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屋后,司云把门关上。在狭小封闭的空间里,与外面空气完全不同的味道充斥鼻腔,一开始是地下室潮湿发霉的气味,慢慢适应后,有肥皂和洗衣粉的舒适。 房间里放了一张单人床,床尾对着老旧的木桌,靠门口是卫生间,下水道、洗手台和淋浴喷头拥挤在只能容纳一人的空间里。但屋子里很干净,桌面上什么东西也没放,铺得整齐的深蓝色床单似乎是那些生活气味的源头。与门相对的墙面,在靠近房顶的地方有一扇扁长的玻璃窗,仰着头,透过窗户,季北同看见雨水拍打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泥土。 “要不要洗澡,换个衣服?这样容易感冒。”在季北同发呆的时候,司云把毛巾递过来,“你先擦一擦,热水要烧一会。用我的毛巾可以吗?” 季北同回过神来,点头接过毛巾,胡乱在头发上抹了几下。然后毛巾就被从手中抽走了。“你在想什么呢?”司云看他愣愣的模样觉得有趣。 “窗户。”季北同伸手指了指,“第一次从地下往上看,视线这么接近土地。” “被你这样说,倒是觉得很有意思。不过偶尔看一看就够了,要是每天住在这种地方,一点阳光也看不到,可就难受了。”司云一边说一边蹲下,把拖鞋拿给他。 “对不起。”季北同是在为自己没有体会到他的感受而道歉。司云却没想那么多,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只催促他脱掉湿透的鞋袜。 季北同不再走神,换下鞋子,拿起书包放到桌子上,想起里面还有几本重要的书,赶紧拿出来查看。 “我来弄,你去冲一下热水吧。衣服给你放到门口的挂钩上。”司云蹲在他的边上,打开木桌抽屉下的柜门,木板的连接处发出抗议的声音。柜子里的衣服不多,简单叠放着,司云拿了自己的长袖毛衣和牛仔裤。 趁着季北同初来乍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司云名正言顺地掌控了一切,这里没有了以往他面对季北同在年龄和学识上显露的缺失,令他产生了陌生而巨大的满足。
隔间传来水流的声音,提醒司云房间里不止有他一个人。他把电热器插上,脱掉自己的衣服,坐在床边把季北同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里面的书有一点湿了,司云把它们摊开放在桌子上,调整了一下“小太阳”的角度,把被淋湿的书包也挂到抽屉把手上,为了让它快点晾干,司云把拉链全部拉开,看到夹层里静静躺着一把雨伞。 季北同洗澡有些慢,司云把东西收拾好他还在里面,水声一时停下来,等一下又打开。干坐着实在无聊,司云打量着季北同的那些书,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顾礼貌地翻看起来。有几本英文书他看不懂,还有一些专业的课本,枯燥的理论让他失去兴趣,还剩一本关于人体解剖的,翻开里面好歹有些图片,司云便拿着看起来。 原本白色的毛衣被洗得有些发黄,是一件被主人穿旧的毛衣,季北同贴身穿上,毛线摩擦皮肤,温度缓慢地攀升。十几平米的房间一眼可以望到头,空气被烘烤得温暖,司云没有开灯,借着电热器暖黄的光,坐在床边看书。季北同没有出声,坐到他旁边。 “洗好了?冷吗?”司云问。 季北同摇摇头,两人再次安静下来,电器的声音嗡嗡作响。季北同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他又不想开口——是一种过于舒适的疲惫,叫人沉默。 司云倒是无所谓,也没有刻意寻找话题,不断地翻着手里的书,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没想到你还看这种书……你们大学考试这么难吗,还要考人体结构?” “没有。是我自己看着玩。”季北同看他也不读字,翻到有图片的地方才停下来看看,便把书从他手里抽走,“你也去冲个澡吧,不然容易感冒。” “好。那你自己随意。直接坐床上就好。”说完便拿起已经准备好的短袖去洗澡了。 即使司云不说,季北同在这里似乎也失去了作为客人的自觉。他把书顺手放下,躺倒在床上,没有床垫,床单下只有一层薄毯,让季北同不太适应,他侧身靠在枕头上,外头雨还下着,好像小了些,下落的节奏变得更为规律,催人入睡。 不过司云没两分钟就出来了,打断了他的困意。他转头看了一眼,司云没有注意到,还以为他真的睡着了,把动作放轻下来。季北同纵容了这个误会,没有再动,只听着他到屋里走了一趟又回到洗手间里,没一会出来,把洗干净的衣服晾在椅子上。 意识到他在帮自己洗衣服,季北同有些不好意思,坐起来对他道谢。 “吵醒你了吗?放心,烤一烤干得很快。”一边说着,一边也坐到床上来。 “没有睡着。只是有点困了。”季北同想要把自己靠着的被子还给司云,司云没有要,平躺在床上问他要不要睡一会。 “不用了。”季北同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刚刚的困意大概是气氛使然,稍纵即逝。“你平时都做什么呢?”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书,看他也没有整天捧着手机发短信聊天,季北同不免好奇。 “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回来就直接睡觉了。偶尔去网吧。”司云其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总是忙碌的,为了维持生命打工赚钱,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消磨。“哦对,之前还会去找你画画。你呢?不上课不打工的时候都做什么?” “偶尔看看书。好像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季北同发现自己竟然也被这个问题难住,本来觉得自己每天过得都还算充实,但仔细想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时间不知觉的从那些琐碎的事情之间流失了。 “你不画画吗?画设计图。”司云不解地问。 “为了完成作业的时候吧,或者赚钱。”季北同内心平静地说。其实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发现,绘画和设计对于他来说,早已失去了这件事情带来的,本身的,最为纯粹的快乐。而他也毫无反抗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司云见他情绪稍微低落,安慰道:“这样也挺好的,不需要为如何打发多余的时间而苦恼。” ----
