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车时,发现车内除了原来的司机,副驾上还多了一个人。 段循记性不错,认出对方是下午在机场开原本接他那辆宾利雅致的司机。 见段循的目光看过去,驾驶座上的司机主动回头向段循介绍:“这是集团新招的员工,方总让我带带他。” 那人也适时向段循问好。 段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车开到路口一个红绿灯等候时,后排的段循寻常聊天似的开口。 “你们今天算加班吧?晚饭吃过了吗?” 副驾上的那人回道:“吃过了。” 段循这时从后座往前递了一个超大的打包食盒上前。 帝王蟹蟹腿太长,打包盒大得夸张。 “从餐厅新打包的,今天的芝士焗蟹腿味道不错,给你们当夜宵吧,辛苦了。” 副驾上的“新司机”没动,看了驾驶座上带他的“老司机”一眼。 驾驶座上的司机沉吟片刻,说:“谢谢小少爷。” 那意思就是收了。 于是副驾上的“新司机”将食盒收下。 “谢谢段少爷。”他也郑重道谢。 段循摆手,靠回后座,状似不经意又问:“晚上吃的肯德基还是麦当劳?” 此时路口的红灯正好转绿,驾驶座上的司机一愣,没忍住从车内后视镜看了段循一眼。 段循笑了笑:“这两年在国外待久了,快被番茄酱腌出味儿来了。” “对不起,小少爷。”司机立即将驾驶座与副驾的车窗各自降下一半。 段循摇头,不在意道:“你们又没在车里吃不用散味,本来也是辛苦你们加班还要吃这种快餐食品,只是我对番茄酱比较敏感而已。” 副驾上的男人已经迅速拧开一瓶水漱了漱口,咽下,才向段循回话:“不辛苦,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这个之前开宾利的司机,年纪大概三十岁左右,一开口说话就带着股子莫名正气凛然,不可侵犯的范儿。 “怎么称呼?”段循不动声色观察这人。 又一个红绿灯路口,副驾上的男人将一瓶新的矿泉水递给驾驶座上的司机,也供对方重新漱口。 转头对段循恭敬回答:“叶汶。” “……叶问?”段循愣了下,重复。 “汶川的汶,我出生在汶川,就是发生过大地震那个汶川。” 叶汶侧着身体,回头认真看着段循主动自我介绍:“我是铭传集团助学计划出来的学生,毕业后在外面干了几年,今年才进的铭传。” 对方主动提起家乡汶川,段循倒没贸然多问,怕揭人伤口,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外人多余的安慰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见叶汶麦色皮肤、五官周正、面部皮肉紧实精瘦,光是看脸就能看出体格健壮有力。 段循看了会儿,问:“学过格斗?” 叶汶回答:“学过。” 盯着对方的指腹、虎口的粗茧,段循又问:“射击?” “会一点。” “你不会是警校毕业的吧?” 叶汶顿了一下:“不是,我是国防科大毕业,方总让我以后就跟着段少爷做专职司机。” 段循:“……” 叶汶,三十一岁,国防科大硕士毕业,所谓在外面干了几年,是指的今年刚从部队转业回铭城。 一个国防科大的硕士高材生,来铭传专门给他当“司机”。 高中肄业的某人不再问询其他,扭头若无其事看向车窗外的夜景。 今晚来接风宴,段循也是坐的叶汶的车。 段循接过聂和言的电话,叫了声:“哥。” 方续诚在电话那头有一秒停顿,问:“散场了?” 段循“嗯”了一声。 “喝酒了吗?”方续诚又问。 段循说:“没。”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延续聂和言在夜宴大门口发现段循之前的话题,方续诚又隔了几秒,问:“准备去哪儿?” “寝园。” 寝园是铭城最高档的豪华墓园,段循的祖父、祖母、母亲都葬在那里。 段循下午从极湾出发到夜宴前,已经提前将那把漂洋过海带回来的电吉他也一起放到了车上。 电吉是段循带给母亲的礼物,过去听祖母说,母亲年轻的时候很爱音乐,还在学校里组过乐队。 段循在国外无意中看到这把吉他,不知道为什么,只一眼,他就觉得妈妈应该会喜欢这个。 方续诚也去了寝园,距离段循一步稍微往后的距离,陪他一起站在墓前。 “白天来担心她们在睡觉,特意选了这个时间。”段循声音低缓温柔,如同情人间低语。 方续诚知道这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恰如其分地没有回话。 段循看着洁白干净的墓碑,站在墓前也不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站着,在夜风徐徐中与墓碑照片上的人静静对视。 过了不知道多久,段循才问身后也同样静立的人:“你八岁时候的事还记得清楚吗?” 段循四岁前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了。 这么些年,他一直只能从照片、媒体的采访视频和他人口中试图勾连出关于自己母亲过去的一点蛛丝马迹。 “变形的座位卡住了她的腿,她把你护在怀里,整个上半身压在你的身上。”方续诚开口,冷静叙述。 “我爬进车里的时候,火已经烧到了她的背部,但她把你保护得很好。” 那场早已被段循遗忘在童年记忆里的车祸,段循失去了自己的母亲,方续诚永远戴上了半指压力手套。 只有段循,毫发无损。 段循轻抚墓碑上母亲的照片,轻声说:“你也把我保护的很好,续诚哥哥。” 方续诚八岁前,并不叫方续诚。 他叫方诚,但单名一个“诚”字的重名率实在太高了,方续诚来到段家后,祖母主张给他换一个名字。 段循,“循”,有“沿袭、延续”的意思,方续诚的“续”就取自“延续”。 “现在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段循的目光终于从母亲的照片上移开,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左后方的方续诚。 “这个位置,谁坐谁死,祖父、母亲、祖母,你真的喜欢坐这个位置吗?”
