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今天是周末。 方秉雪收拾好,准备去厨房煮一碗姜汤,他挺爱惜自己的,小时候生病吃药,秦老师看他好得差不多了,就会说还剩两片药,丢了吧,方秉雪就赶紧追过去说不行,得吃完。 他这会刚洗完澡,终于给宿醉的烦闷赶得差不多,正是喝姜汤驱寒的最佳时机。 唯一的问题是,没有姜。 方秉雪对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厨房,沉默了半分钟,决定厚着脸皮求支援——李文斌一家就住在楼下,他媳妇教高中的,平日里在家吃,时常都听见热闹的抽油烟机声音。 楼房一梯三户,正中间是专门提供给年轻人的单身宿舍,左右户型会大一点,方秉雪敲着东户的门,过了会儿,才传来了脚步声。 “哎,小方?” 李文斌的媳妇给门推开了:“我正在厨房做饭呢,没听见。” 知道来意后,她二话不说地拿来一大块老姜,使劲儿往方秉雪手里塞,方秉雪也没空着手,提了一排AD钙奶送过去:“给你家安安喝……哎,李局这会不在?” 对方没客套,笑着给东西接过了:“半个小时前出去的,说是有事。” 这太正常了。 方秉雪回去后,没继续琢磨这件事,他按照之前秦素梅教的法子,给姜切片丢进滚水里,小火慢煮,可惜的是没来得及买红糖,出来的味道极其诡异,方秉雪勉强喝了半碗,终于决定,放过自己。 “但脸色还是不太好啊,”马睿凑过来,端详了会,“昨晚没睡好,还晕着?” 方秉雪从成堆的档案袋上冒头:“没,睡好了。” 他觉得这帮本地人酒量实在可怕,明明一块儿喝那么多,现在各个生龙活虎,只有他还略微萎靡,像是霜打的小白花—— 因为周一,暴雨不仅没停,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方秉雪把厚衣服找出来穿上了,一件粗针织的白毛衣,是他妈妈买的,秦老师就喜欢这种柔软的浅色调,直接拿去给小姑娘穿都行,所以这会儿,他在一群大老粗中间就特显眼。 尤其是那帮大老粗都叼着烟,平均三句话就要骂一句天老爷。 “这雨没个头了!” “我早上送闺女上学,风给伞都刮断了!” 方秉雪在忙数据库建立,没注意周围聊天,直到马睿过来叫他吃饭,才回过神来。 “你们去吧,”他手里握着圆珠笔,笑笑,“我这会还不饿。” 方秉雪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这会还剩点收尾工作,准备全部弄完再去食堂。 马睿点头:“下着雨呢,记得吃点热的哈。” 方秉雪“哎”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被突兀响起的电话铃打断思绪时,方秉雪才茫然抬头,环视一圈,办公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而对面的固话仍在响。 怎么回事,也没个值班的人? 方秉雪过去接了,刚开口:“喂……” “叫老闫过来,”话筒里传来李文斌的吼声,“让他跟周旭谈,这边调解不了!” 方秉雪给圆珠笔放下了。 与此同时,窗户“轰”地一声被风撞开,连带着暴雨,把头顶吊着的三叶扇刮得直晃。 另一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李文斌分管的是刑事侦查,本身就不擅长调解,更何况对方泼水不进,铁桶一般。 他是真的恼,似乎每次跟周旭打交道都得生气,而周旭只要见了他,也比往日里更加蛮横无赖,这会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个棒棒糖。 李文斌气不打一处来:“你能不能正经点!” 周旭没抬眼:“我口腔溃疡了呗,嚼个含片。” 他神态轻松,桌上的人则都皱眉不语,焦灼的气氛太浓重,随时都会爆炸似的,这就导致了站在墙角的阿亮目光警惕,看谁都像在看一颗手榴弹。 片刻后,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三千,不能再多了。” 说话的是个叫陈秀的中年女人,披头散发,神色疲惫,两道青黑色的眼圈烙在脸上,也遮不住枯涸的泪痕。 “八千,”周旭懒懒的,“一分不少。” 陈秀抖着肩:“你发死人财,你不是人!” 周旭给棒棒糖在嘴里换了个边,一副浪荡的流氓样:“你怎么不去挣这个钱,有本事你也去啊,用得着求我?” 有个年轻警察有点看不过去,不满地斜过来一眼,周旭还没反应呢,阿亮就跟护食的狗似的,凶狠地瞪了回去。 陈秀仰着脸,目光失焦,她刚才哭过闹过,也差点跪下给周旭磕头,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周旭咬死了八千块钱……她上哪儿找八千!老头所有的体己都补贴了儿子,当初连她的彩礼都拿去还债,那双浑浊的眼球里满是警惕,生怕她从娘家捞一星半点。 可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自己的爹,在冰冷的河水里泡烂,被鱼啃食啊! “八千块……”陈秀撑着瘦削的身体,“别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连三千你都拿不到。” 周旭的胳膊搭在沙发背上:“那就拿不到呗,你找别人不行,非得来求我?” 