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谢你。”谭霏玉说。 车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车载音乐还在流淌,谭霏玉仔细分辨了下歌词,竟然有些应景。 “A thousand miles away We've traveled to so far to play We've put our fears aside……” 车子一路向外开,已驶离有建筑和灯火的地方,只能凭借车灯看见前方是一条笔直的似乎没有尽头的公路,谈不上欣赏什么路边的风景,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谭霏玉问:“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石含章:“一个地方。” 谭霏玉:“……” 石含章:“没明确的地名,就是沿着215国道开,开到离市区二三十公里的戈壁滩上,没有人,没有光污染,很适合看星星……你要是去西线,阳关玉门关之类的,也是往这边走。” 没多久,车停了下来,两人带狗跳下车。 实时温度在-10℃左右,但因为裹着石含章的羽绒服,谭霏玉没觉得太冷。 他仰头,毫无遮挡的、无垠夜幕中明亮的星群压进他的眼里,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离繁星如此近,仿佛一抬手就能摘下一颗暗夜滴落的闪烁眼泪。 保持了这个仰头站立的姿势不知道多久,石含章也没有像来之前说的那样开始给他讲解哪几颗星是什么星座,他们就这样站着,但是忽然,石含章递来了一张纸巾。 “嗯?”谭霏玉并没有接,他的疑问带着点鼻音。 石含章:“你又哭了。” “没有啊,”谭霏玉不解,但是眼睛一眨,他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在脸上淌的触感,于是他慌乱起来,“啊我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石含章轻轻叹气,没再等谭霏玉接过纸巾,伸手将他滑落到颊边的眼泪擦去:“好爱哭啊。” 谭霏玉依旧难为情,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5章 “我自己来吧。”谭霏玉把纸接过来自己擦擦,又笑,“其实我真不爱哭,今年以来哭的时候刚好都被你撞上了……可能还泪来了。” “这不好乱说吧,”石含章道,“而且今年才过去三个月。” “啧,”谭霏玉撇嘴,“我刚才自己都没发现……你怎么知道我要哭了。” “眼睛里水一抖一抖的,”石含章望着天,随口说,“不知道的以为天上的河掉进去了。” 谭霏玉一怔。 这两天接触下来,谭霏玉明白这大概就是石含章在以他独特的冷幽默在消解别人掉眼泪这件事而已,可他打的这个比方实在是让人……让人想深呼吸一口气。 谭霏玉也真的深呼吸了一口气,冷空气刺得他鼻腔隐隐生疼,丢人丢多了,谭霏玉有点破罐破摔,反而没之前那么不自在。 他解释道:“其实我没什么复杂的情绪,就是看到星空觉得……有点感动?就那种仰观宇宙之大的感觉。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见过这样开阔的夜空了。 “上次看到这样的星空好像是我很小的时候,我老家靠海,还在家里的时候也会在海边看星空。好奇怪哦,明明这里和我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是刚刚有一瞬间,怎么说,好像同时穿越了时间和空间。” 西风正拍打戈壁黄沙,和记忆里被海风推着的浪花奇异地重叠了。 “昨天去爬鸣沙山,看到沙漠第一眼也好感动,类似的心情吧,觉得人类的天性还是亲近自然的,但那时候没哭。”谭霏玉一顿输出之后又爽又懊恼,瞄静静听他说话的石含章一眼,补充自嘲道,“不好意思……我好像说得有点多了,我们文艺b就这样。” “文艺b啊,”石含章问,“那你是坐绿皮火车来的吗?硬座靠窗,带一本诗集,耳机里放点民谣。” 谭霏玉:“坐不了一点,飞过来的,书倒是带了,一页没看,一上飞机就睡了。” 石含章道:“那你称不上一个合格的文艺b。” 谭霏玉:“哈哈哈哈。” 话锋一转,石含章淡淡道:“不用一直自嘲,不管因为工作还是看到星空而哭,对事物保留有饱满的感知能力,并能坦率地流露出情绪,在我看来是非常珍贵的特质……反正我就一个路人,随意点就好,就算给我留下一些社会上约定俗成的‘好印象’也没什么用,等你回去了,我们可能根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谭霏玉:“……也是。” “你在这等我一下。”石含章说着回了车里,过了会儿拿了两张露营椅下来,“坐吧。” 石含章还往谭霏玉手里塞了个保温壶,说里头有热水,要是觉得冷就喝点。 随后他打开手机里的观星APP:“还是来看一下吧,不枉我真的做了点功课……虽然没记住多少就是了。” 黑白狗身上也套了小衣服,撒了一会儿欢,又跑回来趴到主人旁边。 石含章和谭霏玉一人拿着一部手机各自对着APP上的星图辨认夜空中的群星,成功认出了高悬的北斗七星,狮子座,春季大三角等等,至于APP里提到的什么巨蟹座星云,因为没有望远镜,用肉眼看得不是太清楚。 认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又坐原地聊了会儿。 石含章突然说:“你家乡在海边啊。” 谭霏玉:“对。” 石含章:“甘肃没有海,我从小一直想看看海到底是什么样的,所以考大学的时候我专门报了个有海的地方,最后去了厦门……第一次看见海,跟你看见沙漠可能是差不多的心情,回去跟室友提了一嘴,他说我真是个死装哥。” 