第25章 展览(三)
司云穿着短袖,虽然刚刚洗过澡,但身上没有一点温热的感觉。季北同碰了碰他的手背,觉得有些凉,问他是不是感觉冷。“不冷,平时都这么穿。只是有点贫血,所以手一直很凉。” “怪不得你那天晕倒了……”季北同闭眼想了想,转身面对司云说,“贫血的话应该补充一些维生素B12,平时多吃一些猪肝和蔬菜,可以补铁。” “你是医生吗?懂这么多。” 见司云根本没有听进去,还笑起来调侃他,季北同忍不住也逗了他一句,说:“其实中医也有气血不足这个说法,可以用红糖红枣煮水喝,有助于调理身体。” 司云一开始没听懂,后来看他憋着笑,才反应过来,“靠!那是女人喝的吧!”说着脸也红了起来,不过房间昏暗,大概没有被看出来。 季北同把脸埋在被子上,闷闷地笑出声音。只是讲了个小玩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开心。等他笑过,怕司云真的生气,连忙找补说:“刚才说得是真的,我是说维生素B12,药房都有,回头我给你买点。” “不用了。”司云躺累了,也侧过身,把手臂垫在头下面枕着,两人面对着,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我这个不是普通的贫血,比较严重,有专门的药,有时候还要医院去输血。” 季北同听了有些难受,“那你还做那么辛苦的工作,你父母呢?” “我妈知道我得病之后就和我爸离婚了,听说又找了男人,不过我没见过她了。我爸前几年车祸去世了。姑姑每个月会给我些生活费,不过他们也有两个孩子,都在上学呢,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就自己出来赚钱了。”那些沉重悲伤的事,被司云三言两语揭过去,他努力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怕拙劣的演技被人看破,还把别人想说的话抢先说出来,“你看是不是挺惨的。” 他一边说,季北同一边就已经把手覆在他的手上,一点点温暖着他,又因为看出了他的伤心和窘迫,所以并不安慰,只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是挺惨的。比我还要惨。” “你?”司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把“悲惨”这个词和他联系在一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懂很多医学吗?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后来身体一直不好,我的父亲给她请了一个家庭医生……”于是,季北同从方医生的事情说起,讲父亲出轨又畏罪潜逃出国,家里破产,母亲的改变。这是他第一次跟人讲起这些事情,明明白白说出自己那些矫情又为难的感受,他问司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对母亲很自私呢?跟你比起来,或者还有更多像你这样的人,我的不幸也许根本不值一提,可直到今天,我也没有走出来,是我太懦弱了。” “自私,但不算懦弱。”司云想了想认真回答道,“而且我觉得这也并不说明你是一个坏人,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私的时候。你说你的母亲当初劝你放弃设计去学习金融,她把在工作中遇到的不满发泄到你身上,这是她的自私,但这不意味着她不关心你。我相信你对她也是一样的。至于你的另一个问题,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因为痛苦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比较的,你认为很不幸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可能只是小事,而某件你无所谓的事放在其他人身上他可能觉得难以承受。所以一个人感慨自己命运的不幸不是懦弱的表现。” 沉默很久,季北同笑了:“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我……我完全信了,竟然一下子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缺点都有了理由,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好的人。” “人的好与坏,也不是简单的通过优点或缺点,做了什么好事或坏事来判断的,不是吗?” “你说得对。你比我懂得要多。”季北同坦然道。 司云听了这话却摇摇头,说:“这些道理你一定都懂。你只是不愿意用这些理由为自己开脱。有时候,我们得对自己放低要求。” 季北同忽然觉得眼睛发酸,他背过身,伸手揉了揉。再看窗外,雨早就停了,猜测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他不觉得饿,也没有起身看表。他不想打破此时此刻,甚至希望时间停下来。他感觉很久没有这样,心安理得的放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做。 旁边的人动了动,似乎坐了起来,季北同立刻跟着坐起来问:“怎么了?” “雨好像停了。你饿了吗?我们去吃饭,然后送你回学校。”司云把已经充满的手机电池安装好,开机看了看时间,六点整。司云惊讶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们聊天聊了这样久。摸了摸衣服,已经干了,被烘烤得很暖,司云拿下来递给季北同,见他坐着不动,以为是刚刚躺得犯懒不愿意动,于是问道,“我帮你收拾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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