第7章 段循看不懂方续诚。 他从没怀疑过方续诚与两年前自己那起车祸有关,方续诚如果有这份心思,他能动手的机会太多,不会蠢到让段循在自己送的跑车上出事。 然而段循对方续诚的感情又很复杂。 方续诚身上有一层无形的,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盔甲。保护他的同时,也隔绝了他与外界所有的亲近渠道。 无论肢体,还是心灵。 段循依赖过方续诚,依赖到有一段年幼岁月,看不到方续诚就哭闹不止,抱不到方续诚,就睡不好觉。 那样讨厌恒温物种的方续诚,在段循真正上学前,也被迫抱着段循睡了两三年。 可他们亲近吗?亲密无间吗? 段循觉得不,他是曾距离方续诚最近的人,然而方续诚只是必须忍受段循。 在一起的十几年,方续诚从不掩饰对权利、金钱的野心,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其他兴趣偏好,他和对什么都好奇又三分钟热度的段循注定是不一样的人。 段循从来不懂方续诚。 对于段循的问题,方续诚没有回答。 他们站在那些曾经都站在过段家权利巅峰又已经逝去的长辈墓前,方续诚只说:“天晚了,回去吧。” 段循没纠缠不放,“嗯”了一声,挥挥手和祖父、祖母、母亲道别,率先步下寝园长长的,犹如天梯的台阶。 走到中间路段的时候,跟在段循身后的方续诚叫住了段循。 “脚痛?” 方续诚站在比段循高一级的台阶上,低头看着段循的脚。 段循有两秒没出声,两秒后拧眉,抬眼看了眼暗色的天空,小声埋怨:“是不是要下雨了?” 方续诚没看天,还是盯着段循的脚:“还是右脚?” 段循昨天把自己踢进医院那一脚,检查结果是轻微骨裂风险,今天他们爬寝园爬得很慢,下来的时候更慢,看得出段循已经很小心了。 段循摇头,又叹了口气:“不是脚,全身痛。” 全身粉碎性骨折的后遗症不仅使得段循随便一脚就能嘎嘣脆把自己踢进医院,同时他身上的骨骼也跟晴雨表似的,在每个雨天来临前用刺骨的酸痛提醒他潮湿灰暗的到来。 “唉,不装了,装深沉好累啊,我让叶哥上来背我。” 既然方续诚都发现了,段循懒得再跟在亲人墓前一样装成熟稳重,神情一松,干脆地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方续诚站在上一级台阶垂眼看他。 “叶哥?” “嗯。”段循低头找号码,随口道,“不是你给我安排的国防科大高材生保镖吗?”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保镖成分更多,还是用于监视他的作用更大。 叶汶的号码才找到,还来不及拨出,一只手掌盖住了段循的手机屏幕。 段循抬头:“干嘛?” 方续诚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段循:“为什么让他背?” 段循一脸莫名:“不让他背,我怎么下去?” 方续诚还是看着他,没说话。 段循搞不懂方续诚这个眼神的含义,只知道对方心情大概不是很好。 “我走不了了啊,你聘的司机金贵,不能背人?” 装模作样爬上寝园已经差不多就是段循现在的极限了,再走下去,段循觉得自己这身骨头可能要废。 “段循。”方续诚看着段循。 段循“啊”了一声,又抬眼看了眼天,催促:“到底怎样?快下雨了。” 虽然表面还是那副吊儿郎当不正经态度,但段循的脸色已经不知不觉难看下来,唇色生白,看得出骨头缝里透出的酸意胀痛,并没有他表现出来得那样轻松。 方续诚面无表情说:“我背你。” 段循:“……” “你,背我?”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段循重复。 方续诚“嗯”了一声。 仿佛还是不相信,段循继续确认:“背人是要身体贴着身体的。” 他双掌相合,做了个模拟:“前胸贴后背,懂吗?” 方续诚没再说话,从高段循一级的台阶上下来,还多下了一级台阶。 “上来。”他微微躬身。 段循:“……” 大雨将至,段循没有再扭捏,爬上方续诚的背。 他能感觉得身下的人背部肌肉在他贴近那刻,骤然紧绷,依旧是熟悉的僵直生硬。 但方续诚很快放松了一点,他稳稳背着段循步下第一级台阶。 段循趴在方续诚背后,不可避免感受着身前人传来的体温。 他觉得有些恍惚,更多的是魔幻,方续诚竟然主动要背他,小时候段循需要方续诚陪着他睡,方续诚情愿睡地板也不想跟他在一个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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