谭霏玉:“……” 石含章说:“海对海边的人来说确实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就像我看沙漠和大山也不会太心潮澎湃……但我觉得这不能简单用‘旅行就是去别人待腻了的地方’来解释,就像你说的,人天性应该是亲近自然的,后来这种天性慢慢被磨没了,只有看见从没见过的风景,或者好久不见的星空,才能突然想起自己是自然的一份子。 “我知道社会化的人很难对抗这种天性被磨没的过程,而且我也没有脱离社会当个野人的打算,但我想尽量多收集一些面对自然时感动又感激的瞬间,所以我才想自驾去南方。” 最后石含章学着谭霏玉说话:“不好意思,我说得也有点多了,我们死装哥是这样。” “啧,”谭霏玉翻了个白眼,“不对啊,死装哥不是应该很高冷话很少吗?” 石含章说:“你觉得我话很多吗?” 谭霏玉:“……不多。” 石含章:“平时看起来只会‘嗯’,其实脑子里一直在想怎么像刚才那样装一段大的。” 谭霏玉:“还好啦,你也不用一直自嘲。” 石含章:“嗯……我不太爱说话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一说多了,别人就老说我不讲人话,久了我就懒得说了。” “其中一个原因?”谭霏玉问,“那还有别的原因吗?” “说多了口渴。”石含章应景地拧开保温壶,喝了一口水。 尽管身在无人戈壁之中,伴着浓稠夜色,应该有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忐忑,谭霏玉却从石含章的动作间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定感,他们彼此很陌生,对谈却像老朋友。 “哦……”谭霏玉也跟着拧开了刚刚石含章塞他手里的另一个壶,两人用保温壶碰杯,谭霏玉抿了一口,又道,“但你今天跟我还说挺多的。” “是啊,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石含章又说,“我和你对于彼此来说互相为过客,就没有必要再装了吧。” 说得完全对,谭霏玉却不知为何听得有点淡淡的失落,刚刚他还在心里暗想两人话很投机一见如故呢……他开玩笑问:“不过你开民宿的话,每天应该都能遇到不同的‘过客’?” 石含章只是笑,并不作答。他笑的时候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小,要不是打着电筒,谭霏玉又恰好看着他,可能也捕捉不到这个笑。 “回去吧,”石含章说,“越坐越冷,别为了装文艺在这里冻感冒了。” …… 翌日白天谭霏玉包了个车去参观阳关和玉门关,按说一般去敦煌西线大家都得顺便去一趟雅丹魔鬼城,看独属于干旱地区的风蚀地貌。但这对谭霏玉来说不太行,雅丹他是想看的,只是一天之内不想安排如此密集的行程,毕竟辞职了也没什么要紧事,时间多得是,积蓄也有一点点,不想太累,干脆随缘出行。 而且幸运的是除了第二天一早遇到沙尘暴,后来都是好天气。 玩完回来谭霏玉又在民宿前台和石含章碰上面,石含章问他今天玩得怎么样。 他的回答和之前无异:“挺好的。” 谁知石含章调侃他:“文艺青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吗?” 这两天黑白小狗和他混熟了,见他过来,也要凑过来,谭霏玉就和之前一样,一边抱着狗挼,一边跟石含章分享他的感想:“倒也是有,把课本上的古诗词提到的地方踏了个遍,很难没有特别的感受吧?我在阳关要办‘通关文牒’,守城的‘军爷’还一定让我背诗,不然不放我通行,说‘劝君更进一杯酒’让我接下句……” 石含章问:“那你背出来了吗?” “那当然,看不起谁呢,我上过学的,”谭霏玉很是得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你有看过一部叫《长安三万里》的动画电影吗?这电影也一直背诗。” “没呢。” 谭霏玉说:“总之我当时和我表弟一起看的,他不爱读书,对这电影也没什么兴趣,整场都呵欠连天,我看得热泪盈眶的,被他看见了,很不好意思,立刻也装作自己在打呵欠。” 石含章评价道:“……的确很爱哭啊。” 谭霏玉:“这不是重点吧!” “那我晚上闲着也看看吧,”石含章问,“你晚上什么打算?” “去夜市随便逛逛吧。” “淡季好像都没开几家店。” “有个书店好像。”说到这,谭霏玉抢先道,“好了,不要再提什么文艺青年了啊。” “好的。”石含章接着说了个风很大的网红书店的名字,问谭霏玉去过没。 “去了,第一天到四处溜达的时候就去了,不过感觉也就那样。” “确实,都是卖点文创小商品,让大家打个卡,”石含章说,“全国的网红书店应该都差不多这个德性吧,你说的夜市里的书店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你在这里开民宿你都不知道啊,问我一个外地人,”谭霏玉还是说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吧,就是我在网上刷到书店老板开了个帖子吐槽顾客,骂别人搬了一堆书凹造型拍一整天照结果一本不买之类的,感觉真有意思啊。” 石含章:“……行。” 其实作为一个编辑,谭霏玉最爱去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书店。还记得自己做的第一本书上市时,他每天都要去附近的书店看一看,看见他做的书摆在角落里,就悄悄抽出来,放到显眼的位置上,不过往往第二天再来,就会发现书被店员摆回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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