下。 丹卿配合地等他落笔,才继续往下叙述。 半柱香过去,徐君迁已写满三四页。 他字迹隽秀,如他给人的感觉一般,稳重且值得信任。 丹卿不由生出些好感:“不日我便要下界历劫,此后若有不解,你可以向白檀仙人或如柳仙子请教,他们都是乐于助人的前辈。” 话落,丹卿明显察觉徐君迁僵了僵,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狼狈,以及丹卿读不懂的情绪。 是他说错了什么吗? 徐君迁很快恢复如常:“小仙谢丹卿前辈赐教。” “往后大家都是同僚,无需客气,直接唤我名字即可。”说着,丹卿迟疑地问,“我刚有说错什么吗?你神色似乎不大对劲。” 徐君迁微怔,旋即弯了弯唇:“与丹卿仙人无关,我方才只是想到一些前尘往事。” 一片浮云被风吹来,到他们身旁时,已溃散成游丝,即将湮没于天地间。 徐君迁认真望着这些云丝,声轻如絮:“往事终将逝去,就像它们的宿命一样,不是么!” 丹卿没听太明白。 只觉得,这位新飞升上来的小仙似乎还挺有诗意! 与徐君迁分别,丹卿朝西走,远远便见云崇仙人腾云而来。 丹卿下意识的反应,竟是想躲。 毕竟他与狐帝宴祈的关系,一直瞒着云崇仙人,且丹卿也不知如何向他…… “丹卿,你挑好新人了吗?”云崇仙人甫一落地,便急急询问。 丹卿颇感意外:“挑了。” “挑的谁?千万可别是徐君迁啊。” “……就是他。” 沉默半晌,云崇仙人扶额:“丹卿啊丹卿,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丹卿很无辜,那双澄澈的眸子仿佛在说:我怎么了,我明明什么都没干呀。 云崇仙人好生疲惫:“但凡你平日少睡些懒觉,也不至于消息如此闭塞。” 丹卿讪讪然。 云崇仙人也不指望丹卿就此改性,他轻叹道:“前夜琼花宫设宴,有幸请来文昌帝君。新晋这一批小仙都被带去见见世面。却没料到,其中一小仙见到文昌帝君,竟似丢了魂,冲上去便紧紧抱住文昌帝君,一边哽咽,还一边伤情地问,‘郁郎,是你吗?’此言一出,琼花宫满场皆震。” 丹卿也很是瞠目结舌。 等等,那位勇猛的小仙官,莫非就是…… 云崇仙人拢着手,施施然瞥了眼震惊的丹卿:“如你所想,这位仙人,便是徐君迁。” 丹卿头晕目眩,经好友一番讲解,才知原委。敢情文昌帝君也刚历劫归位不久。 而徐君迁,好巧不巧,正是文昌帝君在凡尘的道侣。 这实在是…… 半晌,丹卿干巴巴问:“彼时文昌帝君如何反应?” 云崇仙人挑眉:“能有何反应?他可是帝君,活了万万把年,渡的劫没十次也有九次。指不定在徐君迁之前,还有过别的渡劫相好呢!” 丹卿听得唏嘘,莫名怅然。 他终于明白,徐君迁为何会露出那般空茫悲伤的神情。 可怎么说呢! 若将文昌帝君比作一株繁茂古树,徐君迁便只是古树上的一片叶。 在古树漫长的岁月中,它轻得毫无重量,甚至可有可无。 结局虽然残酷。 却也合情合理。 云崇仙人忽然问:“你认同吗?” 是指文昌帝君的选择吗? 丹卿思考片刻,摇摇头:“我不知道,大抵认同吧,不然又能怎样呢!” “你们这些神仙啊!”云崇仙人哂笑,“真是比凡间薄幸郎都无情。” “可你现在也是神仙了。” “……” 云崇仙人斜了眼丹卿:“言归正传,你是不是要下界渡劫了?” 丹卿点点头,心里忽然生出些紧张。 云崇仙人何尝不知丹卿在逃避什么,他们虽是挚友,却也有无法共享的秘密。 至少做神仙的两千多年光阴里,云崇仙人从未听说,青丘有位叫作丹卿的少君殿下。 丹卿他这些年,也过得很是艰难吧…… 云崇仙人心疼地拍拍他肩:“丹卿,不论你是谁,是什么身份,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对吗?” 丹卿怔了怔,他感动地望着云崇仙人,猛一点头,语气认真得可爱:“当然。” 云崇仙人轻笑道:“那我的好朋友,需要我透露一点渡劫的独家情报给你吗?” 丹卿蓦地睁圆眼睛。 神仙渡劫的生平经历,皆由司命星君与天府六宫掌控。 而云崇仙人,隶属于六宫之一的天枢宫。 丹卿忙肃色道:“这能随便说吗?你可别为我触犯了天规。” “理论上是不能透露,但说与不说,差别其实不大。” 云崇仙人解释道,“神仙下界历劫时须从无妄门走,凡是经过那道门的神仙,都会被洗涤心魂,等到凡间,便想不起从前的身份了。” 原来如此。 丹卿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既然云崇仙人不必担责,他便再也忍不住:“那你稍微透露一点点给我吧,我还没渡过劫呢,会很艰难吗?” “有难有易,你这趟渡劫……”云崇仙人拉长音调,吊人胃口道,“命格簿上写的倒是挺长的。” 