这话别说陈秀没法接,连一群警察都沉默下来。 砾川县,无论是公安还是消防,都缺乏专业的水上救援设备,这里风沙大,蜿蜒的河水不似缠绕的纱巾,而是勒着喉咙的麻绳——下面地势复杂,沙坑多水流急,壮年男性都不敢去里面放肆地游个来回,每到暑假,学校总会安排老师值班,盯着不许小孩靠近,生怕不知天高地厚,聚堆游野泳。 但一年半载的,还是会出些事。 而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想起周旭。 他水性最好,只要听说有人落水,别管手头做什么事就往外跑,扎进水里去救命,但意外失足总归不算多,大部分情况下,还是需要拜托他去打捞尸身。 这个时候,周旭就要坐地起价了。 人们纳闷,他又不靠力气吃饭,干嘛锱铢必较地要这笔钱呢,周旭从不解释,也不着急,反正到最后,哭着的家属还得来求他。 周旭敲的最狠的一笔,是一万五。 那是千禧年间的一万五,能做很多的事,足够一名高中生参加七天六夜的旅行团,舒舒服服地畅游偌大的美利坚,也够买下一块安静的墓地。 别人不知道,但是阿亮知道,那对父母迫于舆论的压力,再加上对未知玄学的恐惧,请周旭打捞女儿的尸体,父亲在岸边跳着脚骂,赔钱货死了也不安好心,就是不想让弟弟过一个好的暑假! 阿亮不明白,那个自尽的老头不是有钱吗,另外也有儿子,为什么只让女儿为了八千块钱发愁? 那些人说话太快了,他反应不过来,看不懂,周旭就递给他几块糖,说吃这个吧,别管那些脏东西,阿亮将糖含嘴里,不再盯着别人的口型看,只看眼神,要是有不屑或者鄙夷,他就冲人龇牙。 “那你让我怎么办,”陈秀突然咆哮道,“我弟弟陈建军被你们抓走了,爹都说了一命抵一命,你们不许,还要枪毙他……都是你们逼的!” 她说着就哭起来,抓着桌子上的水杯往周旭那砸,目眦尽裂:“你也逼我,你们都逼我!凭什么啊!” 那杯水没能泼出去,旁边的民警控制住了陈秀,却无法阻止她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可能太苦了,憋得太久了,她像是要把呱呱坠地时的哭声也算上,倾尽全力地,声嘶力竭地:“凭什么——” …… 周旭在池子那洗了把脸,吐出口气后,才走进厕所。 这次调解,地点在离河最近的一家派出所里,厕所挺干净的,一边是小便池,另一边则是隔间,空荡荡,只能听见窗外的暴雨声。 周旭刚站定,就听见了厕所门“吱呀”一声,他没在意,伸手扯下拉链。 男人都这样,解决问题的时候不喜欢离人太近,朋友也不成,别扭,尴尬,不自在,除非是熟人开玩笑比大小,或者就是…… 周旭还没开始呢,“唰”地一下给拉链拉回去了:“你干什么!” 咫尺之遥,方秉雪没抬头:“上厕所啊。” 周旭怒道:“神经病,离这么近你尿得出来?” “你能不能换个词,”方秉雪淡淡的 ,“只会这么骂人,行不行啊你?” 天地良心,从来都只有周旭问别人行不行的,还是头一遭被人呛回来,偏偏他这会卡了壳,只会恼羞成怒地瞪人:“方秉雪!” “哎,”方秉雪笑了,扭脸看他,“旭哥。”
第14章 这还是周旭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讲真,前天晚上,方秉雪犹豫了下,要不要说自己的真名。 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一般都信口跑火车,随便给自己起个什么名字,越普通越好,最好是能从脑皮层上自然地滑过,转头就忘。 包括最开始在周旭面前,方秉雪也是轻声细语,一副没什么存在感的懵懂模样,和他平日里的形象完全不同。 但是这一切,都在他喝多了,拉着人家说你闻闻啊我可香了时,戛然而止。 更可怕的是,方秉雪不断片。 当时,暴雨如注,屋里是洁净而廉价的香皂味儿,周旭的身体挡在门口,回头问他的名字。 “叫……方秉雪。” “嗯?” 他说:“秉持的秉,下雪的雪。” 周旭点头:“挺好听的。” ……不过,当时觉得好听,不影响他这会连名带姓地凶人家:“方秉雪你离我远点,干什么呢!” “都说了上厕所,”方秉雪脸上还带着笑,“这里你家开的,不让用?” 这个笑有点坏,有点挑衅,下雨天冷,他穿着毛衣和卡其色长裤,可能怕被溅到泥水,裤脚往上卷了道边,露出一点点脚踝,跟个来单位实习的应届生似的。 不对。 周旭突然眼皮子一跳:“你怎么在这?” 这可是派出所,外头大雨瓢泼,这外地来的破小孩儿怎么回事? 方秉雪随意道:“我来上班呢。” 话音落下,就听见一声明显的嗤笑,周旭往旁边退了好几步,眯着眼看他。 公安局周旭不常去,但是河边这派出所他熟,别说里头的警察都有谁了,院子里的狸花和橘猫多久打一次架他都清楚。 方秉雪慢悠悠地收回目光。 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毛病,当周旭笃定他刚才那句话是开玩笑,就不会再把他和警察相挂钩——方秉雪现在还不想暴露身份,虽然有些对不住,但交浅言深,不是个好习惯。 他俩还没熟到那地步。 周旭不打算继续耗着,但他也没地方去,调解室里乱糟糟的一团,就趁着上厕所出来清净,没想到遇见个祖宗,给他烦的够呛。 “你去哪儿啊,不上厕所了吗?”
福书网:www.fushutxt.org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5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