丹卿“啊”了声,面色发苦:“那应该是很难的意思吧!” “倒也不是。”云崇仙人语含揶揄,“命格簿上的你,是个死心眼儿的痴情人,因一救之恩,对对方情根深种,一门心思扑在情郎身上,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挡刀为他奉献。可那情郎却是不懂珍惜的,待你死后,才幡然醒悟,痛不欲生,终其一生都在思念你。” 原来是个失去后才懂宝贵的故事啊。 丹卿挠挠头:“这般死心眼儿的痴情人,我怕我扮演不好。” 云崇仙人:…… “命格都已写好,没你操心的份儿。好了,我现在得速速赶回天枢宫去,近期有大能将要历劫,咱们天府宫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就是为了编写他的命格。”掐来云,云崇仙人又想起什么,回头道,“丹卿,你走那日我便不送你了,待你回到天上,我再用好酒为你洗尘。” 丹卿抿着唇,笑得眉眼弯弯:“好。” 清风徐徐,祥瑞绵延。 在大好的晴朗日里,丹卿终于迎来下凡渡劫的时刻。 穿越无妄门时,丹卿耳旁传来空灵的梵语声:“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其声缥缈,仿佛从极遥远的天外传来,具有净化心灵的力量。 渐渐地,丹卿看见自己的神魂悬浮在莲台,而肉躯则栖息在繁茂菩提之下。 白光一闪而逝。 丹卿再睁眼时,已身处陌生密林中。 入目皆是漂亮的翁翠绿意。 雀鸟立在古木枝头,歪着脑袋,吱吱啾鸣。 遥遥望去,隐约可见高耸塔楼,那里便是属于人间的巍峨城池。 他这是已经来到凡尘了吗? 丹卿莫名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的样子。 等等。 我是谁? 我来自哪里? ——丹卿。 ——兜率宫的炼丹仙官。 是个来尘世渡劫的小神仙。 丹卿在脑海里自问自答了两遍。 遍遍都是相同答案。 怎会如此?丹卿懵了,他怎还保留着原有记忆? 难道是他穿越无妄门的方式不对? 莫急,莫慌。 或许只是一时延迟,再等片刻,他一定会忘记自己是谁,然后拥有新身份的记忆。 丹卿等啊等啊。 越等心越凉。 他依然只记得,他叫丹卿,是个来渡劫的小神仙。 至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丹卿是半点记忆都没。 要不先离开这儿,等弄清具体身份再说? 丹卿踟蹰不前。 他虽没编写过命格,却知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谁知道眼下场景,是否会展开至关重要的情节或矛盾呢? 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委实糟糕透顶。 丹卿进退两难。 他尝试运转周身灵力。 好吧,记忆里虽是神仙,但身体却只是个实打实的凡人呢。 日头渐盛,丹卿同自己滑稽的影子面面相觑。 算了。 好热。 抗不住了。 丹卿刚要转身,突如其来的破空声,陡然惊起林中飞鸟扑簌。 一支箭矢擦着枝叶,直朝丹卿面门射来。 丹卿望着飞来的箭矢,淡定得很,他脑子里甚至飘过一百种自救方法。 譬如捏个粉碎决,将箭矢化为漫天齑粉。 譬如施展恒空术,将时间定格在刹那。 譬如优雅侧身,与箭矢擦肩而过…… 然而丹卿忘了,作为一个凡人,他是没办法做到这些的。 更糟糕的是,这具身体僵硬无比,竟直挺挺杵着,半分动弹不得。 丹卿气得直瞪眼。 他的初次渡劫,难道就要葬送在开局? 好丢人啊! 丹卿瞪着越来越近的箭矢,那小小的点,在他棕色瞳孔里逐渐放大。 因为太近,甚至都有些看不清了。 这一刻。 丹卿竟又生出几许庆幸。 死在开局,正好可以读档重来。 只希望下次负责渡劫的仙官们谨慎点,别再在他身上出现保留记忆的故障了。 闭眼的刹那。 丹卿似听到急促马蹄声,又似听到锐利的破空声。 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如期而来。 因为电光石火间,一支暗紫色箭矢横空出现了。 它挟裹着雷霆之力,如闪电般来势汹汹。 那支即将射中丹卿的箭矢被它撞上,狠狠击落于地,而它冲劲仍未减,直直奔向浓密茂盛的灌木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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